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元旦过后,距离寒假还有两个星期。
    各区联考的期末考试安排在了第一周最后两天,各班老师的好脾气果然是元旦限定,周一大家刚到校,好多人书包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丁心请去办公室问话了。
    期末考试排名直接决定大家寒假里的家庭地位,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心事重重的郑可心和许念念,还是一屋子揣着各自想法的熊孩子,都把自己理不清的情绪收了起来,开始备战期末考。
    三十天都快的像一转眼,三天的时间对于高三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三晚上,温余把考试安排贴到了黑板上。
    乔源看到考场通知时差点当场哭出来,他爸乔头有幸成了他的监考老师,监考的还是理综,乔源已经能从轻飘飘的考试安排表上看见自己之后的命运了——他这个寒假绝对过得异常精彩。
    乔源小鬼似的飘到宁致面前:“快,抓紧时间多看看我。”
    宁致:“干嘛,你长得辟邪啊。”
    乔源:“不,现在的我还是新鲜的,寒假回来我就是尸体了——八块的那种。”
    “知道考不好挨骂还瞎晃悠!刚对答案选择你错了几个?一道选择多少分你知不知道!”宁致整个一全自动暴躁机器人,叭叭叭把乔源数落了一顿,而后心累的一挥手,“卷子拿过来,我赶紧给你讲,会一道是一道。”
    前排正在背单词的许念念被宁致的声音打断,突然卡壳忘了眼前单词的意思,郑可心抽出夹在《词汇手册》里的尺子,拍了拍书页。
    许念念:“shortcoming......短来?短......开?”
    郑可心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心:“短处。”
    期末考不知道哪位神仙安排的,把理综安排在了第一门,这种没人性的做法是打算彻底跟考生过不去了,乔源拒绝进考场,能拖一秒就是一秒,自发留下来和温余收拾教室。
    大家摆好自己座椅都离开了,温余把剩下的座位数了一遍,发现多了一个,这才想起来齐尧没来,桌椅还在原地没动。
    乔源摆弄着手里的一叠座位号,发现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齐尧了,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的问:“齐尧人呢?够拽的,期末考试都不来。”
    温余摇摇头:“不知道,老师签到让我写事假,也没说理由。”
    乔源琢磨了一下,公子哥转学了?又回市里了?他随便想了想,没往心里去,
    直到他在考场上遇见了马思远。
    马思远这人乔源认识,当年隔壁班的纪律委,初中的时候学《天净沙秋思》,班主任丧心病狂,一早堵在教室门口挨个检查,背下来的进教室上早读,背不下来在在楼道喝西北风。
    乔源还没睡醒,又吃了一肚子老豆腐,什么天净沙沙悟净唐僧西天取真经的,他大脑一片空白,都没机会背正文,直接卡在了作者名上了。
    然后他看见了匆匆跑过的马思远,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颇有底气的答:“《天净沙·秋思》——马思远!”
    后来班主任就把心血来潮的背诵检查变成每日必备项目了。
    同时拜乔源所赐,他那一嗓门成功吸引了年级组长的目光,年级组长正在抓偷改校服裤子的——马思远在反面教材中能站c位。
    这天上午考完理综,还有一节自习课,乔源挨了他爸两个多小时的死亡凝视,好不容易盼到他爸抱着卷子走人,正缓口气焦头烂额的往脑子里塞语文作文,突然听见马思远和人聊天。
    “没来,考试也没来,说是他妈一直找不到适配骨髓,病情恶化了。”
    乔源灌了一脑子爱因斯坦和人间四月天,猛然听见适配骨髓四个字,整个人直接从考场被拉到了聊八卦圣地后院食堂,立刻转了个方向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就听见马思远说:“齐尧的骨髓也不适配,这不是废话吗,要能做手术早就做手术了,至于等到现在。”
    齐尧?骨髓?手术?
