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紫禁城中的夜寂静无声,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卷翘的屋檐上,巡夜宫人们手中提着的宫灯是城中夜里仅剩的光芒,他们脚下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从御花园一直巡到东六宫,一路太平。
    领头的巡夜太监在走过皇后起居的钟粹宫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人跟上来,道,“这么晚了,皇后娘娘宫里怎么还亮着灯?今儿是万岁爷来了吗?”
    附耳倾听的小太监听了师傅的话,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随后玩笑道,“师傅,万岁爷今儿还是景仁宫啊,再说了,要是万岁爷今儿来了皇后主子这儿,这么晚才不该亮着灯呢!师傅您说是吧!”
    领头的太监听见小太监又耍贫嘴,狠狠拍了他的帽檐一巴掌,低吼道,“跟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皇后娘娘听见了叫你挨板子!”
    小太监委屈地“哦”了一声,正想退回到队伍里去,却又被领头的太监吼住了,“犯什么愣呢!还不赶紧的!到门房去问问娘娘怎么了?”
    那小太监疾步小跑着跑到了钟粹宫的外门房,见值夜的太监就坐在跟前犯瞌睡,忙吼了他一声问道,“快别睡了!我师傅叫我来问问,皇后娘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三更的天了,宫里还亮着灯?”
    值夜的太监无可奈何地摇头又叹气,坐在门外的大门槛上直拍大腿,叹了半天气才道,“娘娘倒想休息呢!可谁管得了这国舅爷家里的二格格呀,来了一天了,这会儿缠着娘娘给个说法!……你说,这泽公爷的事儿,皇后娘娘也不好插手去管不是?!”
    小太监的好奇心又泛滥了起来,忙低下头去问,“你说的二格格…是桂公爷家的二女儿,皇后娘娘的妹妹静荣吗?”门房太监只“嗯”了一声,就继续烦不可耐地继续打瞌睡,小太监忙晃醒了他继续追问,“她来皇后娘娘这儿干什么啊?”
    “她啊!想求皇后娘娘赏个恩典,给她和泽公爷赐婚,可你说皇后娘娘也做不了主啊……”门房太监又清醒了过来,坐在原地摇头叹气,“她想让皇后娘娘去求老佛爷或万岁爷赏个恩典,可偏偏人泽公爷没这份情意,娘娘这儿正为难呢!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小太监终于问了个明白,忙跑回到自己师傅面前抖机灵道,“师傅,我都问明白了!是桂公爷家里的二格格在呢,求皇后娘娘给她和泽公爷赐婚,可人泽公爷没这份心意,娘娘正为难呢。”
    小太监正说得起兴,没看见背对着的钟粹宫大门正徐徐敞开,领头太监见里头仪仗依次列开,便知道是皇后过来了,忙捂住了小太监的嘴领着身后的人跪下恭迎。
    他们只听得皇后身边红儿的声音传来,“宫门就不必关了,娘娘过会儿就回来。”方才值夜的太监边跪着点头边问道,“皇后娘娘您去哪儿啊?这夜深露重的,您可当心点儿!”
    众人没听见皇后的声音,却听见静荣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找老佛爷去!总得有人给我做主!”
    皇后才走远了,首领太监才领着后面一众人起来,他又拍了那小太监帽檐一巴掌,直把他头上的帽子都打歪了,才吼道,“嘴巴大得直漏风!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你传闲话要是让皇后娘娘听见了,你还活不活了?!”
    当日天还未亮时,载湉便起身更衣,珍嫔将捂在怀里已经捂暖了的朝珠亲手挂在载湉颈上后,便乖巧笑道,“昨夜里万岁爷睡得可好了,奴才都没听见万岁爷说梦话。”
    载湉最后等着小太监来呈朝冠,他刮了刮珍嫔的鼻尖,最后同珍嫔玩笑了一句,道,“你这丫头,夜里不好好睡觉,净偷听朕说梦话呢是吧?!”
