分卷(43)

    唐玉树静静地听他继续。
    不过那夜没这么安静。林少爷的性子你知道他把镇子里的大夫们全都叫了起来,关着人家在馆子里不肯放人家走;一会儿对着大夫们又骂又闹;一会儿又怕骂恼了人家不肯给你治,又变了脸做小伏低地道歉求情慌得像个神志不清的小孩子馆子里再难处理的事情都发生过,我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过他抹眼泪,可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疯了一般
    陈逆顿了顿,观察着唐玉树的表情。只见他眉头还是皱着,可嘴角却有一丝上扬而起的弧度。
    陈逆便继续道:后来他差顺儿连夜回金陵请张舅爷来,却没料到请来了你的李将军他那么骄傲的性子,知道李将军留恋你,由着李将军羞辱他,还跪在地上求李将军救你李将军说要他林瑯离了这馆子,才肯给你治;他不甘,可也就乖乖走了
    后来听顺儿提起过从五岁到如今,林老爷劝了十余年的学都没把这个纨绔之子劝动分毫;因为你,他决心去从仕途,五年也罢十年也罢,他想去做官入朝,想有朝一日爬上比李将军还高的高位彼时你若还活着,他以为就能抢了你回来;你若再病了,他以为天下的灵丹妙药便都能给你弄来听着多荒唐,可那是他唯一可以保护你的方式。
    唐玉树听得发怔,片刻后拍了拍陈逆的肩:你去把顺儿再给搬回来。
    两人一并从东厢房推了门出来,恰见林瑯搬着一团被子晃晃悠悠地在台阶前来回踱步。
    林瑯见唐玉树,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只把被子递上来。
    唐玉树说:大半夜这么冷你做啥子?
    林瑯才回答:顺儿把被子带过去了,你没被子盖
    唐玉树说:那你盖啥子?
    林瑯别着脸说:你不用管我
    唐玉树下了东厢廊下的台阶,把林瑯搂在了怀里,才查觉他烧得发烫,用手反复在林瑯和自己的额头间试温度:你回去睡,我去把备着的风寒药煎了白天脱衣服又脱孩子(陈逆按:蜀地口音,鞋子的意思)的,这下耍开心了吧?
    林瑯抬头看唐玉树:你不生气了吗?
    唐玉树摇头:听着林瑯我唐玉树,说了你到哪儿就跟你到哪儿,那就是板板儿上钉钉钉儿的事!是饿了该吃困了该睡渴了该喝水尿急了就该尿!是天理!是用不着你反复证明的事儿!晓得?
    林瑯点头,又着实分不清脸上发烫是风寒还是娇羞。
    被唐玉树拍了拍头,乖乖回了西厢去。
    绑架案风波自此平息,再不赘述。
    却说翌日点绛唇便又再开了张。
    前夜里一通折腾,四人都起晚了些,于是准备工作便做得手忙脚乱的,好在客人赶到前也都准备妥当了。
    生意红火,于是三十坛酒半个中午就被点光。陈逆便拉着木牛车,又向阿辞搬了一些来。
    搬回酒来时,阿辞在后面跟着陈逆一同进了馆子里来,手里还捉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在阿辞手中嘤嘤乱叫:这小狗是你们的吗?
    林瑯那厢正好结了几笔账,得了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跑了上来便摸着小狗道:不是这狗好乖!
    众人轮流来逗,那小狗也不怕人,耷拉着耳朵摇头晃脑地舔人的手指。
    林瑯喜欢狗,这下把狗接了过来搂在怀里:你在哪儿捡的?
    阿辞指了指馆子门口:就那边晃悠我还以为是你们养的。
    那就先留着吧有人寻的话再还他们,没人寻就是我的了!林瑯毫不收敛爱狗之情,喉咙里挤出些怪腔怪调的声音,与怀中小狗调笑。
    这边唐玉树从后厨里出了来,把装着五十两银子的钱囊还给阿辞。
    阿辞问他:诶?你们有钱了吗?
    唐玉树不太会撒谎,涨红了脸,笨拙地结巴道:有有了。
    别逞能!你们有了钱,也不用急着还我馆子里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先留着,富余多了再还我也不迟。
    被骗了却还在那厢替他们做打算,阿辞还真是个好姑娘。林瑯在一侧听了羞愧,抬头道:没事没事我们不缺了,谢谢阿辞。
    边说边瞥了一眼唐玉树,只见唐玉树也正瞪着他看,又吓得埋下了头去逗小狗。
    哎呀!
