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年14月15日,星期叁,下午12:58。
地点:米尔顿州哈兰市,万易科技园280号,二楼会堂。
邓新低头看了看腕表,准时进入会堂。目光扫过,见到底下黑压压坐了一片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海浪一样拍打在舞台前方。舞台上灯光大亮,两旁深青色、深红色幕布泛着绸缎般柔滑的光泽。
哈兰市是西海岸最为繁华的城市,漂亮国的几个科技中心之一。邓新本人,则是网络安全领域的专家之一,一直为哈兰市市政府供职。这是早就定好的一场网络安全讲座,由邓新担任主讲人。
由于消息仅在行业内传播,来听讲座的大多是业内员工和专业对口的大学生、研究生等,不起什么科普作用。许多人都带了电脑,摆在培训椅附带的小桌板上,由于观众席上没开大灯,她们的脸被显示屏光芒映得五光十色。
邓新一眼望去,六成人面孔都比他年轻饱满些,甚至第一排就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赫然在列,双手如飞在敲着什么东西,大概率是代码。
大浪淘沙啊。
这个领域更新换代实在太快,据他所知,从前的同辈有许多已经跟不上最新技术了。他一边感叹着,一边在舞台边缘站定不动,看着主持人走上演讲台。
1:00一到,主持人清清嗓子,示意全场人安静,随后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吹捧邓新的废话。等这堆废话结束,终于轮到了邓新正式做讲座,身后大屏幕上亮起ppt。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
“非常荣幸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和大家进行一些关于网络安全的交流和探讨。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邓新,在网络安全这方面从事工作十二年,目前供职于漂亮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简称pasa。”
“网络安全这个领域啊,大浪淘沙,更新换代非常快。据我所知,我好些从前的同事都已经跟不上最新技术的发展,有的转行了,有的承担不了pasa的工作,去了小公司。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接触最新科技,不断充实自己,就成为了我们每个网安工程师的必修课。”
“pasa这个地方,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承担的任务,安全系数在整个漂亮国都是能排到前五名的——譬如说火箭的发射,要是被人为地提前了,那就会造成极大的灾难。”
“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的,就是一种新颖的入侵方式及其解决方案……”
邓新讲了大约半个小时,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才把第一部分说完。他喝口水,问:“大家有要提问的吗?”
底下一名青年男子举起了手,被邓新点起来了:“这几天两名女鬼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昨天她们在甲音、乙手、丙牙、丁鱼等多个网站和应用上进行了自己的直播,更有甚者,还把录屏上传到了戊书、己博、庚哩、辛乎等等,内容十分血腥,影响十分恶劣,但是那些网站都没有封禁她的账户,也没有删除她的内容。”
“但是!根据我知道的一些内部消息,那些网站并不是不想封禁,而是被女鬼攻入了系统,无法封禁。请问这些消息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那么多互联网公司,大家都束手无策,岂不是说两名女鬼的入侵方式就是最新颖的入侵方式?”
邓新点点头:“坐下,坐下。”
“这个问题啊,比较地复杂。不瞒大家说,女鬼攻入系统的破解问题,昨天早就在业内传疯了,也就是说,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要么是所有互联网公司、所有网络工程师都不约而同地撒谎,要维护女鬼,要么就是女鬼的技术确实非常高,以至于大家都无法破解。”
“这两个女鬼的身份,现在也是半公开的了,其中一位傅今城,确实是有计算机相关的学术和职业经历。但是我认为,以她的职业表现来看,要说她具备这种能力,确实也有些勉强。”
“我倾向于认为,女鬼使用了某种物理攻击方法,比如守在机房拔网线之类的,来保护她的账号不被封禁。”
话音未落,底下就哄笑出声,掌声如雷久久不歇。邓新继续说:“我相信,我们漂亮国的网络工程师们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类问题!”
“但是!”
就在这时,有个高亢的女声打断了人们的笑声和掌声。邓新定睛一看,说话者竟然就是第一排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她把自己的计算机显示器转向了邓新的方向。
她义正辞严,声音几乎震掉了天花板上的灰尘:
“这些网络工程师,都是网络安全领域的领头人,在互联网公司拿着高薪负责几亿人的大项目,还有人兼职给军队干活——那可是军队!”
“傅今城她就一个人,都能把这些网络工程师按在地上打?这些干什么吃的?这些人水平成这个样子,准备怎么对抗其它国家的网络入侵?”
“你还说pasa安全等级高,你看看呢?pasa首页这是什么?”