    小太监来呈了朝冠,珍嫔抢在前面接过了手,戴在皇上头上以后才害羞笑道,“奴才是怕万岁爷做噩梦,要是万岁爷醒了,奴才就能逗您开心了……”
    载湉欣慰地一笑,却来不及再同珍嫔多说些什么,他在珍嫔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吻,只简单说了句,“去养心殿等朕,朕想一下朝就能见到你。”
    载湉才出景仁宫上轿辇,王商便跑上来给皇上披挡风的斗篷,寇连材站在皇上身侧手脚麻利地为皇上系好了纽带,王商才道了句,“万岁爷,奴才听说今儿早上太后给泽公和静荣格格赐婚了。”
    载湉愣了片刻,他脑海里瞬间划过无数的不解与疑问,却不能一时理清头绪。不知为何,当他得知这个消息后,竟第一时间想到了载潋,因为他此时心里认定了载潋与载泽两情相悦,纵然他因醇亲王去世的事怨恨载潋,他此时还是不能自已地心疼起了载潋。
    最终他只吼了句,“什么?!太后怎么又转变心意了?从前不是想给载潋和载泽赐婚的吗?!”
    王商明白皇上这是又牵挂起载潋来了,也不忍多说些什么,只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实在不知道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只是今儿早上听着了个信儿。”
    载湉低头默默思索了许久,他感觉长街上的冷风几乎吹得令他思绪凝固,却还是抛不开对载潋的担忧,他想到载潋此时正远在西山,载泽本来正在身边陪伴,若载泽忽因赐婚一事回京与别人完婚,载潋又该作何感受啊!
    载湉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下去,他挥手示意王商过来,低声问道,“朕问你,太后定了完婚日期了吗?太后传载泽什么时候回来?”
    王商虽不知道细节,赐婚的大体脉络却都是清楚的,他回话道,“回万岁爷,太后的懿旨是即刻回京。”
    载湉只感觉心底里仿佛传来“咯噔”一声,似有一重物压在心头,令他呼吸不畅,他不知道载潋将如何这样的变数,在阿玛去世的悲伤中再次接受心上人将与别人成婚的悲痛。
    当日朝上户部已开始上表奏请有关太后六旬万寿庆典相关事宜,这场将靡费甚多的空前盛典将在国库空虚的现状下开始筹备,而六旬万寿是连寻常老人家都会隆重庆祝的,且以太后喜奢图享的性情,绝不可能允许万寿庆典从简进行。
    载湉深深明白这一点,他作为以孝治国的一国之君,作为万民之表率,作为太后的“儿子”,他无法拒绝,更没有立场拒绝,于是准户部所请,太后六旬万寿将颐和园受贺,仿康熙、乾隆年间成例,自大内至园,路所经,设彩棚经坛,举行庆典。
    盛典之盛大,之豪华,之空前绝后,足以想见,可这样天大的“喜事”并没有让载湉上朝前低落的情绪喜悦起来,无疑更为他的低落雪上加霜。
    众大臣散去后,他才在养心殿的偏殿里见到一直在等待的珍嫔,珍嫔自然毫不知晓朝上诸事,只顾着见到载湉的喜悦,便跑上来福身迎道,“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而载湉却也终于感觉一直紧绷的情绪能在珍嫔面前轻松下来,他拉着珍嫔坐下,长叹了声气才道,“珍儿,明年就是亲爸爸的六旬万寿了。”
    珍嫔在一旁剥了个橘子递到载湉手里,笑道,“万岁爷,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太后的六旬万寿肯定很热闹,要是能到园中赏戏,奴才也能跟着皇上去了,奴才还没去过园子里呢。”
    自从醇亲王奕譞去世后,颐和园的一些收尾细碎工程便由庆郡王奕劻接手了,此时珍嫔提起颐和园来,不禁又令载湉想起醇亲王来,他此时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谁说话,竟兀自道,“园子就快修好了,可阿玛还没游览过呢,我也再没有机会同他在园子里过中秋团圆了……”
    珍嫔见自己的话又勾起了皇上失去亲生父亲的悲痛来,不禁感同身受地也跟着心痛起来,她忙站起身来走到皇上身边来,拿出绢子来替皇上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安抚道,“皇上,醇亲王会一直都在的,会一直看着皇上的……”
    载湉从自己的悲伤中抽出身来,他坐直了身子,忽然朝珍嫔微微笑了笑,他握住珍嫔正为自己擦泪的手,目光空洞着又提起另一件事来,“珍儿,亲爸爸给载泽和静荣赐婚了,宣载泽即刻回来。”
    珍嫔仍认为这也是喜事一件,可这次她开口前却多留了个心眼,她察言观色地发现皇上并不怎么开心,才咽回了自己要说的话,道,“皇上有什么顾虑吗?”
    载湉抬起头来望着自己身边的珍嫔,她隐隐约约间想起昨天珍嫔同自己假意开玩笑说的一句话来,“万岁爷这是吃泽公的醋了!”,他忽然不忍心起来,珍嫔这样毫无保留地付出着自己的爱意,如此坦诚,如此炽烈,令他如何开口说出自己心里隐藏的关于另一个女孩的心事?
