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

    载潋本也对宣讲的男子起了兴趣,可她望着卓义亢奋不已的样子,又不禁暗生担忧,因为她尚不清楚宣讲男子的来历,也明白他言辞激烈便容易鼓惑人心,而卓义年轻,又是第一次来京,更易被他感染鼓惑。载潋虽也不能立刻判定宣讲男子的善恶与居心,可她怕卓义会因此而受骗。
    载潋又打了帘子向外瞧了瞧,见在路中宣讲的男子还没有离去,仍旧慷慨昂扬地宣传着自己对于“维新”、“求变”与“救国”的理念。载潋便收回了手,默默地望着卓义,并没有当着三位哥哥多说什么。
    载潋见阿瑟坐在身旁一直犹豫不安,似乎有话要对卓义说,却又不方便当着众人讲,载潋便轻轻拍了拍阿瑟的手,低声道,“阿瑟,你只管放心便是。”
    马车停在太平湖外的时候,湖面上飘起一层零风碎雨来,静心跟在载潋身后为她撑了伞,瑛隐也为阿瑟撑了伞,而卓义却如疯魔了一般,举着手中两本书跳下马车,一路欣喜地狂笑,口中还不断念念有词,“不枉我费尽心力来到京城,来到同文馆!”
    阿瑟见他如此情状,忍不住冲上去拦,追了几步后才湖畔大喊,“岳卓义!你要去做什么?”而卓义却仍旧大步流星,沿着湖畔飞奔,直到他已跑远了,载潋仍能听到他的呼喊声,“当然是去做青年人该做的事!”
    阿瑟根本追不上一路飞奔的卓义,她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转过身来对载潋哽咽道,“格格!您让我放心,我如何能放心?”载潋望着卓义的背影,也觉得忧心忡忡,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卓义又并非府上的人,所以他们都无法将他束缚,限制他的自由。
    载潋左右思虑了片刻,便向前追了几步,追到载沣身后对张文忠道,“忠叔,您能否帮我个忙,回去遣几个人到外头跟着卓义,我担心他冲动出了事儿。”张文忠一边为载沣撑伞,一边转过头来对载潋道,“格格您放心,奴才回去就办。”
    载潋谢过了张文忠,才回到静心举的伞下,回头瞧了瞧阿瑟笑道,“你放心便是了,他总不至于被歹人害了。”阿瑟见张文忠答应要遣人去跟着卓义,才放下心来,略低下头来淡笑了笑,低声道了句,“阿瑟谢过格格。”
    载潋噘着嘴笑,回头弹了弹阿瑟的脑门儿,想起她昨日还打趣自己和载扶,心中也想小小地“报复”她,便装作无意地开顽笑道,“你还有心思管我的闲事呢,我倒要管管你的闲事了,是不是谁家的姑娘看中了岳家公子哥儿,还不好意思告诉我呢。”
    阿瑟听罢此话后忽羞红了脸,将头深深低下了,瑛隐与阿瑟撑同一把伞,见她如此,也不禁掩着嘴直乐。载潋却忽然想起了红楼中的黛玉,父母双亡后在贾府里寄人篱下,总有漂泊无依感,爱恋宝玉却又日夜愁于无人为她做主,心事细腻的载潋生怕生父才刚刚过世又是汉人的阿瑟在醇王府上会生出无依感,像黛玉一样自苦。
    载潋想卓义的父亲岳忱顺也算是半个王府上的老人,阿玛对他有搭救之恩,他绝不会不予自己半分情面,便主动去牵了阿瑟的手,面对着她笑着承诺道,“阿瑟,你放心,从你来那一日起,我就决定真心留你,若你肯信我,我绝不令你自苦。”
    阿瑟抬起头去望着载潋,见她眼中有光,闪烁着一如往日令她信任的光,便攥紧了载潋的手,用力点头道,“我一直相信格格,从第一次见到格格时便是如此。”
    载潋随着兄长们回了府后,便见张文忠去遣了人到府外跟着卓义了,她才真正放下心来,正欲回自己房里,忽听载沣唤自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载潋回过头去见载沣站在自己身后,便莞尔一笑问道,“五哥,怎么了?”载沣轻笑了一声,紧张起来说话又有些迟钝,他措辞了许久才问,“妹妹累了吗?”
    载潋见载沣犹豫这么久只问出这样一句话,便垂着眼眸轻笑,摇了摇头,道,“劳哥哥挂心了,我不累,只是才送走额娘,心里头空落得很。”载沣听载潋如此说,也十分心疼她,毕竟府上的诸多晚辈们,唯独载潋真正已失去了双亲,阿玛与额娘都不再有了。
    载沣上前了两步来,伸出手去搭在载潋肩上,叹道,“潋儿,往后还有我们,你依靠着便是。”载潋听罢后轻笑着点了点头,抬头后又见载沣似乎还有话说,便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听载沣最终说出口来,道,“妹妹,前日的事,是我与我额娘的错,还望妹妹别计较,我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时常不安。”
    载潋见载沣原是为那日刘佳氏的事而不安,不禁笑道,“五哥多虑了,那日皇上在时我与姨娘不是已然说清了吗?我根本不记恨姨娘,又怎么会记恨五哥。”载沣听载潋如此说,才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来,眼里渐渐绽出一道光,载潋靠近了载沣半步,握住了载沣的手腕道,“五哥,我从没有第二个家,我没有别处可去。我所做的,也都是为了你们…五哥,即使世上有很多人待我亲厚,可我还是知道,哥哥们是我最亲的人。”
    载沣被载潋一番话说得不禁眼眶泛红,他忙用手去揉了揉眼睛,却又笑自己道,“瞧瞧我,竟又叫你七哥说中了,难怪他总说我眼窝子浅!”
