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晚紧了紧手心,强忍着心中那股无边无际的委屈和愤恨,胡乱地拿起一个可颂面包往嘴里塞,咽不下去又闷了几口牛奶。
“咳咳咳……咳……”
她噎住,重重几声就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
瑞卡正端来鲜榨的豆浆,见状吃了一惊,差点把锅都给扔了。
廖霍大感懊悔,来不及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就大步绕过桌子,将她揽入怀里,然后顺着她的气,让瑞卡倒来水喂她,“你别急,我不勉强你……”
舒晚再也没忍住,眼泪汩汩而出。
她推开他的手,将自己的两只助听器摘下往桌子上一放,转身朝房间跑去。
廖霍怀中怅然一空,陡然间怔住。
良久,他惋惜摇摇头。
不是因为她发脾气,而是因为她好不容易吃点东西,又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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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二人应邀来到阿曼达医生约定的餐厅。
点完各自的食物之后,先上了餐前面包。
阿曼达医生一边涂着黄油,一边认真看着她的脸,对翻译说道:“疤痕恢复得非常好,温夜小姐的脸,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东方面孔了。”
不等翻译转述,舒晚就礼貌笑道:“谢谢。”
阿曼达医生惊讶:“你听得懂德语了?”
舒晚低头笑笑,瞥见一旁的廖霍也是一脸诧异,说道:“来了两年多,学会了一些。”
阿曼达医生赞许:“你很有语言天赋。”
舒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外公外婆、还有我妈妈都是外交官。”
阿曼达医生恍然大悟地竖起拇指赞了赞。
廖霍在旁边听翻译说完,不由问她:“那你怎么没去当外交官?”
舒晚眼神微微一凝,然后面不改色地平静道:“因为我聋了。”
话音刚落,廖霍就又一次后悔自己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了,他不是滋味地将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沉声道:“抱歉。”
舒晚微微扬了扬唇,笑着安抚他:“抱歉什么呀?我听过太多难听的话了,你随口一说的问题根本不算什么。”
是了,曾经在易辞洲身边,她什么样的冷言冷语没听过?什么样的白眼讥讽没受过?即使她摘掉了助听器,还是能感受到那种言语的冲击和目光的凌迟。
廖霍紧皱眉头,“他经常骂你?”
舒晚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廖霍握着杯子的手森森爆出青筋,又问:“那他打过你吗?”
打她?
他那么喜欢跟她上床,恐怕他舍不得。
舒晚摇摇头道:“没有。”
他眼神倏忽,追问道:“真的没有?”
见他又问了一遍,舒晚莫名一愣:“真的没有啊。”
廖霍神情凝重,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似是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若有所思地收敛眉眼,沉下心来。
阿曼达医生又叫了几杯果汁,她分给大家,问道有关中国著名景点的事情。
廖霍没有再问下去,便跟着一起转移了话题。
三人加上翻译,吃完晚餐又多聊了一会儿,从中国的山河万里到德国的高科技汽车,几个人越聊越起劲。兴头上的时候,阿曼达医生还开玩笑让舒晚别笑了,以免伤口崩了又要缝针。
最后,阿曼达医生接到诊所病人的临时电话,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走时,舒晚明显心情好了很多。
两年多的疗养,让她从那场火灾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即使无法和结婚之前相较,但也算是身心舒展,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个时候,还正值饭点,隔壁的酒吧区也开放了。
二人正准备出门,便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了进来。
餐厅昏黄的灯光下,不过抬眼一瞥,陡然间就让他们大惊失色。
为首的是许久不见的艾瑞克,他蓄了些胡子,舒晚险些没认出来。
侧边跟着的是付沉,他目不斜视,径直就与廖霍对上了眼。
而走在正中央的……
舒晚的眼眸遽然间地震般崩裂,她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就缩在了廖霍身后。
她怎么也没想到,天涯海角,只这一方寸土,也能遇到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65章
◎一眼认出她耳朵上的助听器。◎
易辞洲显然也看到了廖霍。
他稍稍诧异,然后止步不前,冷冷掀了掀眼皮,“我说这两年怎么不见你人影了,原来是跑到国外来游山玩水了。”
现在正值夜色,餐厅也灯光昏暗,廖霍挡住身后的女人,嗤笑一声,随口道:“谁说我游山玩水呢,我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
“你能有什么正经工作?”易辞洲不屑地皱了皱眉,“你消失的这两年,你老子都快对你下追杀令了。”
廖霍虽然为人纨绔浮夸,但廖家家教极严,他这两年一直陪着舒晚在斯图加特,找了无数个理由不说,连家都没去一趟,也无怪乎父母生气。
