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第二天就如期开始运营了,第一笔业务是张先介绍的。说实话,自从张先给孙思介绍了袁英之后,在我心里,对那七万元的货船投入,更加没底了,按照杨柳妈的说法,真有可能是打了水漂了。袁英的父亲是船运公司的,和张先又那么熟,这孙思就要成为袁家的女婿了,小唐小冯都是孙思的人,这几人要联合起来,哪还有我什么事?我甚至觉得,孙思当初让我投入那钱,就是为了报复我,他让赵若怀得到了我这个人,他自己却毫不费力地拿走了我全部的钱。事已至此,我只好吃个哑巴亏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赵若怀将来知道了这事,不至于跟我翻脸就万幸了。从这种角度,这两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只好从头开始,从零开始了。
几天后,孙思对我说:“心仪,我决定了:就袁英了!”
我微笑说:“赵若怀给你介绍了十来个,那十来个人,她们是输在什么地方?”
孙思说:“她们都没有袁英省事。”
我微笑说:“孙大侠,我不是说袁英不好,现在咱就事论事,你有可能片面地歪曲地理解了‘省事’这两个字。照你这么说,最省事的应该是‘213’就是21染色体三体综合症,换种说法,叫做先天愚型。先天愚型的人那是最省事的!”
我以为孙思必然跟我翻脸,哪知他笑了,他微笑说:“不对,213才不省事呢!你还得把饭递到她手里,我哪有那功夫侍候!”
我严肃地至诚地说:“你喜欢她吗?爱她吗?我怎么觉得,你那天那表情,是怀着一种虔诚的殉道的心态。虽然我很想把你给‘嫁’出去,但我不希望是这个样子的!孙大侠,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得发自内心喜欢她。”
孙思说:“你说得太对了!发自内心地喜欢。可是这发自内心的东西,是可以操作的吗?可以通过努力达到的吗?”
我打断他说:“你这是在赌气,拿一辈子的幸福赌气。要不,咱把赵若怀介绍的那些人,再排出来比一比……”
“那又如何?这世间会有另一个傅心仪吗?反正都没有,那就不如找个省事的。你讲不讲道理?是你让我尽快找对象的,现在你又这样说。两个办法,要么不找对象,还跟从前一样。要找的话,就是袁英了。”
“袁英呢,她喜欢你吗?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她有没有?”
“这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她不喜欢我更好。省得我觉得欠她什么似的。她没有给张先退信。那就应该是答应嫁给我了。唉,就她那情况,她不答应又能怎么的?”
“孙大侠,你能不能严肃一点?我怎么听着那么可怕呢!你以为是货船生意呀?算了!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好自为之吧!总之一句话,希望你过得好。”
九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得去寒烟山庄收核桃、板栗、银杏了。这次的情况比较麻烦,没了陈忆,人手还真的不够了!赵若怀是必须去的,为了木房子改建的事情,他的陈春梅妈妈勒令他必须回去。前去收成的人员必须在赵若怀家用餐歇脚,从这个角度,他这个主人不回去也是不行的。我也是必须去的,赵若怀规定我必须去,我跛着脚,按照赵若怀的说法:我一人留在城里,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这些因素会让他在寒烟山庄神不守舍。摘核桃那么危险的事情,我怎么能容忍他神不守舍呢?那还了得!我和赵若怀都去了,三个当家人,就只剩下孙思一个了。那么几项生意在城里,孙思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了。但孙思不去,就会大大地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呢?很多核桃离了孙思就摘不下来。离了孙思,就只能望桃兴叹。何况现在小唐、小冯都上船去了。又失去了这两个帮手。孙思要不去参加采摘,赵若怀可就太辛苦了!不知道累成啥样!