    载潋不禁咯咯发笑,用绢子替载沣擦了擦眼角的泪,载沣也用手擦干了眼角的湿意后,才又对载潋笑道,“潋儿,我额娘叫我来问你的意思,今晚到她房中去用晚膳吧?”
    载潋听载沣的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不自信的意味,不禁去想,如今载沣已经承袭了爵位,是府中毋庸置疑的主人了,可竟连他问起这个问题时还是会不自信,难道仅因为嫡庶有别,因为自己是额娘膝下的女儿,而他们的额娘只是阿玛的侧室吗?
    载潋想至此处忽有些哑然,这些常人早已习以为常的想法却忽然令载潋迷惑起来,同一屋檐下的一家人当真要如此生分吗?
    载沣见载潋许久不说话,更慌乱起来,不安地又问道,“妹妹若是累了…我便去告诉额娘,改日再邀妹妹过去。”
    载潋听到载沣的话,猛然敛回心神来,抬起头去俏皮地朝着载沣笑了笑,道,“自然不会啊哥哥!我早想同哥哥们去瞧瞧姨娘了,我方才想呢,叫静心姑姑也做几个菜带去,给姨娘也尝尝我房里的味道。”载潋说罢后,又加了一句道,“哥哥们邀上三姨娘一块儿才最好。”
    载沣欣喜若狂地点头,连忙道,“是,是,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如今阿玛和大额娘都不在了,三姨娘膝下无子,我们也该循例尽孝才是。”
    载潋笑着尽力点头,载沣便又拍了拍载潋的肩,道,“如此便好,妹妹也回去歇着吧,晚膳前记得过我额娘院里去。”载潋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向载沣福身,道,“是,哥哥昨日辛苦了一日,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卓义捧着手中的一路狂奔,他感觉自己前二十年茫茫不见光明的人生忽然被一道光照亮了,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即使是在他成功进入同文馆学习以后。
    卓义从前以为,只要进入京师同文馆,他心中那些理想与抱负就都可以得到实现,可直到他进入了同文馆后才发觉,同文馆内的学生大多为满洲贵族子弟,他们不愁衣食,不愁前程,甚至来学习外文,为的也只是消遣而已。在同文馆内学习的卓义感到空前的孤单,他在京城内没有知己,没有朋友,人在异乡,漂泊无依感也时常跟随。就连曾经对他加以赏识的载洵与载潋,在他眼里也只是单纯的“恩人”而已,而绝非知己与朋友。因为卓义认为,载洵与载潋,还有那座雕梁画栋的府门内的一切人,都和他在同文馆内见到的满洲贵族子弟们没有任何区别。
    而这位康南海先生,似乎是一位很特别的人物,与他在京城见到的所有人都不同,他像一场久旱后的甘霖,出现得恰到好处。
    卓义停在太平湖畔的观海楼下,以手撑着身旁的栏杆休息,他又举起手中的书来,翻开扉页,只见右下写着一行小字——宣武米市胡同四十三南海会馆。他望着扉页上的字迹轻笑,随后笑声却越来越大,他仰起头去迎接从天而降的零风碎雨,他一切都不在乎了,只想要搏一把。
    卓义尚对京城的地形不甚熟悉,只能依靠着身上的琐碎银两租雇了马车,一路到米市胡同口处,驾车的师父才对一直掀帘左右张望的卓义笑道,“你要找的院子就在前头,我记得那院子是广东南海籍的几名京官捐的,最近这儿倒是门庭若市的,热闹得很!”
    卓义谢过了驾车的师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他站在胡同内左右环顾,想要牢牢记住这里的地形,可无论他怎么看,却又都觉得京城里的每一条胡同都是极为相似的。
    卓义沿着方才驾车师父所指的方向一路向前走,直到一间开阔的院落前才驻足观望,见门楣上高悬“南海会馆”四字后才欣喜若狂,他想要立时冲进去,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狂喜的心情,整理了衣襟与衣摆后才阔步走进其中。
    会馆内的前院宽敞明亮种植着榆树与丁香,前后院间有木廊相连,卓义顺着木廊一路向后走去,才在北跨院的中间院子里见到有人在此。几名身穿长衣的俊秀书生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而桌旁用石墩固定着一把大伞,为众人挡雨。
    几名年轻人此刻正围坐饮茶,读书听雨,一派悠然自得,忽见身后来了陌生人,便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站起来相迎,拱手问道,“不知仁兄尊姓,为何事而来?”
    卓义也立时拱手还礼,礼貌作答道,“兄长有礼,鄙人蔽姓岳,名卓义,因今日路上偶然听得南海先生欲求开通变达,以激民智,以明民心等言,心中颇受鼓舞,又闻先生意欲印译西方格致之书,鄙人因学习英文于京师同文馆,故寻至此处。”
    卓义才刚话毕,围坐在圆桌旁的许多年轻人都已兴奋不已地站起身来,众人相视而笑,站在最前的年轻人听罢后同样难掩喜悦,忙拱手行礼以表欢迎,伸出手去引卓义向内走去,随后道,“卓义兄随我来,老师正在偏房里看书。”
    卓义随着眼前比自己略长几岁的年轻人一路同行,他心情激动又忐忑,此时他的心情要比初见恭亲王时更加喜悦。
    年轻人引了卓义入房,随后便看到今日在路中宣讲的中年男人坐在案后看书,年轻人忙拱手道,“老师,有客人来拜访您了。”
    卓义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唯不断回忆今日在路上偶遇他时,入耳的那些令人为之振奋的话语,他回忆了许久,直到男人已从桌后走到自己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先生。”
    卓义站直身后才又道,“晚辈愚钝,不敢叨扰先生清听,只今日偶然听得先生救国求变理论,又得先生两本著作,心中颇受鼓舞。”
    男人眼含笑意地望着卓义,卓义见他表情欣喜,心中更有底气起来,才继续道,“晚辈不才,蔽姓岳,名卓义,曾学于天津洋人开办的英文学校,现奉学于京师同文馆,因今日听闻先生希望翻译西方各国经验之作,实愿为先生尽一份绵薄之力,故一路追随至此。”
    “好!”卓义尚没有说完,一听男人高喊了一声,拍着他的肩连连道,“我们正欲办万国公报,刊印翻译西方经验文章,引据西方格致之书,若你不嫌我等在京城是初出茅庐,我愿同弟子们与你一起为万国公报尽力。”
    卓义听罢后欣喜万分,连忙抚开衣摆跪倒在地,高声道,“先生受晚辈一拜,往后晚辈也愿做先生的弟子,为先生尽心尽力!”