他当然知道这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赖在外面不回去了。
再者,他父亲廖鸿宴太过忌惮易宏义,若是让老人家知道舒晚的存在,作为易辞洲曾经的女人,舒晚留不住不说,估计他自己也会被打断一条腿。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无所畏惧地轻浮说道:“那就让他追杀吧,指不定回程的机票他都帮我报销了。”
“……”
见他顽固不化,易辞洲也懒得跟他多说话,一想到他曾经觊觎自己的女人,还越级帮她骗自己,心中那股怒火就消散不去。
廖霍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往旁边侧了侧,往里偏头示意他们先过。
易辞洲满眼阴鸷地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往里走去。
然而刚刚擦肩,他就注意到廖霍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
女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眸子,但下半张脸却是精致得美劭无铸,尤其是微翘的嘴唇和笔挺的鼻子,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真的太像了。
他稍稍愣神,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
自从舒晚失踪,他看谁都像那个聋女人。眼前这个人,单看下半张脸就明显不是,更不用再看她的眼睛了。
他停步冷嘲:“你身边还真是不缺女人。”
廖霍将舒晚揽进怀里,故作镇静地在她下巴上勾了勾,挡住了她下颌线上那条淡淡的疤痕,然后哂笑道:“至少我会珍惜,尤其是别人亲手送我的。”
这话要是再听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易辞洲阴沉地皱了皱眉,碍着现在艾瑞克在场,他不好跟他发作,便收不再理会,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舒晚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走出餐厅大门,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才看到易辞洲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德国待不了,那就去法国,法国不行,那就去奥地利,如果外国都不行,那就回国,这两年易辞洲应该已经把国内翻遍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廖霍让司机把车开过来,然而这个时候正下起了小雨,稍稍有些耽误。
舒晚忐忑不安地站在廖霍的身边,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衣服里。
车开过来,廖霍将车门打开,帮她抵住门,扬头示意,“你先。”
他们现在正对着餐厅的大门,里面就是易辞洲,还有观察能力极强的付沉盯着,舒晚别说迈腿了,连脚都站不稳。
她哆嗦了一下,身体不稳,脚底一软,慌地扶住了车门。
廖霍赶紧搀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
“谢谢……”舒晚颤道。
她踏上一只脚,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看到易辞洲之后被刺激到了,在上车前习惯性地撩了撩头发。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猛地就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易辞洲面前刻意挡住耳朵的动作!
只不过因为他的厌恶,这种刻意演变成了习惯,只要看到他,那种从骨子里生长出的条件反射就被激发出来了。
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餐厅玻璃窗里投射过来两束精芒的目光,她身形一震,不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就仓仓惶惶爬上了车。
门一关上,舒晚紧紧攥着廖霍的胳膊,几乎从喉咙眼里颤出声音,“他看到我了……”
廖霍凝视着她,视线从她惊惧的双眸缓缓转向她戴着助听器的耳朵。
他居然忘了!
这才是她最容易暴露的地方!
他愕然不语,沉默半秒后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订机票,“今晚的飞机,马上就走。”
而正如舒晚所料,餐厅里的人确确实实看到了。
原本易辞洲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眼熟,但是下半张脸对比起舒晚,少了些柔和,多了些娇媚,他以为是廖霍消遣所寻,便没在意。
但是等坐下来之后,他反复思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廖霍这个人,个性乖戾、阴晴不定。他愿意舍弃整个南沙湾夜总会交予旁人打理,自己却消失两年,连家都不回一趟,必然有什么他十分在意的事去做。
他不由地侧过脸看向窗外,一边跟艾瑞克侃侃而谈,一边注意着那个女人。
廖霍和那女人正在路边等车,他仔细打量着女人的身形,不管是走路姿态还是身量体格,都与舒晚极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