    却被小狗给咬了一口。
    唐玉树吓了一跳,跑过来着急地查看:咬伤了没咬伤了没顺儿快去找大夫!
    林瑯赶忙伸手示意自己无恙:没事没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这小乳牙,哪能把人给咬伤了!顺儿快回来别去了!
    无意间却见阿辞盯着自己看,林瑯回看她。
    阿辞开口笑说:林瑯?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欺负玉树哥了?
    唐玉树警惕地转头看阿辞,额边都有点冒冷汗了,心想这姑娘难不成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林瑯心虚地笑:没有没有
    那这小狗怎么偏偏咬你?
    恰有客人催促结账,林瑯才得以夺过阿辞的审讯,说了句哎呀我去忙便把狗塞给唐玉树就跑了。
    唐玉树抱着那小狗,有几分疑惑:为啥子说他欺负我了?
    阿辞解释道:很久前的事了林瑯发过誓,他若再欺负你,就要被狗咬的。
    路过的陈逆听了也笑:林少爷发的誓若有用的话,恐怕早被恶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众人说笑罢,便四散了各自忙去。
    之后的生意一如前几日般红火。
    林瑯定好的阴阳锅到了之后,唐玉树在王叔的指导下也学会了煮些清单的汤头;两味的锅子出来了,口口相传一遭,馆子生意便又更火爆了起来。
    接连忙到正月十四那日,林瑯终究又撑不住了:索性我们往后每隔七个日头便休一次业吧!
    送走晚上最后一波食客们,另外三个也早已疲惫不堪。
    没有人投反对票,林瑯在账台上铺开了纸,挥笔写下明日休业的告示,吩咐顺儿和陈逆去馆子外贴了。
    丑时初才躺下的。
    枕了唐玉树的胳膊,林瑯闭了眼揉着太阳穴。
    唐玉树看到他的动作,关切道:累了?
    林瑯接着话茬撒娇:嗯浑身发酸屁股坐得疼。
    唐玉树心疼他,赶忙伸手去揉,却被林瑯红着脸躲开了:你摸哪儿呢?!
    唐玉树才反应过来,也迅速抽回手。可手抽回不过一刹,唐玉树又觉得不对,只把眉头一压,抱怨道:我咋个还不能摸你了?
    林瑯看着唐玉树恼着一张脸,觉得好笑,故意调侃他:当然不能!
    唐玉树急了:为啥子?
    林瑯搬出一套道理来故意揶揄他:不能就是不能那你且说说,你是我什么人?说到头,那也只是换帖兄弟。是兄弟而已,哪有伸手摸人的道理?
    唐玉树以为林瑯不认账了,急得翻身把林瑯压在身下:不只是兄弟!
    林瑯得了乐子,继续激他:口说无凭怎么证明我们不只是兄弟?
    唐玉树把林瑯的里衣一把拉下:我现在就证明!
    把唐玉树一顿哄,终于哄来这初次的云雨。
    林瑯虽嘴上风流,可心里着实有些怯意。只把眼一闭,任唐玉树又扯开自己的腰带。
    林瑯感受着唐玉树的动作,觉得自己如同即将入境一场从未体验过的绮梦。心头正生欢,腹部却滴答滴答地落下一点一点的温热的触感。
    林瑯睁了眼,只看见唐玉树光着膀子却掩着口鼻。
    被抹成一片的殷红血色,在他手背上触目惊心地晕开。
    ☆、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温语间相续陈滩梦 笑谈里互望少年人
    这场虚惊差点把林瑯吓到魂飞魄散。
    结果这次大夫连药方子都没开,只笑着对林瑯道:你且不必担心,丁点儿问题都没有。之前颅中的淤血早就化干净了,现在唐公子结实得很!
    林瑯眉头才平下三分,却还是追问:那他怎么无端流鼻血呢?
    唐公子正是血性年纪他看着了什么想着了什么,老朽哪能晓得这鼻血只是身体健康,阳火旺盛之故唐公子是时候该找媳妇儿了。
    林瑯听罢,缓了心头焦虑,又实在忍不住发了笑。
    送走大夫后两人躺回了榻上去,唐玉树拍着林瑯的背替他散去余惊,道:我壮得像头牛,你别老担惊受怕!
    我是怕你死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林瑯嘴上强硬着,却拱进了唐玉树怀里抱得紧紧:你以为我舍不得你啊!