    康有为见卓义如此,忙令身边的年轻人扶他起,道,“卓如,快扶他起!”而他自己也上前来扶了卓义起身,道,“快起来,不用行此大礼。”
    卓义站起身后仍旧敛不住笑意,名为卓如的年轻人便也在一旁笑道,“往后你我便是师兄弟了,你还不知我姓名。”卓义立时将头转向年轻人以表尊重,年轻人才道,“愚人蔽姓梁,名启超,字卓如,往后卓义兄唤我卓如便是。”
    卓义连忙又拱手见礼道,“卓如兄。”康有为却在一旁笑道,“卓如,卓义,倒当真仿佛亲兄弟一般。”
    梁启超颔首一笑,忽有些问题欲问卓义,也不愿婉转含蓄,只想开门见山,便了当直接问道,“卓义兄说如今学于京师同文馆,可我听闻,唯有八旗子弟与满洲亲贵才可奉学于同文馆,不知卓义兄可是满洲人?”
    卓义忽略带轻蔑地一笑,摇头道,“不,我乃堂堂正正的汉人,并非满洲纨绔子弟。”梁启超与自己的老师忽一相视,并没有接他的话,康有为只发问道,“既你并非满人,又如何奉学于京师同文馆?我记得恭亲王在当年创建同文馆时,所求的是培养满族翻译人才,以防日后与洋人谈判时受人欺蒙。”
    卓义知道同文馆创办之初确实只收纳满人,可如今的皇帝重用汉臣,亲厚汉人,不似恭亲王与太后等辈,所以入学的标准有变,只需了解外国文字,汉人也可奉学于此,只是如今同文馆内仍旧是满人多而汉人少,所以外人仍旧不了解同文馆的状况。
    卓义知道,同文馆虽对外收取学生,可非官非贵家的孩子想要直接考入还是很难,他更明白自己是如何进入同文馆学习的,他是托了醇王府与福晋的福,可他却不想将此原因告知旁人。
    他更不想让自己的老师还有师兄弟们知道自己与满洲亲贵有所牵连,唯恐被人孤立排挤,便连醇王府有关的分毫都不提,只道,“学生的父亲原是北洋水师定远舰上参将,所以学生才有机会进入同文馆的。”
    康有为听他父亲是北洋参将,思及朝廷才刚吃了沉痛的败仗,他便是为此才要上书朝廷,以求维新,而卓义的父亲又是北洋旧将,他一定更能比旁人感同身受,更一定是真心愿意为自己求变的事业做出贡献的,便更加信任卓义,欣喜若狂地从自己书案上翻出一本满是英文的书来,想以此最后考验卓义一把,便道,“卓义,前三章的简义你今日回去看看,明日来告诉我与师兄弟们如何?”
    卓义只看了封面,见其上用英文写着意为“蒸汽机的天下”几字,便知道这本书大概是关于英国工业革命的书目,便欣然答应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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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醇贤亲王福晋丧期内,宫内众人也皆穿素缟,太监们的红帽檐也皆用白布遮住。宫内一片哀痛之意,就连后宫内的大小宫女都不敢再用胭脂与口脂,唯恐太后见了“红”,自己就要大祸临头。
    珍贵人自前次与载湉缓和了关系,又恢复了往日的得意与兴致,坐在自己宫里改换了男装,用戴恩如从宫外带进来的新款相机拍照。等拍照累了,她便换回旗裙来,由着知夏为自己梳头。
    戴恩如与念春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将伞晾在暖阁外头的廊子上头,擦干了鞋面上的雨水后才缓缓走进暖阁来,戴恩如瞧见珍贵人正梳头,不禁笑道,“主子今儿又懒怠了,怎么才起呢。”
    珍贵人在铜镜里瞧着一路走进来的戴恩如,因知夏正为自己梳头,便不好回头,只对着镜中的戴恩如笑了两声道,“浑说,方才拍照玩儿,没意思了才重新梳把头,谁是才起呢。”
    戴恩如也陪着珍贵人一块儿笑,念春从外间暖阁里捧了盏热茶进来给珍贵人,莞尔一笑道,“主子,您今儿一定要好好儿打扮打扮,奴才跟您赌,万岁爷今儿一准儿传您,还有喜事儿要和您说呢。”
    珍贵人一听皇上要传召自己,还有好事要发生,不禁立时扭了头过去,高声一笑道,“当真?!你别骗我,这日子口儿的,朝廷吃了败仗,皇上的生母又刚去了,能有什么喜事儿呢…”
    珍贵人说至此处,神色也不禁跟着黯淡了许多,就连方才拍照的兴致都一起消失了,她想到如今皇上正陷于朝廷惨败的棘手困境中,而他的亲生母亲却又在此时与世长辞,珍贵人的心绞痛,她无比心疼她全心倚赖眷恋着的皇上,却不知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念春见珍贵人神色凄凄,一副完全燃不起兴趣来的模样,不禁着急,忙在一旁跳脚道,“哎呀主子!您叹什么气呢,奴才不跟您卖关子啦,是奴才方才和戴公公出去,听外头人说呢,说皇上和太后有意要复您与瑾主儿的妃位!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吗?!”