    载湉低头默默地想载潋,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不止于兄妹,不然自己便不会有那么牵肠挂肚,也不会有那么多醋意和怒火,可这份感情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的。
    “没,没什么顾虑,只觉得有点儿突然。”载湉低下头去苦笑了笑,他无法阻止太后的决定,也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受伤害。
    珍嫔默默注视着满腹心事的载湉,想到了载泽就又想到了载潋,她同样苦笑了笑,低声道,“万岁爷不用担心载潋,泽公心里既然有她,就不会委屈她。”
    载湉惊讶于珍嫔早已读懂了自己心事,惊奇地抬起头看着她,珍嫔继续道,“静荣是年纪大了,太后才急着赐婚,而载潋年纪还小,现在不急,等过几年太后也会给她做主的,更何况,她既然和泽公两情相悦,就算太后不赐婚,泽公也会来求恩典的,泽公又不是只能娶静荣一个,到时候万岁爷再赏个恩典不就是了。”
    载湉感觉珍嫔的一番话仿佛将自己的心事点透了,却也感觉令他再次愤怒起来,他气果真在所有人眼里载潋都是载泽的,他气载潋从未懂得自己的心事,心里满满装着的全都是载泽,他又想起载潋在阿玛临终前还辜负了阿玛的宠爱。
    “是啊,朕替她急什么,还会有谁能比朕更艰难么…”载湉的话音未落,珍嫔便上前一步紧紧将载湉拥在了怀里,她温情地安抚道,“皇上,一切都会好的,再难再不容易您都有奴才啊……”
    寇连材领着太后派去西山传载泽回来的内务府官员继禄来见皇上,他知道珍嫔在里头,便不敢贸然进去回话,他躬着腰在养心殿外的回廊上恭声道,“万岁爷,内务府继禄大人来了,临行前来请万岁爷的旨。”
    载湉命寇连材领他进来,继禄在偏殿里见了皇上,跪在地上听皇上最后的叮嘱,载湉道,“继禄,你这次去,替朕看看醇亲王园寝的情况,过段时间朕要亲自去一趟。”
    “是,奴才一定细心察看。”继禄叩头应了,载湉又想起了一件事来,令他心里备受煎熬,他道,“还有,你要是见着了载潋,就告诉她,朕很……”
    继禄仍跪在地上静静听着,载湉却将自己口中的话停住了,他想到载潋此时此刻正有载泽陪同,哪里还会在意自己的心事,于是便讽刺般地笑了笑,最终摇了摇头道,“算了,朕没什么吩咐的了,你去吧。”
    而那日清晨才刚晨起的载潋还一无所知,她起身后由静心和瑛隐两人伺候着更了衣,因在守孝期内,载潋只穿了件没有绣花样子的素色对襟旗袍,将发髻简单挽在了脑后,亦没戴任何饰物。
    载潋才刚出自己暖阁的门,便感觉到山里的冷风呼呼席卷,吹得令她一阵阵颤抖。
    李妈妈原本在暖阁里替载潋收拾床榻,抬眼透过半明半暗的轩窗瞧见载潋冻得已抱紧了双肩,忙从暖阁里的紫檀花卉纹多宝阁里取了件貂绒的斗篷出来,追到载潋身后为她披上。
    载潋感觉身边的寒风立时就穿不透自己的衣裳了,回眸对李妈妈莞尔一笑道,“辛苦妈妈时时刻刻都惦记我,妈妈若不准备,我都没带厚衣裳来。”
    李妈妈是载潋被过继到醇亲王府前唯一悉心照顾她的人,和载潋的感情极为亲厚,她近来年纪大了,王府才让她安心在府里休养的,派更为年轻的静心和瑛隐多去照顾载潋。
    “什么辛苦不辛苦,若没格格的事还能让我牵挂着,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意思。”李妈妈在回答载潋的话时忽流露出一股悲伤的神色,她见载潋担心自己,便又忙道,“格格别担心我,瞧少爷们都快收拾好了,格格也过去和他们说几句吧。”
    载沣、载洵和载涛今日即将启程返回醇亲王府,而载泽则准备留下来陪伴载潋一段时间。
    醇王府守孝期内,王府三名男孩不宜离开家门,所以载沣三人纵然担心载潋,也没有办法留下来亲自陪她,更何况府里还有牵挂他们的额娘。
    载潋使劲压低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从院子里的回廊上走到在马厩前拴马的载涛和载沣身后,载潋见他们二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猛地从身后拍了他们二人一下,大喊了声,“嘿!哥哥们起得早啊!”
