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噩梦做多了,有时候也是会做一些好梦的。
    梦里郑可心还在搬家前的小院里,平房房间多,夏天里郑可心睡不着,就从一个房间游荡到留一个房间,十多年前林城的空气污染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她躺在院里藤椅上,一边吃雪糕一边看天,还能看见很多清晰的星星和从后山上照过来的光束。
    城区后的后山顶上建了一个广播电视发射塔,一度成为林城居民的打卡圣地,塔顶一到晚上就会发出两道晃动的光束,能一路照到小院的上空,那时候郑可心太小,没法理解为什么一束光能照这么远。
    于是笃定的告诉萧绪:“我家每天晚上都会来外星人。”
    虽然郑可心没见到过外星人,但外星人飞船的光她都见到了,外星人一定就在附近的。
    看的困了,随便选一间房子睡觉,第二天一早苏瑛玉找不到她,就会在院子里喊:“出来吃早饭啦!”
    郑可心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睁开眼能看见爸爸妈妈,还能看见萧绪和宋奶奶,盛芸明搅拌着小米粥朝她喊:“快去洗脸吃饭,上学都要迟到了。”
    好梦里她有正常的姥姥,正常的生活。
    两家长辈都有一双巧手,会做很多新鲜玩意,那时的盛芸明热情好客,和现在完全两副面孔,她知道宋奶奶日子过得苦,常拉着宋奶奶聊天做活,给小辈们做些新鲜吃的。
    梦里盛芸明说的话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日子还是要过的,饭还是要吃的,有嘛不爽快的,做做饭就没有了嘛。”
    人忙起来,就没时间伤心难过。
    放了学,郑可心和萧绪就往门口一站,不推门先闻味,猜一猜今天的点心是栗子糕还是桃花酥,逢年过节能猜得就更多了,粽子分各种口味,汤圆也有各种馅料,宋奶奶还会做月饼,家里做的月饼比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郑可心和萧绪口味一致,全都不吃五仁。
    还梦到过元宵节,盛芸明和宋奶奶做元宵要做一天,从剥花生炸核桃仁开始,谁也不嫌麻烦。
    郑可心从不怕恨,恨意直接了当,袒皮露骨,淋漓痛快,她宁可她从不记得盛芸明的好,宁可盛芸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她怕的是带着恨意的爱,和带着爱意的恨。
    正因为她原本过着幸福的快乐,所以才完全无法接受如今的苦难,很多很多次她看着厨房里的菜刀,想的不是怎样拿刀杀人,而是盛芸明用这把刀,给她切过西瓜。
    或许就是诗里说的: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许姥姥对郑可心过来玩还买东西的举动十分生气,小孩子又不挣钱,太破费了:“你这孩子也是,来家里玩还带什么东西啊。”
    郑可心生疏的扶着许姥姥的后背:“应该的,麻烦您了。”
    老人耳背,只能看见郑可心张嘴,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呆呆的看着她,郑可心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喊:“麻——烦——您——了——”
    许姥姥指手画脚的比划了一下:“说啥呢?耳朵不好,不好使啦。”
    郑可心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又喊了一次,许姥姥这才明白过来:“不麻烦不麻烦,念念带你过来玩,姥姥高兴。”
    许念念把提早买好的生日蛋糕放到餐桌上,插了十八支小蜡烛,回房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姥爷放在窗台上的打火机,又帮忙把厨房里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这才走过来问:“聊什么呢。”
    郑可心笑了一下:“聊......聊可能有点困难——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宁致和你说的?”
    “不是,之前就知道了。”许念念把郑可心买来的牛奶拆开,拿了三罐出来放到餐桌上,“高一的时候物理实现小组不是按照星座分组的吗,你是最后一个摩羯,我是第一个水瓶,刚好挨着,就记住了。”
    许姥姥颤颤巍巍的端出了一盆鸡肉,郑可心连忙去接:“我来我来。”
    许姥姥听不到,但能看明白郑可心的意思,朝她摇头:“端得住端得住,赶紧坐下来吃饭。”
    郑可心侧过头拉着一下许念念的手,想要问老人耳朵是什么时候出毛病的,能不能治,然而“姥姥”两个字卡在郑可心喉咙里,郑可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
    许念念奇怪的看向她:“怎么了?”
    “嗯?没事......”郑可心顿了下,“有点饿了。”
    许念念提早订了蛋糕,她们到之前蛋糕房的人刚送来,老人家不懂这些送货上门的生意,之前从没见识过,吃饭的时候兴奋得很,止不住的给两个孩子讲。
    郑可心看得出来,孙女来看她,她心里高兴。
    许念念问:“谁给开的门?是您还是我姥爷?”