    珍贵人一听此话,立时站起身来欣喜而笑,拉住念春的双手反复追问道,“当真,当真?!那可真是头一等的好事儿,姐姐知道了吗?”
    念春抚着珍贵人嫩如羊脂的双手,连连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奴才得了信儿就去告诉画秋和润冬了,瑾主儿一准儿知道了,您就放心吧。”珍贵人却仍旧高兴得忍不住在原地舞蹈,笑声脆如银铃,感染了屋内所有的人,知夏收拾清了手底下的活儿,便凑到珍贵人身边来笑道,“奴才给主子贺喜了,说到底咱万岁爷还是最疼爱您了,哪儿舍得您受分毫的委屈呢。”
    珍贵人停下了脚步,望着景仁宫外的一片细雨,回忆起那日她在深夜里扑进他怀中的场景,养心殿里那样冷,他那样孤独,可有自己在身边的他就会笑,有了自己,他就永远也不会孤独,也永远不会冷。
    珍贵人在心中暗暗发誓,她要一辈子都守在皇上身边,绝不做轻易离散的失伴鸳鸯。
    珍贵人想至此处,脸上挂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来,目光里全是温暖,她拿起妆镜台上一盒烧蓝描金的胭脂来,拧开盖子在自己脸上轻点了几点,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将胭脂晕开后,脸颊上粉嫩嫩得煞是好看。
    珍贵人将胭脂盒放回了远处,便听见宫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忙转过身去隔着窗子去瞧,却见是个眼生的小太监,穿过了庭院,规规矩矩地跪在外头的廊子上,扬高了声音道,“珍贵人,万岁爷传您往养心殿去呢。”
    珍贵人一听如此,激动万分地便要向外走,却被戴恩如拦住了道,“主子,前次您失了孩子,就是信了眼生的小太监的缘故,这次奴才可得给您问问清楚。”珍贵人望着戴恩如,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心里焦急地落座在圆凳上,以手搭着桌面。
    戴恩如出了暖阁便站在小太监跟前问道,“你是哪宫里的?若是御前伺候的,我们怎么都不认得你?”
    孙佑良是头次来景仁宫传话,珍贵人身边的人不认得也是自然,他便低了头道,“奴才叫孙佑良,是寇公公手底下的徒弟,皇后娘娘拨了奴才到养心殿当差的。”
    戴恩如见他答得坦然,疑心才消了大半,转回暖阁里去请了珍贵人,一路上了肩舆往养心殿而去。
    而此时皇后也正在养心殿里伴着圣驾,原是因为醇贤亲王仙逝,静芬失去了姑母,心情一度极为悲痛低落,载湉失去了生母,与皇后感同身受,为宽慰皇后,便传她来叙叙话,以免她独自在钟粹宫里胡思乱想。
    珍贵人并不知皇后在此,她满心欢喜地只想要快些见到皇上,下了肩舆后便一路脚步轻盈地往遵义门内走,走进养心殿内后她才发觉身穿一身素白的皇后正坐在皇上的御案旁缓缓擦泪。
    珍贵人一下失了分寸,她才刚想径直要冲到皇上身边去,却发觉皇后也在,便不得已停在了御案前,按着规矩行了礼,请安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载湉听见是珍贵人来了,正专注于批复奏折,便未抬头,只示意她起,“起吧。”珍贵人轻声答“是”,便垂着头起身,缓缓挪步到皇后身边,也不敢主动落座。
    皇后哭得正伤心,也不愿再多费口舌,挥了挥手便令珍贵人坐,道,“甭站着了,坐吧。”载湉放下手中的朱笔,此时才望向珍贵人,见她头上仍戴了两朵粉嫩的珠花,脸颊上也施了胭脂,心中忽有些不快,却也没有表明,只对她二人道,“朕今日传你们过来,一则是为了宽慰皇后,二则是为了当着皇后的面,将几句话告诫于你与瑾贵人。朕前日与太后商定,要复你与瑾贵人的妃位,只是复位前,朕有些话必要告诫你们,你二人往后再不可刻意为之。”
    珍贵人此时的期望已全部落空,她本以为皇上只传了自己一人,她今日能与皇上尽享久违的二人时光,却没想到皇后也在此,更未想到,皇上也传了自己无宠的姐姐来。
    皇后擦干了眼边的泪,转过头来对着珍贵人,端坐肃声道,“太后有几句话要本宫带给你,你听好了便是。复位是对你与瑾贵人的恩典,太后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复你二人妃位,只望你二人日后能感念太后与皇上的恩德在心,不可再插手朝政大事,不可在后宫以下犯下,违逆宫闱,更不能再犯卖官鬻爵等大罪,若有下次,绝非降位罚俸这般简单。”皇后语气悠悠,可珍贵人却很少见皇后如此不怒自威的模样,不禁被她震慑住了,正值她在心内思虑,又听皇后最后淡淡道,“本宫望你能谨记。”
    珍妃暗自在心里叫苦,却也不敢表现出分毫不快来,毕竟有了之前许多次的教训,她再也不敢明目张胆顶撞皇后与太后了,唯有颔首答是,跪倒向皇后连连道,“嫔妾谨记,日后定将太后教诲铭记于心,绝不敢再犯,还请太后与皇后娘娘放心。”
    皇后见她今日乖顺,也想与她缓和关系,往后和睦共处,便伸出手去将她亲自扶起了,拉她坐在自己身侧的扶手椅内,关心问道,“瑾贵人怎么还没到?”