一时间会场中众人噤声。
邓新没法不回应对方的质问,伸长脖子去看她转过来的显示器,上面赫然是漂亮国国家航空航天局(pasa)的官网首页。
官网首页占据最大面积的,竟然是“‘董王号’航天器绕日飞行计划”的字样,配了叁张图片,从左至右分别是董王进手术室前的老脸、‘董王号’航天器在蓝天中飞翔的情景和他出手术室后的嫩脸。
底下也有不少观众,一听那女孩儿提到“pasa首页”,就赶紧打开了这个网页,不出意料地见到了董王的术前术后对比图。一时间礼堂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不少笑声。
邓新也呆了。虽然说pasa首页的加密程度,肯定是不如真正的核心系统的,但好歹它也是pasa的脸面之一。被人往脸上打了一巴掌,他自然不会好过。
他有一种深重的挫败感。
还有,距离“董王号”发射还不到两个小时,她们就已经黑进pasa首页了?这俩人,不,俩鬼,怎么时间这么充裕呢?
他越想越烦躁,忽然发现周围的人声静了下来,室内一时间默然无声。
邓新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头环视四周,就看到所有人都抿起双唇,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样子比躁动的学生遇到了教导主任还乖巧。只有那个少年女孩儿,还是瞪着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他,好像不得到一个结果不罢休似的。
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倒映着身后的ppt。本来应该是一片明亮长方形的ppt里,现在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阴影,
他僵硬地将脖子扭了回去,颈椎骨节轻响两下,被他高度紧张时的听觉捕捉得格外清晰,连那点细微的震动都传遍他全身。
面前的大屏幕里,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是女鬼。
“好热闹,”女鬼态度挺平静,“哟,邓新,我还看过你写的文章呢。”
邓新浑身僵着不敢动。
女人手没理她,绕着整座大厅画了条白线。
所有观众都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那只传闻中的鬼手以一种极度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绕了会场一圈,伸开几十米长度,然后闪电般地沿原路收回,在地毯上掀起一股烟尘。后方有几个观众已经按捺不住要离开会场了,屁股刚从椅子上抬了一半,一看鬼手来了,又轻轻放下屁股,端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画完了白线,才慢悠悠对邓新道:“你说我是极端女拳,我挺认可的,但是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邓新对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战战兢兢小声说:“对不起。”
“我没听到。你没吃饭吗?”
邓新把麦克风凑到自己嘴边:“对不起!”
声音响彻会场,傅今城要再说自己没听到来为难他,就显得有些刻薄了。她另外找了个挑刺角度:“你对不起谁啊?”
邓新表现得诚惶诚恐:“傅!女!士!谈!女!士!对!不!起!”
傅今城没作回答,晾着邓新,问那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她黑亮的眼睛瞪了傅今城的手一会儿,眼里闪动着青少年特有的好奇和激动:“你就叫我菠萝吧。”
“你把眼睛闭上。”
菠萝闭上眼睛。傅今城发动了【我可以隔着屏幕把对面的傻屌骟了】。
“【十年磨一键】任务完成,奖励5000点关注度。”
邓新的惨叫经由麦克风扩散开,回声阵阵,余音缭绕,把整个礼堂里的男性都听得心脏揪紧,胯下生凉。
她给了邓新心口一刀,里头冒出一股黏稠黑血,惨叫骤停。她把邓新身体搬到演讲台后面,免得让菠萝看见,影响了她的身心成长。
“是这样的,”她扬声道,吸引了礼堂里全部人的注意力,上百张僵直面孔一同抬起,场面挺渗人,“这条白线呢,我会运用随机函数进行选择,有些人是能够跨过去的,有些人是不能够跨过去的。但是对于没有被随机函数垂青的人呢,也有一个离开的方式,我暂且就不公布这个方式,静待大家探索吧。”
众所周知,绝大多数所谓的“随机函数”,在实现方式上都是伪随机。傅今城根本不准备隐藏这个“随机函数”,只要开场两分钟,这些人就都能发现规律了:
女的能出去,男的出不去,这就是她的“随机函数”。
“好,游戏开始!现在大家就开始为了不被饿死渴死而奋斗吧!”
伴随着她手掌拍在桌面上模拟出的响亮“鼓掌声”,她的手缩回了屏幕里。菠萝第一时间站起身,毫不犹豫往外走,轻轻松松跨越了白线。她头也没回,直接往门外去了。
有人开始使用他的经验判断傅今城的思维:“假如她是按照接触白线的顺序给人编号,进行抽取,那么按理说,第一个人抽到好牌之后,第二个人得到烂牌的概率大一点……”
有人是实践派,往外扔东西,轻轻松松就扔到了白线外。这人拿自己的手去试探白线,过不去。白线上空浮起一行发光小字:“透烂她!——xxx,2021年11月9日。”
他瞪大眼睛,脸白了。
“周小姐出去了!请你试试把笔扔进来!呃……扔不进来?”
“要是物质能出不能进,而空气也遵循这个规律,我们岂不是会窒息而死?”
“隐藏方式会不会就是恢复pasa首页?还是说要解决全部网络攻击?”
……
那么傅今城设置的“未能被随机函数垂青者的隐藏离开方式”是什么呢?
是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