    齐尧艺考啊,拍电影呢。
    中午乔源接着打饭的机会,找了几个富家公子哥问了几句,他转来徐高后就没再和这些人玩到一起,但初中时留下的“基业”还在,他为人仗义,鬼点子又多,人缘不错,虽然现在不在一起玩了,但大家关系还不错。
    几个男生一边吃饭,一边把这件事情说了。
    齐尧妈妈得了白血病,很严重,据说病了有一阵了,好像当初把齐尧转到林城,也有一部分这方面原因,齐家瞒着齐尧,说是怕影响他考大学。
    乔源心里“呸”了一声,心说:“一个个都魔怔了,考试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那可是他妈。”
    他又问:“那现在怎么又让他知道了,考试也没来”
    一个男生答:“瞒不住了。”
    乔源愣了下:“什么叫瞒不住了。”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都低下了头。
    具体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没人能联系上齐尧,就算联系上了也没人敢问,所有的消息都是他们从家里人那边边角角的听来的。
    白血病这事大家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出现频率还不高,自然搞不清楚病因病症,治疗方法之类的,只是听说是急性的,得骨髓移植,齐妈妈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于是只好把齐尧喊了过去。
    齐尧的骨髓配型不成功,只能等,看看骨髓库中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但是这个几率非常低。
    这件事,乔源一开始没和任何人说,因为这消息让人有点没法接受,他抱有一点侥幸,心想那些公子哥听风就是雨,或许是假的呢,反正谁都没联系上齐尧。
    八卦嘛,胖两圈孩子都能给你编出啦,没准还是龙凤胎。
    考试这两天乔源不死心,又找了好几拨分散在各班的公子哥们打探消息,结果每个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天考完上,晚上没上晚自习,晚上放学,宁致见他心不在焉,撞了他一下:“考傻了,魂呢?”
    “有个事。”乔源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齐尧最近没来,你们注意到没。”
    他说完,郑可心往齐尧的位置看了一眼,自己好像的确很久没见到他了。
    许念念:“他好像......请假一个多月了,数学老师说他请了事假,让我发卷子直接放他桌子里,他怎么了?”
    乔源:“齐尧他妈妈,得了白血病。”
    放学后几个人没回家,和各自家长打过招呼后,跑到图书馆一楼的活动室,听乔源把事情说了。
    所有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已经走到了未成年的尾巴尖上,只需要努力拿高分的学生时代,只剩下非常短的一小截,在迈出校园之前,所有外界的麻烦和干扰都被老师家长挡在了外面,他们的生活只有一个任务,一个待完成,只需要拿好成绩冲刺高考。
    然而真正的生活却不是这样的。
    十八岁是一道坎,迈过这道坎除了能拿到一张成人身份证,能大摇大摆的谈恋爱,需要面对很多老师家长挡不住的难题,例如他们大了,家人就老了。
    大家在高中仅有的日子里慢慢体会着长大,开始明白考试不再是唯一棘手的难题,可他们除了考试,还没学会解决其他问题。
    一路沉默着回到家,因为是周五,又搞定了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郑可心和许念念都没有回屋写作业。
    那天从许姥姥家回来,许姥姥给她们装了好多自己做的香肠和腊肉,考试灭人精神,两个人都饿坏了,许念念看冰箱里还有两把小油菜,拿出来和香肠腊肉一起做了两份煲仔饭。
    许念念做饭的时候,郑可心照例把房间收拾了,然后坐在沙发上陪着她,她被齐尧的事情搅的有点心烦,和安冀在qq上聊了几句,上网查了些白血病的资料。
    或许是之前全家在鬼门关门口转过一圈,郑可心对生死比别人更敏感,又或许是舅舅一家的事情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让她明白意外总比惊喜多。
    郑可心实在算不上什么乐观主义者,越想便越觉得这事可怕,简直毫无转圜的余地,搜了一堆白血病的资料,又搜了一堆骨髓移植的资料,这才知道骨髓移植和血型无关,也是看了资料才知道,寻找到适配的骨髓概率极低,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许念念喊了她一声,郑可心闻到饭香,起身帮忙,许念念经受了一下午的英语轰炸,现在听见英语就头疼,没开电视折磨自己的神经,打开手机放了一首歌。
    是首日文歌,听不懂唱的什么,郑可心嚼着腊肉慢慢听着,突然开口:“初中的时候,齐尧追过我,也是乔源生日,大家在ktv唱歌,他突然跑来摆了一地蜡烛,抱了一大捧玫瑰花——嗯......就和那天和你告白时差不多。”
    齐尧追过自己的事情,郑可心没和许念念说过,于她而言齐尧脑子有坑情商为零,披着中学生的皮竟干小学生的事,往事统统无法回首,翻开哪页都是黑历史,当众单膝下跪这种事或许有些女生会觉得感动,但郑可心不吃这套,只觉得丢人。
    更不用提他之后的种种举动了。
    这种事情她自然不希望许念念知道,如果记忆有选择性清除的功能,她绝对二话不说立刻把这段黑历史清零。郑可心想起一次咬一次牙,直到今天才察觉出这份情感的动人之处来。
    齐尧的生活太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长不大,他的喜欢也更简单纯粹,我喜欢你,我和你告白,我把我对你的喜欢表达给你,虽然有点缺心眼,常让人无言以对,但的确没什么错处。