    载湉此刻也起了疑心,不知为何瑾贵人还没到,他明明是同时遣人去景仁宫与永和宫传话的,他心里不安,便挥手召来王商问道,“永和宫那边儿话传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来。”
    王商也不知为何,只能先回道,“奴才也不知情形,方才是寇连材亲自往永和宫传话的,人现在还没回来,劳万岁爷再等等。”载湉刚点头示意他下去,却忽听外头惊叫连连,一众惊慌失措的宫人直往遵义门拥,领头的寇连材也如失了魂魄般,冲进殿内来瘫软地跪倒在载湉面前,开口时已是哽咽不断,“万岁爷…是奴才无能,奴才没本事,劝不住瑾主子,万岁爷!奴才也不愿为您添忧,可奴才实在是劝不住,人命关天的大事,奴才求万岁爷快点儿,快点儿…去永和宫看看吧,瑾主儿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啊!…”
    瑾贵人本一直在宫中无宠,从前她也算豁达,想既然自己无宠,那便一心帮助自己的妹妹获宠,也算对家族有所助益。可自从她被珍贵人卖官鬻爵一事牵连后,她便开始渐渐明白过来,她知道在宫中无宠是万万不能的,不然妹妹获宠时,自己不仅不能沾上万分之一的荣光,而妹妹犯错时,自己却要承担相同的后果,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妹妹因为得宠,所以纵使被施廷杖,被罚禁足,皇上还是会破例对她关怀照顾,甚至将她挪入养心殿燕禧堂内起居休养。而自己自从被禁足后就如被皇上遗忘了一般,苦心为皇上熬的红枣白粥,也被皇上完全忽视。皇上对自己,从来都不闻不问。
    她就这样一直被锁在空落落的永和宫内,与宫女丫鬟们相依为命。而与此同时,她的好妹妹则在燕禧堂内承宠,从未想起过无辜被她牵连的自己。
    妹妹于她而言,不能做到一荣俱荣,却做到了一损俱损。
    载湉听罢后拍案而起,又惊又怒,连忙带上皇后与珍贵人二人,匆匆往永和宫赶。
    载湉到永和宫时,只见宫内宫女太监正乱作一团,哭声四起,一个不长眼的太监低着头往宫外跑,一头撞进载湉的怀里,载湉被来人装了个趔趄,幸得身后有皇后与珍贵人将他扶住,才得以站稳。
    载湉本就怒火中烧,被小太监狠狠一撞后更是忍不住大发雷霆道,“你们这永和宫里的人都怎么当差的?!没长眼吗?瑾贵人今日若是有半个闪失,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撞了载湉的小太监抬头见来人是万岁爷,吓得仿佛魂魄离体一般,只剩下跪在甬道旁磕头求万岁爷开恩,载湉却根本没有精力与他计较,只顾着大步如飞地往永和宫内跑。
    在瑾贵人身边伺候的太监马德清见皇上来了,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让本就已乱作一团了的永和宫更加嘈杂起来,他冲到载湉的面前,痛哭地一头跪倒,连连磕头道,“奴才的万岁爷啊,您可算来了,奴才们劝不住瑾主儿,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奴才们的命就要吓没了!”
    载湉顾不得回马德清的话,见许多人围在偏殿门口,便一个箭步冲进瑾贵人平日里起居的偏殿里,拨开一众团团围在殿内的丫鬟和宫女,见瑾贵人正站在两层共一米余高的凳子上,以手攥着挂在房梁上的白绫。
    众人不敢碰瑾贵人,更不敢刺激她,只怕她冲动之下会一脚踹开脚下的凳子。
    载湉见瑾贵人此时情绪激动,哭声连连,也不敢轻易靠近她,便开口对她道,“瑾儿你先下来,有什么委屈同朕说啊,别做这等傻事!”
    瑾贵人见皇上来了,哭得居然更凶起来,她哭着哭着却又突然苦笑起来,站在两层凳子上问皇上道,“皇上,您真的怕奴才死吗?您是不舍得奴才死,还是不敢让奴才死呢?您是怕丢了天家的颜面吧!”
    载湉只觉得瑾贵人不可理喻,凑上前了一步道,“你不要再浑说!你是朕后宫中的妃嫔,朕自然不可能不顾你!你快下来!不要宛如村妇一般,动辄就要寻死觅活。”瑾贵人却仍然不肯下去,她抬头见珍贵人此时也来了,不禁苦笑的声音更大,“奴才就知道,皇上不会专程来看奴才的,就算奴才今日要死了,皇上还是会带上妹妹一起。”
    珍贵人见姐姐站在高处要自缢,不禁吓得倒抽两口凉气,几乎要昏厥过去,立时哭喊着冲到瑾贵人脚下的凳子边,仰头哀求道,“姐姐!求你快点儿下来吧,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别吓我了好不好!”
    瑾贵人望着珍贵人痛哭流涕的模样,柔软的心忽又抽痛了片刻,她恨极了自己这样,她扭过头去不再看珍贵人,对载湉冷声道,“皇上,您带妹妹回去吧,奴才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被禁足于永和宫里无人问津了,当真不敢耗费皇上丁点儿的垂怜与爱护。”
    珍贵人方才站在殿外就已听见了姐姐说的话,此刻她哭得哽咽,却还是努力令自己镇静道,“姐姐,皇上并不是专程要带我来的,而是因为刚巧皇上传了妹妹过去,也传了皇后娘娘过去,要复咱们的位分呢…姐姐,皇上心里头绝非没有你啊!”