    这句话声音小了点,许姥姥听不清,只看这口型明白了最后两个字,点点头:“你姥爷啊?你姥爷去他们单位了,我和他说别去别去,念念中午回来,可人家单位说是退休金的事不能不去,放心吧,他下午就回来。”
    许念念朝郑可心笑笑,不问了,郑可心这时想起自己刚刚的问题,低了一下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直这样吗?没办法治吗?”
    “早就这样了,老人的毛病,没什么办法。”许念念指了下桌上的香肠,“不过这样也好,我妈没少在我奶奶那受气,我奶奶也没少和我姥姥闹,听不见了反倒安生,不听别人说什么,好好过自己日子,也挺好——你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这是我姥姥自己做的。”
    许姥姥不大适应过生日吃蛋糕,想着给郑可心煮碗面,可是郑可心实在吃不下,解释半天才解释明白,许姥姥尊重小辈的想法,没强求,吃饱了身上犯困,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屋睡午觉了。
    许念念把候场许久的蛋糕端上来,郑可心许过愿吹过蜡烛,一时吃不下,便起身先和许念念把桌子收拾了。
    这时天是冷的,厨房暖气不足温度不够,好在热水器和水管连着,两个人挤在小厨房里洗碗,被蒸了一脸热气,倒也不觉得冷。
    擦过地,许念念往口袋里装了两把栗子,然后从厨房退出去,端着蛋糕和郑可心去了客厅,许姥姥耳朵不好,不用担心被吵醒,许念念把栗子沿着煤炉边沿摆了一圈,又从房间里抱着一床毯子,半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郑可心条件反射,一看她开电视就觉得要被催眠,眼皮二话不说开始打架,她撑着精神行使寿星的权利:“咱们不看电影了行吗?”
    “行。”许念念抱着毯子往沙发上挪,老人爱坐木质硬沙发,许念念怎么躺怎么不舒服,回屋抱了一床被子铺在上面,随口问,“你想看什么?”
    躺在被子上总算舒服了些,她躺到上面立刻就犯困了,但又懒得起来再去那个枕头,于是裹着毯子挪了两下躺到了郑可心腿上。
    郑可心被她一打岔,又看到了屏幕正中巨大的卡通图标,脱口而出:“喜羊羊吧。”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无云,有一点风,煤炉上时不时传来栗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许念念还没没告诉郑可心栗子什么时候熟,就看着死了无数次还死不掉的潇洒哥睡着了。
    郑可心把电视声调小,伸出手点了一下许念念的脸。
    前两天模考下发优秀作文,因为主题是幸福,十篇优秀作文里有六篇都写到了“岁月静好”,小王问她们,知不知道岁月静好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时候郑可心才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现世安稳。
    潇洒哥还在重复生生死死,郑可心看着许念念笑了一下,许念念让她觉得静好,也让她觉得安稳。
    每次在许念念身边,郑可心都会想,生活就这样就可以了。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郑可心能想象得到,但她不奢求。大富大贵诱人吗,诱人,可她只要一个许念念。
    千金不换,万贯家财也不稀罕。
    两个人在小院过了完全放松的一个下午,到了傍晚,许姥姥醒了,跟郑可心坐在一起看动画片。
    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像小孩,看到潇洒哥死了,许姥姥惋惜的“哎呦”一声:“死了。”
    没一会儿鸡蛋碎片又成了白胖的大鸡蛋,许姥姥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字幕,然而字幕又太小,她搞不大明白剧情,但知道潇洒哥又活了,立刻高兴地拍了下手:“厉害。”
    她凑近了问郑可心:“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吧,想上哪个大学。”
    明知道许姥姥听不见,郑可心还是紧张了一下。
    她重复了一句:“大学?。”
    许姥姥没听见,但还是看着郑可心的口型点了下头:“大学。”
    郑可心垂下眼,慢慢的小声说:“我想和念念上同一所大学。”
    许姥姥依旧:“是是,大学,想上哪个大学?”