赵若怀的意思,还是让孙思守城,他自己辛苦一点,他带着我去,在寒烟山庄住上一个星期。同时带上新招收来的四名学生,帮着打打下手,在树下捡拾捡拾。可我觉得没对,钟诚和应扬,一点功夫没有,帮得上什么忙?指着赵若怀一人,去摘下那么多的果实,我这心里过不去。何况我们俩都去了寒烟山庄,留下孙思和他的一大帮徒弟,守着城里共计六个地方的生意。赵若怀这边的亲信,就一个赵姨妈,还有一个陈春宝的小女儿。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力量太悬殊了!我本能地觉得不是个事。孙思自己,至少目前,我还是充分相信他的,相信他不至于对我和赵若怀太过分。但是他那帮徒弟,要是撺掇一下,那就不好说了。事实上,近两年下来,孙思徒弟对于赵若怀的态度,那是日益放肆,日趋缺乏尊重了。
针对赵若怀那样的安排,孙思竟然也不答应。他说:“那不行!心仪怎么能去寒烟山庄呆那么久呢?这城里的生意不用管啦?这六个地方的生意做着,连同舞厅、乐队那些临时性的员工,一共是几十号人。一个星期没人管,那还得了?何况舞厅、乐队那些人员,随时都要调配的。谁来安排这些事?这样:我把小向挪出来,再挪出舞厅一个保安,加上应扬、何宴、李春花,赵若怀你带着这五人去。心仪这里,有我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这样一来,当然赵若怀只有更不放心了。他大可玩味地说:“有你照看着,我当然是放心的!问题是她这跛着脚,留在城里也不能去舞厅餐厅,帮不上什么忙,还得麻烦人家送饭。”孙思笑了,心照不宣地看看赵若怀,说:“心仪,你呢,你说怎么办?”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们也知道:今年的七八月,根本没收入。此次寒烟山庄之行,对我们很重要。孙思啊,我知道,这城里也离不开你,但你若是完全不去寒烟山庄,这次能收获到的核桃数量,一定得大打折扣!另一方面,不管是舞厅,还是乐队对外业务,赵若怀若是连续一个星期不在城里,也是会有问题的!我的意思,干脆这样,你和赵若怀轮流行动,一人去个三五天。随从人员嘛?主要在舞厅员工中解决,那里大部分是孙思徒弟,都会点功夫、长于攀爬。舞厅员工算是我们企业的精英了。把这部分人召集起来开个会,辛苦他们一下。这些人白天得去寒烟山庄摘核桃,晚上回舞厅,该干啥干啥,给他们算加班费。此去寒烟山庄,用摩托车,来回也就两个半小时。咱就花点油钱,用三辆摩托车解决问题。参加人员,早晨六点餐厅用餐,六点半出发,八点左右到达寒烟山庄,开始摘果。下午四点左右从寒烟山庄出发,返回县城。至于中午饭,赵若怀你通知舅舅妈妈:全力配合!早晨晨练这块儿,孙思在时孙思领头,赵若怀在时赵若怀领头。至于我,就还是长驻城里,虽然跛了一条腿,只要我尚在城里,对那些员工有震慑力的,他们不敢乱来。寒烟山庄那里,我想再看看那木房子,所以这几天中,我希望能够去寒烟山庄呆上一天。”
阔别一年,寒烟山庄已经不再是旧日的模样了。木楞房大规模改版了。统统改成了砖木结构的小洋楼。赵若怀舅舅陈春宝家,改了!他小姨父家,改了!村支书家,也改了!诺大的一个村落,除了赵若怀家,已经不剩下什么木房子了!所以我那个舅妈,据说每天早晨站在自家阳台上一望,就会望而生气,一望而没了底气,她觉得不是一般地丢人,那是相当地丢人!至于说砖房究竟有多好,有多优越,她们说不上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一点,那就是:别人建了砖房,我就得建!哪怕节衣缩食,哪怕三年五载地不买衣,哪怕一年半载地不吃肉,甚至一年半载地不吃油盐,那也得省下钱来,先建了房再说。改木房为砖房成了他们生活里唯一的信念,建了砖房他们才能抬起头做人。攀比与盲从,从来都是农民阶层生活的主旋律。
我心系着赵若怀外婆家的那地窖,那山洞、那幽州台、那《哀江南赋序》,想到了那昙花一现的七彩的光。于是让赵若怀匆匆赶去。赵若怀回来时摇着头,脸上竟然有着深深的遗憾。他说:那地窖已经不复存在了!陈春宝家建砖房时,彻底把那地窖封死了。我的心居然直往下沉,难道柳源的秘密就此成为永恒了吗?彻底尘封了吗?我问:“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去到那个地洞?”赵若怀严肃地一本正经地说:“有!两个办法:一是摧毁陈春宝的房子;二是到梅园找到那个山洞出口,把他们人为封上去的门拆掉。”我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看来他也没有服气,他口口声声说不想再和姓柳的有任何瓜葛,真实的情形是:他根本不能淡忘柳源!他仍心系着那山洞,他也想破译那山洞,他想凭借那山洞为柳源找到别妇抛雏的理由,同时也是为他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原谅柳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