    珍贵人伸出双手去,祈求能接住自己的姐姐,可瑾贵人却连看她也不看,她听到珍贵人的话后,只对载湉冷冷道,“皇上,您不必再复奴才的位分,奴才虽然无宠,可因妹妹而得的恩宠,奴才也再不愿承受了。”
    载湉此时也对瑾贵人起了恻隐之心,他很清楚,自大婚后,自己很少单独传召或宠幸瑾贵人,他自知自己对瑾贵人的关爱远不能与珍贵人相比,瑾贵人的家世与在宫中的地位也远不能与皇后相比。载湉也很清楚,在前次珍贵人卖官鬻爵的风波中,瑾贵人是被无辜牵连的人,可当时正值朝廷与日开战的关键时刻,珍贵人刚失了孩子,又被太后责施了廷杖。载潋在当时也伤透了他的心,正在宝华殿内受刑,而他自己也染了风寒,即将一病不起,所以那时候的他,也的确再没有丝毫盈余的心力去过问永和宫的事了。
    载湉想至此处,忽转头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宫女都到殿外去候着,就连皇后与珍贵人,他也令她们都出去候着。
    转眼殿内便只剩下瑾贵人与载湉两人,载湉此时缓和了语气,伸出双手去欲接瑾贵人下来,对她温柔诚恳道,“朕知道前段时日你受委屈了,朕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不了解你的委屈,是朕的错处。你别闹了,快下来吧。”
    瑾贵人此时见皇上将旁人都赶走了,才不再哭闹,可仍旧没有接皇上的话,载湉见状继续对她温柔道,“朕明白你心里赌气,但朕要告诉你,此次复位一事,不是你沾任何人的荣光,是朕真心要复你的妃位,是你的妃位。”
    瑾贵人此时再哭,已不再是哭闹,而是发自心内无声的泪,她渐渐松了双手,载湉紧紧扶住她,缓缓将她从凳子上搀扶下来。
    瑾贵人的双脚落了地,载湉的心也才落了地,他见瑾贵人哭得满面是泪,心中颇为愧疚,便用手去擦了擦她脸上泪,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道,“别再哭了,朕今晚来陪着你,哪也不去。”
    直到此刻,瑾贵人才心满意足地在载湉怀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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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卓义自南海会馆回去的路上,便一路翻看康有为交给自己的书,前两章是对全书的概括介绍,文段并不难,他自小就学于洋人开办的学校,读懂并不是问题,只是文中有一些少见的英文词汇,他心中不敢肯定应该用那个词来翻译才最佳。
    他本想径直回与父亲居住的棠花胡同,却又忽然想起了阿瑟,他想阿瑟曾经在英国留学,一定懂得该如何翻译才最佳,如此想来,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回醇王府上去。
    张文忠派来的两个小厮一直守在南海会馆外头,见卓义出来后才继续在后头远远跟着。他两人见卓义正往王府的方向走,才松下一口气来,心想总算能交差了。
    康有为见梁启超已送了卓义回来,便叫他到跟前来问话道,“他身边就没个旁人?”
    梁启超回想了片刻便回道,“老师,学生不敢骗您,方才有两个小厮在咱会馆外头等着他,学生见那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下人。”
    康有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对卓义起了疑心,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却还是决定先对他保持开放接纳的态度。
    卓义行至醇王府大门外时,仍没察觉身后有人在跟随,他正准备在门房处递话进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便笑盈盈地上前来为他敞了门,道,“哥儿,您别看了,快进吧!您这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们还没法儿往姑奶奶那儿交差呢!”
    两个小厮敞了大门后,便连骂带笑地进去了,卓义却满心疑惑,不知道他二人是何时跟在自己身后的,他也越想越气,这两人若是被南海会馆上的人发觉了,难免不令他们误会,毕竟这两个小厮平日里时常为醇王府跑腿传话,京城里许多府院都认得他们。卓义不想让康有为等人知道自己与满洲亲贵有所来往,更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学于同文馆,是托亲贵们的福。
    卓义越想越气,又想起方才他们说“没法儿往姑奶奶那儿交差”便知是载潋命他们二人跟着,他心里一股火气越烧越旺,甚至烧到了载潋头上。
    卓义努力按住了心里的火气,一路往载潋房中去,却没见着载潋,打听后才知是往老侧福晋刘佳氏房里去用晚膳了,他才彻底踏下心来,一路理直气壮地往载潋房里走,过了两道门后才见阿瑟和瑛隐原来都没跟着载潋,正坐在房里谈笑,他便躲在二道门后怒气冲冲地叫阿瑟,“瑟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阿瑟见是卓义回来了,掩不住脸上的笑意,站起身后便跟着卓义向院外跑,直跑到无人处,卓义才停下脚步问阿瑟道,“瑟瑟,我有些英文词不知该要怎么翻译才佳,劳你帮我看看。”
    阿瑟狐疑地接过卓义手中的书,见他在书中划出了些生僻词汇,告知了他含义后,又帮他想最佳的译词,片刻后阿瑟才反应过来,忽合起了手里的书,厉声质问卓义道,“卓义,你今日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同我说,还害格格替你着急!”
    卓义一听阿瑟提起载潋,又不禁怒火中烧起来,他本想与阿瑟讨论翻译,也相信阿瑟是能懂得他心事与抱负的人,却未想到阿瑟如今也张口闭口离不开“格格”了。
    他心中赌气得厉害,忽然牵住了阿瑟的手,怒目厉声问她道,“刘瑟瑟,你愿不愿意随我走?我们离开这儿,离开什么少爷格格,去我们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人真心需要我们。”
    阿瑟却听不懂卓义的话,她将自己的手从卓义手中抽出,更添了几分怒气道,“岳卓义你在胡说什么,离开这儿,那我们去哪儿?我答应过三格格,我要做巾帼不让须眉之辈,我还要和她在一块儿努力。”
    卓义却用双手紧紧抓住阿瑟的双肩,前后摇晃她道,“瑟瑟!你怎么不懂!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汉人。他们所求的也与我们不同。”
    阿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卓义,不敢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阿瑟开口时有些迟钝,“卓义…你怎么会这样想,满汉一心,军民一体…我父亲曾这样告诉我!更何苦…就算满洲人当中有纨绔子弟,可也并非人人都相同。岳卓义,难道你就看不出,三格格是真心待我们好?我无论你才学文章多么出众,可人是要讲求良心的!”