    老人什么都听不到,对话下句不对上句,郑可心的心思,都是在说给自己听。
    停顿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几乎要被栗子爆裂的声音盖住。
    她说:“我喜欢念念,我想......还和她一起上学。”
    这句话脱口而出,依着本能,郑可心却忽然呆滞,进而控制不住的身子有些抖。
    这份心意藏在心里,那喜欢就是喜欢,干干净净的喜欢,简简单单的喜欢,写在心上的喜欢,不用旁人知,只用来填满自己就好。
    可这话一旦说出口降落到尘世上,从神界下凡间,就瞬间沾染了烟火气。凡间有着诸多条框和束缚,她喜欢一个人,需要带着自己喜欢的人站到世人面前。
    喜欢坦然,爱也自豪,她们之后,终究要走在阳光下。
    在触摸到自己心意的很多很多天后,郑可心才开始思考这个被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她喜欢许念念,她是同性恋。
    喜欢让她觉得真实,然而同性恋,却并没有存在于她所生活的世界中。
    许姥姥依旧没听见郑可心说了什么,但她看出了郑可心一时间变得复杂茫然的神情,许姥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鼓励:“没事,考得上,好好努力肯定没问题。”
    潇洒哥想尽办法都没能杀掉自己,灰太狼费尽心机也没吃到一只羊,连最美好的动画片里努力都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困难重重的人间。
    郑可心的丧气浓重,瞬间把岁月静好拍死在作文纸上。
    她才想起来,那次作文主题是畅想幸福,畅想,听起来是梦想的近亲。
    刚刚睡醒的许念念一动不动,郑可心的膝盖上垫了一层剥绒,软的让人陷进去。
    她了解郑可心,郑可心不是沈言笑,不会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外人听,更没有胡乱开玩笑的习惯,正是因为这样,许念念才没敢睁开眼坐起来。
    郑可心会和宁致或是安冀说这句话吗,许念念从未听到过,女孩子间相处模式有很多种,虽然多半都会比男生亲热,搂搂抱抱说些腻人的话并不奇怪,但并不是所有姐妹间,都会把告白挂在口头上的。
    大家随口说我爱你的当然很多,但郑可心显然不会,更何况是放低声音说给了耳背的姥姥。
    许念念结合了一下语境,想起这句答语的问话是“想上哪所大学”,而那句告白的前一句回答是“我想和念念上同一所大学”。
    校园剧告白时大家一般会怎么说——“好好考,大学见。”
    当初温余也说过——“我们去同一个城市。”
    郑可心的话,郑可心的话......让人很难不多想。
    而且这句话的语气,和那天晚上给自己讲家事时的语气,是一样的。
    这是真话,认真的话。
    许念念忽然想起前两天的晚会,郑可心亲自己额头的举动,之前也有别女孩子亲过她的脸,大家闹一闹扔飞吻也是正常的,她全然没在意。
    现在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郑可心的反常,以及这个动作里说不明的暧昧。
    许念念问自己:
    郑可心的喜欢,不是女孩子和女孩子间,不是属于朋友的喜欢。
    而是......而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
    许念念完全没有真实感,在这个词上她和郑可心的感受是一致的,这是一个存在于字典之中游离在林城之外的词语,和她们生活的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许念念的母亲学医,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会比其他同龄人更全面些,然而即便她知道同性恋并非病态,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可一时半会还是没法不震惊。
    这事太突然了,就像电视剧里频繁出现的失忆桥段,大家看了那么多遍,但现实生活中若谁失忆了,第一时间仍是不会信的。
    电视剧里谈恋爱的都是男生和女生,虽然女生间经常传看些同□□情的小说漫画,但也全都是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之间的爱,在她未满十八岁的人生里,还是个没有成型的词语,连个能够描摹的例子都没有。
    而且,凭借着本能,喜欢女生的女生,外貌上,应该是男生的样子吧,郑可心笑起来是个好看的女孩,不笑的时候也是个好看的女孩,怎么会呢。
    许念念问自己,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是不是自己被齐尧和温余吓到了,开始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许念念姥爷才回来,老爷子身体硬朗,叮嘱了些学习问题,把她们送到了附近的车站。
    冬天天黑得早,一路上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都沉默着没说话。
    郑可心从盲目的快乐中清醒过来,毫无头绪的询问自己之后怎么办。
    许念念无法确定自己猜测的真实性,想要找郑可心谈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新年欢庆,街上挂满了灯笼,人们都不怕冷的在路上游逛,有情侣,也有家人,冬天马上过去,春天似乎不远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无尽的烦恼能葬在旧年的风雪里吗。
    新年,人们向上天祈祷许愿,是不是总该得到一份礼物。
    郑可心侧过头,忽然想起今天才是这年的最后一天。
    “新年快乐。”她说。
    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有人放烟花,林城下了禁令,人们只能遥观远方的欢乐,南面有一朵,北面有一朵,两朵烟花要跃到高空,才能看见彼此的样子。
    而后也很快消散了。
    许念念:“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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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笃定的告诉萧绪:“我家每天晚上都会来外星人。”——小郑可心巨可爱
    今日双更(说加更就加更很随便的作者)。
    给已经完结的《告白长信》打个广告,也是林城的故事,bg,男孩子是安冀的弟弟,女孩子是郑可心一路关照长大的妹妹。(如果不接受bg当我在放屁就好)
    祝大家七夕快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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