    唐玉树早了然了林瑯心口不一的毛病,只逗他道:阳火旺盛是啥子意思?怎么救?
    憋死你的意思!林瑯嘴上还是强硬着,却抬了头去吻向唐玉树。
    嘴上说着死,可人毕竟还是得救。
    具体施救过程,此处不可尽述。
    且说翌日,金陵城华灯盛放。林府里聚拢了一群人喝茶闲话。
    自过了年至今林瑯也没回来过。林老爷修书问去了,回信却说元宵节也并不打算回来。
    看完回信,林老爷磕着龙眼跟众人骂道:这野种!就是死外面儿,老子横竖也不管了!
    骂是骂着,嘴角却几乎要咧到了耳朵边儿。
    客人发问:贵公子是做什么营生呢?
    林老爷端起一副苦恼的做派,言辞中却尽是炫耀:嗨开了个什么小破酒馆儿!买卖挺好这不,大年夜就跑回去了!今个元宵也不肯回来说生意忙得腾不开手!
    引得一众商贾大鳄将话题转了方向。
    这年头投资餐饮不错,你家公子有眼力见儿!
    确是!
    说起餐饮业来,你们知道吗?金陵边儿上那个陈滩镇,开了一家馆子!光靠着那个馆子,陈滩今年春节期间的游客量涨了多少!
    是那个点绛唇吗?《江南月报》上都写了。听说那馆子开在一处别院,前后有几十亩大,摆满满当当的桌子,客人多的都招呼不过来
    提起那个点绛唇老朽正好借职务之便,向众位提供些门道儿林老爷寻声看了去,开口的原是鸿胪寺卿秋大人,只听他缓缓说起这个所谓的门道:去年春末成都平叛结束,安顿战后蜀地百姓的置业营生,便成了朝廷最关心的事鼓励百姓安居乐业,重现成都城昔日的辉煌,便要从精神上去鼓舞他们
    这便是鸿胪寺的职责所在:监测并研究舆情,再利用舆情去引导民生发展。
    譬如当时平叛战争时期,树立娇将军李犷这个人物,讲述他的传奇故事,并对故事进行传播,便是用以鼓舞民心的有效手段而现在时值战后重建阶段,娇将军的传奇早就翻了篇,朝廷需要的是创业故事来鼓舞民生点绛唇如今便是被鸿胪寺看在眼里的典型。
    林老爷事业有成后虽也学模学样地读了几本书,可听罢秋大人的话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老秋你说的是啥意思?
    秋大人一笑:众兄弟想做投资不妨早点下手《财神府传奇》的话本鸿胪寺已经拢了一众编剧在准备了,预计今年入夏便会在街头巷尾听得到说书人们讲这个点绛唇的故事。
    不管林老爷听没听明白,一向擅长投机的花大人倒是听明白了,立刻站起了身来:这馆子要大旺啊!
    秋大人看着花大人无缝不叮的嘴脸,噗嗤笑出了声,只转了头向林老爷,复述了一遍花大人的话道:这馆子要大旺就是这个意思。
    花大人那厢生怕生意被在场的人截胡了:众位都别跟我抢!我早先就听我女婿提起过那个馆子那馆子的掌柜,似是我女婿的旧友你们要投哪里,姑苏还是临安,我花某也管不着,但金陵这儿,我先说好我要投一家!
    林老爷挑眉:你女婿沈曳那小子?你打算投资多少?
    花大人眼都不眨:一千两吧!
    林老爷摇头:不行不行,你想投,前期至少就得这个数儿!说着比了个五。
    花大人嘲笑林老爷道:老林你糊涂成这样,是怎么赚到钱的?五千两?有必要吗?
    林老爷悠哉地呷了一口茶:要投点绛唇,要先选址林府正门那栋楼刚空出来,恰对着一处旺市,又兹临秦淮河边儿,我看选在那里正好儿选址已经要如此豪华的地段,那你不得掏个五千两?
    花大人继续嘲笑:老林是想让我给他在家门口开这个点绛唇好让他日日能吃得着!
    林老爷被反复取乐,倒也没有不悦,晃着脚悠哉道:我能不能日日吃得着咱先不提。你花大人连五千两都吝啬的话我倒觉得你可怜了。
    花大人讪然:我怎么可怜了?
    林老爷道:错过了我儿子这么好的女婿,跟老沈家结了亲去了这是第一份可怜;错过点绛唇这么好的投资方案这便是第二份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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