    卓义听罢后也不再言语,他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垂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忽又抬起头去对阿瑟道,“瑟瑟…我,是我冲动,是我思虑不周了。瑟瑟…求你别怨我,往后你还愿意与我一起谈心论学吗…瑟瑟,我对你说明了吧,是我岳卓义一心属意于你,就算我能够实现心中所有的抱负与梦想,也不愿往后的生活里没有你。”
    阿瑟听罢后极为感动,她不愿看到卓义如此失落,忙去牵起了卓义的手道,“卓义,我怎会不愿意,我如今无父无母,唯有你了,我又何尝不懂得你,我也希望你能在京城一展宏图,所愿皆所得,可我希望你能体谅格格,也体谅我,我不愿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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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与兄长们在刘佳氏房中用膳至一半,忽听外头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太后身边的谙达来了,请醇王府上的晚辈们一同入宫到宫内用膳,由头是醇贤亲王福晋才刚过世,太后心中悲痛难遏,更担心妹妹临终前托付的子女们无人看顾,便传众人入宫用膳,以便纾解。
    刘佳氏措手不及,自己用心良苦地请了载潋过来,也终于能与自己的儿子们一同用一次晚膳了,却未想到会被太后搅局。可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唯有极力对宫中谙达说着配合,依依不舍地将自己的儿子们送走。
    载潋才上马车,却发现阿瑟没有跟来,便疑惑地问瑛隐道,“丫头,怎么没瞧见姑娘,她往哪儿去了?”瑛隐跟在载潋身后正登车,落座在静心身侧后才道,“格格,方才岳卓义回来了,姑娘去和他说话了,半晌没回来,奴才也不清楚。”
    载潋听见卓义回来了,才终于放下心来,听到阿瑟是和卓义在一块,便也不再担心了,没有再多问。
    载潋跟着兄长们入宫后雨势渐大,太阳才刚落了山,宫内四处阴暗,走在甬道上,迎面便吹来阵阵冷风,不禁令载潋打起了冷颤。载沣瞧见了,便吩咐静心给载潋添衣服,而众人进宫匆忙,静心也并未随身为载潋带厚衣裳,只得作罢。
    众人一路入储秀宫为太后请安,才见皇上、皇后、瑾贵人及珍贵人都在此处,众人聚在一处,佳肴早已备了满席,而众人却无半分笑容,载潋想许是为了额娘之事气氛才会如此压抑严肃,便并未多想,只是跟在三位哥哥身后向太后与皇上行礼。
    载湉见载潋来了,心头积压着的心事才稍稍轻松些许,心情也才渐渐好转。他回想起今日太后得知瑾贵人胡闹后的场景——太后将他们四人传至储秀宫来好一番教训责骂,指责他们身为晚辈却不懂体谅长辈的心,指责他们不顾醇贤亲王福晋才刚过世,太后心中哀痛还未消散,就可着劲儿地胡闹,任由太监宫女将闲话嚼到宫外去,做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儿。
    直到瑾贵人向太后请了罪,珍贵人也向瑾贵人还有太后请了罪,姐妹二人终于缓和了关系,皇后在中间说了几句软话儿,此事才算掀过。
    载湉回想起今日的事,只感觉头痛不已,他甚至指责自己“无能”,无法平衡后宫妃嫔间的矛盾,又被太后以宗法礼教为名,教训责骂了一番。
    而此时的载潋却还全然不知所以,只顾着落座在太后为她选定的位置上,她落座后,才悄悄地抬起头去,见皇上就坐在自己对侧,储秀宫内暖意融融的灯光照在皇上今日穿的一身翠蓝色的寿团纹常服上,载潋只偷偷看了皇上一眼,又一次觉得皇上果真是世间最英俊的男子。
    太后明显比往日都更加气力虚弱,人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与六旬万寿庆典上的太后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载潋见往日翠绕珠围的太后今日竟只梳了把素旗头,上头没带任何的珠花与点翠,身上也只穿了见素白色的氅衣,便知太后是真的悲痛伤心了。
    载潋往日见到太后,纵使知道她与额娘是亲姐妹,也很难在太后身上看到额娘的影子,可今日,载潋却生平头一次,因见着太后而联想到自己的额娘,不禁又被触动了悲伤的情绪,忍不住掉下泪来。
    太后见到载潋哭了,心里头便更难受起来,她转头又看见皇后也跟着哭了,不禁又哭闹起来,“你们是铁定了心不让我好受了,我还没说话,倒都哭起来,这都是做什么!”
    载沣听到太后如此说,忙去抚载潋的背,又递巾绢给她,安慰道,“妹妹,快别哭了,惹太后难过了。”载潋也不愿再惹太后难过,额娘就算对太后有怨,也绝非是忍心看着亲生姐姐难过的心性,想至此处,载潋便强忍着不去想额娘,才缓缓止住了哭泣。
    太后也终于止住了哭泣,拾起桌上的筷子来,挥了挥手道,“都用膳吧,别再惹我了,这一天下来,一个个儿的轮番儿来惹我,是要将我气个好歹才作罢!”