    别人把心揣着,藏着掖着,只有他巴巴捧到人跟前来。
    郑可心沉默了一会儿,许念念见她不说话,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还剩下一点的辣椒油,用小勺子舀了两勺转着圈浇在了郑可心的饭上。
    而后她想了想,也往自己的碗里放了点:“嗯,言笑和我说过,齐尧追过很多人,他追你的事情初中的时候大家传过,我那时候也听过八卦,只是当时还不认识你,只记得是一个——‘黑着脸走的女生’。”
    郑可心一听许念念说知道,立刻有一种做了坏事的慌张,油菜咽了一半此地无银的解释:“我和他真没什么,我也不喜欢他。”
    许念念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知道啊。”
    郑可心顿了顿,看了一眼许念念的笑,发现自己紧张的莫名其妙,僵直的肩膀松下来,慢慢叹口气:“其实他只是花心了点,也不是非常混蛋,而且追女生不会同一时间追好几个,更不会脚踩两条船,算不上罪大恶极——我只是懒得理他,嫌他烦人而已。”
    许念念知道郑可心是被齐尧妈妈的事情刺激到了,安抚的做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往好处想吧,初中时有个学长得了白血病,学校还号召咱们捐过钱,还记得吗,白血病并不是绝症,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后来那个学长就治愈了。”
    郑可心当然记得,那次捐钱他们班金额最高,因为齐尧一个人就捐了上万,后来听乔源说过,齐
    尧虽然零花钱多,但家里毕竟不是挖石油的,他那是把自己的压岁钱小金库都拿出来了。
    后来因为这件事,他作为积极分子到国旗下讲话,傻里傻气挺认真的和大家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那时候谁能想得到呢,这事几年后会发生在齐尧妈妈身上,齐家不缺钱,可齐尧只有这么一个妈妈。
    什么都没有妈妈重要。
    周六晚上郑可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和苏瑛玉说想要回家看看,苏瑛玉担心着她的学习,劝她还有一个礼拜就寒假了,这时候不用往家跑。
    郑可心听进去了,对下电话想了下,发现她妈妈原本粘人,如今却好像越来越成熟了,给了郑可心一种“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天塌下来有妈在”的错觉。
    郑可心看着窗外下沉的夕阳笑了笑,没必要的啊,她在她的迪士尼活的开心就好,郑可心愿意她当小孩。
    “妈。”她出声喊住她,“我现在会包饺子了,嗯......念念教我的,包的不太好,有点丑,今年过年我负责包饺子吧。”
    电话那头的苏瑛玉愣了好久,才压着声音说:“行,厉害了,妈给你打下手。”
    周末这短短两天很快就过去了,新的星期一开学,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齐尧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回来就坐在座位上看笔记,一整节课跟一页纸较劲,什么都看不进去。
    他的哥们们都在其他班,听说他回来了跑来看,又都找不到像样的理由,连和齐尧说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高历来严禁串班,他们进不来,只能三一群俩一伙的在三班门口瞎转悠。
    齐尧毫无反应,通通当看不见。
    齐尧能一口气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丁心自然是知道内情的,他这次回来是来收拾寒假作业的,无论如何,天塌下来他还是个高三生,这年高考还是要考的。
    其他老师都得了消息,一时任由齐尧做什么,都没有管他。
    齐尧每天按时来,按时走,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开口,每天就像一团空气一样飘来飘去,每天晚上都带一大包书回家,第二天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来,像是打算把自己的座位清空掉。
    他的哥们们怕他想不开,一放学就远远在楼道里盯着,见到齐尧出门就跟上去,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明着跟踪,看到齐尧进家门才算任务完成。
    郑可心有时候自习课答着答着卷子,会回头看他一眼,齐尧多数时间就盯着卷子的某一个位置发呆,有时候都想不起来拿笔。
    周三中午可以点麻辣香锅,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乔源和温余也在,郑可心毫无预兆的说:“我想去捐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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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哥们们怕他想不开,一放学就远远在楼道里盯着,见到齐尧出门就跟上去,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明着跟踪,看到齐尧进家门才算任务完成。
    虽然很矫情,但是谢谢大家,有人喜欢真的是很开心的事情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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