    载沣被载潋吓得扔下了手里的缰绳,转过身来瞧见是载潋,想要发怒的情绪立时烟消云散了,他笑呵呵地同载潋道,“哟是潋儿啊,妹妹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你六哥他都还没醒呢。”
    载潋笑道,“知道哥哥们要走了,总要起来送送哥哥们。”载沣一听到此处便面露不舍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载涛此时才扔下手里的缰绳,转过身来对载潋厉声道,“潋儿,你真的不和我们回去了吗?!对阿玛尽孝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也都和你一样!但你没必要把自己留在这偏远的大山里啊!”
    载潋不想回去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她想要躲起来,离是是非非远一点,或许皇上就能不再恼怒自己了,也许那些令人无可奈何的误解就能被时间与距离化解。
    前次她为了保护皇上进宫挨了太后的打,她都不能对皇上说清,皇上还误解自己是同载泽出府游玩去了。
    载潋垂首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不了,我想在这儿住段时间,陪陪阿玛,自己也能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载涛一见载潋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气愤,他就不得载潋委屈自己,越看她如此便越气,于是按住了载潋的肩头吼道,“有什么事是回府里不能想的?非要一个人留在这儿想?你叫额娘如何放心,叫我们!又如何放心!”
    “罢了!”载涛正在气头上,忽听见载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载潋循声望去,才见载洵刚刚晨起更了衣,迈着步子往他们这边走,载洵对载涛道,“我说弟弟啊,潋儿也大了,她的决定咱们该尊重她,更何况有泽公陪着她呢,你还怕什么?”
    不提起载泽还好,一提起载泽载涛就更加不放心起来,刻意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就他们两个住在这儿,我才更不放心呢!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怎么办啊?”
    “你…你你乱说什么呢,泽公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清楚吗?”载沣听了载涛的话急忙在一旁打断他,载涛就是不以为然地重新捡起了马背上的缰绳继续套马,背对载沣道,“清楚!他什么心思我更清楚。”
    载潋最终也没听载涛的劝,执意留在了西山,她跟在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后面一直送三位兄长到妙高峰山脚下通往远处大路的分叉口,她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脚下的沙石跟着她的动作摩挲作响,山口的风很大,将她裹在身后的斗篷都吹了起来。
    载沣从马车旁走过来替载潋理了理额头前被风吹乱的头发,不善言辞的他断断续续道,“妹妹,哥哥们走了…那个…你要是想家了,或是孤独了,你就回来吧!叫身边的人递个信儿,哥哥就派人来接你回去。”
    载潋含着笑意默默望着载沣,风一直吹,载沣才帮载潋别好的碎发就又被风吹乱了,载沣不厌其烦地一直帮载潋整理,载潋轻笑出了声,温柔道,“哥哥别理了,理不好的。”
    载潋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还在独自生闷气的载涛和一脸担忧的载洵面前,又回头望了望还在原地站着的载沣,她知道离别的时刻不能说不舍的话,便故意笑道,“我才不想你们呢!我在的时候天天管着我,好不容易出来自在自在,我才不想回去呢!”
    载洵苦笑了一声,对着载潋道,“哎呦我的妹妹啊!哥哥们还不是疼你,算了算了,你既然愿意自在,那就随你心愿吧!”
    载涛只斜瞥了载潋一眼,便气哼哼地坐进了马车,狠狠一把甩下了马车前的帘子,再不说话。载沣被载潋说得一直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载潋见他一直站着,便走回到他身边,笑了笑道,“哥哥快上车吧,一会儿追不上他们了。”
    载潋身后的管家李文忠也来催促载沣道,“王爷,咱们该回去了。”载沣才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第一辆马车,直到李文忠替载沣放下了马车前头的帘子,载潋的情绪才终于抑制不住。
    马车渐渐远去了,只留下一片飞扬的黄土在山脚下的大风中凌乱,载潋站在和哥哥们分别的地方,望着越来越小的马车和人群终于忍不住难过的情绪哭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要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第一次和亲人们分开。
    “格格,山口风大,咱们回去吧!”静心在载潋身后仔细劝道,载潋背对着静心擦了擦眼边的泪,点了点头准备跟她回去。
    才刚回身,载潋便瞧见载泽牵着一匹马在身后等她,载泽的目光与载潋相遇后,担忧的神清才渐渐退散,他努力挤出微笑来对载潋道,“潋儿!上马!这儿风大,我骑马带你回去!”