    载潋隐隐约约感受到气氛当中的微妙,意识到或许今日刚发生了什么,因她发觉珍贵人与瑾贵人一直一言不发,竟连头也不敢抬,皇上也一直面色铁青,仿佛有心事。可她也无从打探,唯有默默地陪太后再用一次膳。纵使就要吃不下了,太后不放筷子,他们也无人敢放筷。
    “潋儿,你额娘临终前嘱咐我往后眷顾你,我是答应她了,就要说到做到。你若愿意,这段伤心时日,你就住到宫里头来吧,换个环境也总算能让你宽宽心。”太后用膳用至一半,忽然开口对载潋道,载潋立时感觉心里又惊又怔,不知是否该要答应。
    她反应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是绝不能拒绝太后的恩典了,便唯有起身抚裙跪倒磕头道,“奴才叩谢太后隆恩。”
    “你们这些男孩儿,我是想留也没法儿留的,你们不能在宫里头过夜,往后的伤心时日,就靠你们自个儿消化了。”太后转头又对载沣等人道,却连眼皮也不抬,只顾着低头用膳。
    载沣等人听罢后却不敢不敬半分,连忙放下筷子一齐回话道,“奴才等谢太后关怀,唯太后能珍重圣躬,节哀顺变。”
    载潋陪着太后用完这顿丝毫也不自在的晚膳后,才得了空到外头走走,哥哥们正被太后留下说话,她便寻了个由头往外走,只见孙佑良站在殿外,他见了自个儿便忙笑盈盈地迎上来道,“奴才给三格格请安了!敢问三格格近来一切安否?”
    载潋点了点头忙扶他起,道,“佑良你快起,我都好,你在养心殿也一切都好吧?”孙佑良用力点头,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载潋想起方才在饭桌上的疑惑,便问孙佑良今日可发生了何事,才从孙佑良口中得知了今日永和宫内上演的一场闹剧。
    载潋听罢后既心疼皇上又生瑾贵人的气,不知她为何要选在这个当口上胡闹,给了太后为难皇上的理由,更让皇上再丧母之痛上更添烦恼。
    载潋来不及和孙佑良将话说清,只见皇上领着后妃三人从暖阁里出来,她忙退了几步给皇上请安,载湉见是载潋,纵使再心力交瘁,还是挪到她身前关怀问了一句,“潋儿,你今日住在宫里,若是来得急,还缺少什么用物,就去嘱咐下头人,朕吩咐了他们好生伺候着。”
    载潋望着月光之下的皇上只感觉心疼,可她当着皇后与瑾贵人、珍贵人的面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唯有按着规矩向皇上福了福身,道,“是,奴才谢皇上心意。”
    随后载湉便一言未发,一路离开了。载潋望着皇上的背影,只感觉皇上的脚步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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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头的雨更大了起来,载沣等人离开后,太后便吩咐李莲英领着载潋往与珍贵人邻近的承乾宫去,载潋不解为何是承乾宫,李莲英也不作解释,只对载潋道,“承乾宫离各宫都近,更能方便。”
    载潋入承乾宫后才意识原来自己与珍贵人所住的景仁宫只有一墙之隔,而隔壁便是瑾贵人所住的永和宫,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并不愿意住在后宫中,可如今皇上早已大婚了,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再没有可能住到养心殿中去,便只能忍耐着在承乾宫中住下,毕竟是太后的懿旨,她与哥哥们都无人敢反抗半句。
    夜里的雨忽然如肆虐一般,浇打在窗上,忽然换了地方休息的载潋根本无法入睡,她听着窗外雷声滚滚,再也睡不着了,她起身蜷缩在床榻内的一角,苦苦盼望着天明。她想叫静心和瑛隐来陪自己说说话,可她二人都早已睡沉了,她更不忍心吵醒他们,便只能一个人默默熬着。
    载潋忽然想到了皇上,她记得皇上害怕雷声,她忽然极为记挂皇上,不知皇上现在可已安然入睡。载潋忽然想起孙佑良对自己说的话,孙佑良说皇上今日格外疼惜瑾主儿,承诺了要彻夜陪着瑾主儿呢…
    载潋又转念一想,瑾贵人所住的永和宫就在自己的临院,或许此时外头大雨瓢泼,而皇上正与瑾贵人在自己的隔壁尽享着鱼水之欢。载潋想至此处,忽感觉周围的黑暗将自己紧紧包裹住了,扼住了她的喉咙,几乎令她无法呼吸,心仿佛已被人撕裂。她想起几日前在王府上与皇上最后的相见,只有几日,却也仿佛有好几月之隔了,她自知自己是无权总见皇上的,她不能像皇后、瑾贵人与珍贵人那样,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着皇上。
    她的爱,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得的。
    载潋将头埋在自己膝盖上,感觉泪水将衣裳打湿了大片,孤独紧紧包裹着她,令她挣脱不开。
    窗外雷声滚滚,可她却似乎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她一时又惊又怕,不知外头的来人是谁,她抬起头去见窗外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她还没有开口,已听到外头的来人低声道,“潋儿,你睡了吗?”
    载潋顿时欣喜若狂,她听见外头竟传来皇上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一场梦,便用力去掐自己的脸蛋,感觉到真实的疼痛后才翻身跳下床榻,光着脚跑到门前,将门敞开。
    载潋见皇上只披着自己的外衣,撑着一把伞站在门外,她顿时红了眼眶,一头扑进皇上的怀里,载湉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环住载潋的背,温柔笑道,“潋儿,还不让我进去吗,我们要在这儿一块淋雨吗?”
    载潋抬起头后傻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领着载湉往自己的房中去,她见皇上周身湿透却也没有可换的干净衣裳,便对载湉道,“皇上,您将湿衣裳脱了吧,奴才帮您晾着。”
    载湉将自己披在身后的外衣扔到床榻边的桌案上,根本不许载潋离开,他紧紧地将载潋一把抱进怀里,将头埋在载潋的颈肩上,每说一句话,温热的气息就落在载潋身上,“潋儿你别走,我唯有见了你,才真的安了心。”
    载潋轻轻抚着载湉的背,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道,“皇上,奴才听说,您今儿要陪瑾主子的…”载湉却不容载潋再分说,用力将她压倒在了身下,指尖划过她每一寸皮肤,缓缓亲吻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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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章一万五,有没有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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