    载潋忽然感到心底里有一丝触动,她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开始愿意慢慢接近眼前的这个人,感动于他无微不至的陪伴与关怀。
    载潋加紧了步子,跑到载泽面前笑呵呵道,“好啊!泽公这可是第一次骑马带我!”载泽用力地点点头,将载潋扶上马后,自己也跃上马背,收紧了缰绳带她一路回去。
    载潋感觉到身后的载泽逐渐收紧了手臂,身下的马儿也越跑越快,她望着前方颠簸的道路,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因为她忽然想到在某一个深夜里,皇上也曾这样带着她同骑一匹马,她想,从今后怕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回到妙高峰山里那座单进的院落里,方才成群的佣人和丫鬟们早已不见了,醇王府带来的所有人都回去了,只剩下载潋和身边的静心、瑛隐还有李妈妈。
    载泽下马后发觉载潋情绪不对劲,便问道,“潋儿怎么了,是不是不舍得哥哥们回去。”
    载潋想起哥哥离去时的背影仍旧心酸,可真正让她难过的是她刚才的心事,她再也没有机会与皇上亲近了。载潋抬头看着载泽,知道自己的心事只能隐藏,怔忡了半晌后笑道,“他们才走不适应,我过会儿就准好了!哈哈哈…”
    载泽领着载潋往回走,忽瞧见院门口站着个半熟脸的男孩子,年纪瞧着与载潋相仿,载泽不由得升起了戒备心,将载潋挡在了身后走上前去问他道,“你是谁?在这儿等谁呢?”
    载潋本没看见那男孩子,直到载泽走上去质问他,载潋才瞧见门口站着的人,她忽笑出了声,冲上前去笑道,“诶,阿升!你怎么还没走,掉队了吗?”
    载泽满心狐疑地看着载潋,载潋才转头笑着对载泽解释道,“泽公,他叫阿升,是我哥哥载涛身边的小伙计,他是醇王府的人,泽公不用担心!”
    载泽听到此处才放下心来,阿升见到载潋回来才行了个请安礼,开口道,“格格,载涛少爷让奴才留下来伺候您,少爷担心您这儿没个男丁不安全。”
    载泽听至此处忽极为不爽地“嘿!”了一声,冲着阿升吼道,“载涛这是对我的阴阳有什么误解么?!”载潋也听出了阿升话里的不妥之处,忙给他使眼色,叫他给载泽道歉,阿升忙着欠了身子,摇手解释,“不不不,泽公爷别误会!都是奴才不会说话,少爷不是这个意思…少爷是说,泽公您是贵胄之躯,一些粗活重活还得是奴才们来做!”
    载潋掩着嘴咯咯笑,听过阿升的话后,便拉开载泽笑道,“泽公,别和他计较了!阿升向来心直口快的,跟我那个口是心非的哥哥可不一样!泽公就别生气了!”
    载泽无奈地摇摇头,挥手叫阿升起来,道,“说,你们少爷怎么口是心非了,是不是惹载潋生气了?!”阿升哪里敢说载涛的坏话,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载潋便对载泽笑道,“泽公,我哥哥他一直和我赌气,刚才走的时候连句话都不肯和我说,却又遣自己最信得过的阿升留下来照顾我。”
    载潋含着笑意回答载泽的问话,眼眶却越说越热,她此时才能理解载涛是有担心自己。
    载泽道,“载涛从小和你们分离了,心思比别人都要细腻些,长大后才和亲人久别重聚,自然也更珍惜来之不易的亲情。潋儿你要多理解他,他毕竟是你的哥哥,总还是要在你面前摆些架子的。”
    载潋目光中仍旧含着闪烁的泪光,点头告诉载泽她都明白了,才领着载泽、阿升和静心往院子里进,瑛隐才将院门从里头开了,笑盈盈地迎载潋和载泽进去,和载潋说午饭她都准备好了,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内务府来传旨的继禄领着身后四个内务府文案官员在院外头下了马,他瞧见载泽和载潋就站在院门下,忙加紧了步子,上来赔笑道,“奴才给泽公爷请安,给三格格请安了!”
    “大人起来吧,这么着急不会是传圣旨吧?”载泽本是玩笑,谁想继禄立时正色道,“正是,奴才是来给泽公爷传圣旨的。”
    载泽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看见继禄转身从身后文案官员手中的匣子里取出了一道圣旨,他才后知后觉地赶紧跪下,叩首听旨。
    载潋及在场所有的人都连忙跟着载泽跪在了前来宣旨的继禄面前,载潋听到继禄说是来宣“圣旨”的,心跳的节拍立时乱了节奏,她日思夜想牵挂的皇上会不会带给她一丝音讯呢?
    载潋既害怕又期盼地跪在黄土地上,只听继禄高声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辅国公爱新觉罗载泽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今有副都统叶赫那拉氏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静荣,值及笄之年,满洲镶黄旗人氏,品貌端庄,秀外慧中,钦定为载泽之嫡福晋,择吉日大婚。”
    载潋只感觉呼吸都被凝固了,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令毫无防备的她毫无缓冲的余地。她才开始慢慢对载泽敞开心扉,纵然感情仍无关风月,可她已经将眼前的人视作了知心知意的陪伴,这一道圣旨就这样毫无先兆地夺走了她信任的依靠。
    载泽更是无法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本才刚在心里答应自己,一定能感动眼前的女孩,一定会有一日将她明媒正娶进门,上天就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继禄捧着圣旨向前走,一直走到呆愣愣的载泽面前才笑道,“泽公爷快别跪着了啊!赶紧领旨谢恩吧!”载泽才恍恍惚惚地从震惊的余波中收回心神来,他怕继禄看出自己并不情愿的情绪来,便忙叩头谢恩道,“奴才载泽领旨谢恩!叩谢皇上、皇太后圣恩!”
    载潋仍旧跪在载泽身后,她哽咽了一瞬,只感觉此时此刻山里的风好冷,吹得令她无法挣脱心事中的枷锁,哥哥们走了,载泽也要走了,阿玛永远离开了,皇上也与自己生疏了,她此时便如石化般地愣在原地,无法脱困。
    直到继禄亲自来扶了载潋起来,朝她笑道,“三格格快起来吧!奴才宣完旨了,可不敢受格格此礼啊!”载潋呆愣愣地站起身来,想着皇上大概是恨极了自己了,才会连自己最后的依靠也要夺走。
    比起载泽的离去,载潋更心痛于皇上的狠心,可她想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护皇上时,又感觉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她就这样每天都被夹杂在两难的愁绪中,即将面临崩溃的边缘,所以她才会想要一个人留在西山,远离所有纷争。
    载泽手中捧着一卷黄纸,努力平静了许久才开口问了继禄一句话,“大人,皇上太后传我何时回去?”继禄答道,“太后的懿旨是即刻传您回去,皇上的意思是谨遵懿旨照办。”
    “好,我知道了。”载泽淡淡答道,转身默默垂首,对身后的载潋无奈又痛心道,“潋儿,我……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可如今圣旨已下,我别无办法。”
    载潋抬起头来努力对着载泽笑,抬手替他擦去了眼角一点泪意,淡淡笑道,“泽公,我替你高兴,皇上太后赐婚是无上的荣幸。”
    “不想听这些!……”载泽急不可耐地想打断载潋,却被载潋用手轻轻捂住了嘴,载潋抢在他前面道,“很多事我们都不能顺遂心愿!泽公,你我是宗室子弟,婚嫁大事本就不可能任性自己做主!”
    “潋儿!……”载潋竟是第一次见到载泽哭,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们只能接受现实,载潋继续道,“我是真的替你高兴的,静荣姐姐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泽公,这是太后和皇上器重你!才会为你指这门婚事。只是…原谅我守孝在身,不能亲自去贺泽公新婚之喜了。”
    “潋儿…”载泽哭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载潋见他如此样子,更懂他的心事,竟第一次主动将载泽紧紧拥抱在怀里,因为第一次也即将是此生最后一次,他即将属于别人,成为别人的夫君。
    “泽公别哭,将来什么都不会变的!我还会吃泽公送我的豌豆黄,还会记得我病倒的时候是泽公送我回府,还会记得我不见了的时候,是泽公心急如焚地找我!还会记得……泽公对我的好。”载潋知道载泽即将属于别人,这些话也只能在今日说清楚,将来再也不能。
    载潋紧紧抱着载泽,说完这句话后也忍不住哽咽了,载泽哭得无法回答,只是将载潋紧紧回拥在了怀里,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所坚信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
    泽泽要嫁人...哦不,是娶妻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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