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雪说:那你心安么?
我心安的,尹秋说,有师叔在,万事都心安。
满江雪笑了笑:我若不在呢?
你不在?尹秋想了想,说,那也没事,我已经长大了,不靠师叔也行。
这话放在什么场合都不可谓是答得很漂亮,但满江雪听后却是安静下来,片刻过去才抱紧了尹秋说:那你还是不要长大了。
马儿缓缓前行,将座座寺庙与道道人影都遗留在了后方。尹秋侧过脸,弯着眼睛说:为什么?是人都要长大,我也不例外。
你长大就不需要我了,满江雪说,那还是不长大的好,就像小时候那样,一直跟在我身边。
不会的,我会一直需要师叔,尹秋靠在她肩头,微扬的脸上带着笑意,你不是在我娘坟前立过誓么,你要永远保护我的。
满江雪嗯了一声,垂首吻了尹秋一下,柔声道:当然了,我说话算话,我只保护你一个。
两人相视一笑,依偎在马背上接了场缱绻的吻。山风轻柔,卷来了不知名的野花香,马儿载着人入了山林,很快,掩映在丛丛腊梅花枝中的小楼显现出来。尹秋先下了马,在那门上叩了叩,里头很快来了一名老伯,正是尹秋上次来时见过的。
一番寒暄过后,宅子里的丫鬟小厮们照旧出来迎接,上了热茶和点心,众人在厅中说说笑笑多时才散去,给了满江雪和尹秋两人一个清净的氛围,未再搅扰她们独处。
忙碌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迎来一个清闲的日子,尹秋心中欢喜,拉着满江雪在宅院里四处游走,赏花赏景。到了午时,两人又回到楼里用了午饭,小睡了一场,等补足了精神,尹秋便提议趁着天还没黑想出去放风筝。然而天公不作美,临出门时外头却又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出不了门。
山色空蒙,雨滴溅乱了院子里的流水,送来了清寒的凉意。尹秋拎着两只风筝站在门口,叹气道: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先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就变了天,我还想放过风筝后去山顶看星星呢。
光线骤暗,楼中一片昏沉。满江雪在后头点了几盏灯,望着门外说:无妨,兴许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待会儿雨就停了。
尹秋只得把风筝挂在门口,走到满江雪跟前没骨头似地靠在她身上,闷声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总不能又睡觉罢,我精神好着呢。
那除了放风筝,你还想做什么?满江雪把她搂在怀里,打量了一遍屋中的摆设,这里也没什么可供你玩的,书房里倒是有一些杂书,想看么?
尹秋摇头:在宫里看的书已经够多了,我今天就想贪玩。
满江雪略一思量,弯唇道:那你跟我来。她将尹秋领到门口,在地面铺了软缎,摆了小几,矮身坐下去,随后冲尹秋招了招手。
把风筝拿过来。
尹秋有些好奇,不知道满江雪是要做什么,但也乖乖地取了风筝朝她走过去,背靠在满江雪怀里。两人坐在距离大门一步之远的地方,面朝着外头的庭院,满江雪接过那风筝,抬手往门外一送,就见那风筝轻飘飘地腾飞起来,鸟羽似地悬浮在廊子里,既不受风吹,也不受雨打,分为稳当。
尹秋哇了一声,喜悦与新奇之情溢于言表,问道: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和控剑一个道理,满江雪侧目看着尹秋,眼里漾着显露无疑的宠溺,你看,下雨也能放风筝。
没想到真气除了拿来练功使剑,居然还能这样用。尹秋大开眼界,一方面为着满江雪这举动而高兴,一方面又为她担心,连忙道:好了好了,我看一眼就满足了,师叔伤还没好,放下来罢。
不碍事,满江雪说,这点小把戏还是不在话下,已经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我心里有数。
尹秋心中动容,想着满江雪为了逗她开心连伤势也不顾,自是大为感动。尹秋说:那我自己玩一会儿,孟璟昨天才叮嘱过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动用真气,师叔听我的罢,我自己也能行。
满江雪便将线轴递给了尹秋,收回手抱住了她。尹秋试了试,觉得这样放风筝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便兴致勃勃地玩了许久,始终乐此不疲。
冷风冷雨都被隔在外间,抬眸望去像是起了一层雾,院子里的腊梅早已过了花期,只余光秃秃的枝干,所剩不多的春红点缀在池水里,那是山中飘来的春桃和红杏。
两人相互依偎,对话不多,只是亲密无间地坐在这里,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好时光。未几尹秋便玩得累了,松开线轴任凭那风筝落在走廊上,闭着眼睛对满江雪说:好玩是好玩,就是费真气也费精神,我又有些困了。
满江雪替她将放出的线都收好,再隔空将风筝收进来搁在一边,问道:那要去床上睡一会儿么?
尹秋点点头,无比自然地伸长手搂住了满江雪的脖子,满江雪便顺势将她抱起来,穿过叮当作响的珠帘入了内寝。
云被柔软,噙着清新的皂角香气,尹秋被放倒在榻上,满江雪屈膝蹲下给她脱鞋,尹秋眯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在满江雪起身要离开之时忽地将她往自己面前拉了一把,满江雪虽略感意外,但也及时地稳住了身形,两手撑在尹秋耳边,垂眸看着她。
做什么?满江雪说。
冰凉发丝轻扫面颊,传来了那股熟悉的疏香,挂在门口的珠帘还在晃荡着,尹秋朝那处看了一眼,说:你要去哪儿?不陪我么。
原想煮茶给你喝的,炉子里的火还没熄,满江雪说,我去看看。
门口风大,它自己会冷掉的,尹秋说,我要师叔陪我,你别去了行吗?
她就这样仰首躺在下方,满脸都表露着依恋与期盼,满江雪从尹秋清澈似水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俯下身去,挨着尹秋的鼻尖说:好。
温热呼吸在距离拉近的那一瞬间开始传递,两张唇若即若离,在昏暗的光线中好似要触碰,又迟迟没有触碰。尹秋先前的确是困了,这会儿却是被这样暧昧的气氛给撩拨得困意全无,她抬手抓住了满江雪的衣襟,碰到了那里的珍珠扣,满江雪见她主动凑了过来,下意识便想吻住她,却又在只差一点就要吻上的时候顿住了。
你不是困了么?满江雪语调平静地问。
嗯尹秋囫囵应着,是困了。
满江雪将她眼中那点欲语还休看得清清楚,她说:那就睡。
说罢再一次埋下了头,像是要吻尹秋,可等尹秋复又凑近她时,满江雪却又把头抬了起来,说:不行,门口铺着软缎,不熄火我不放心,万一走水了怎么办?
尹秋几次都没成功和她接上吻,又无法确定满江雪是不是在故意逗弄自己,只得闷了片刻后倒回榻上去,说:那你去看看罢。
唇边泛出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满江雪一派镇静地起了身,拨开珠帘去了门口。
炉子里的火早就被风吹灭了。
她背对着尹秋无声地笑了笑,再回头时,床上已经看不见人了,尹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你躲起来干什么?满江雪在榻边坐下,掀开被褥一看,尹秋蜷成一团,不理她。
生气了?满江雪说,天干物燥,要防火。
尹秋:
尹秋:雨越下越大,哪来的什么天干物燥?
满江雪忍不住笑出了声,从背后抱住了尹秋,说:下雨天也是有可能失火的,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烧起来就什么都没了。
尹秋偏过头瞟了她一眼。
好了,我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满江雪哄道,别生气了。
尹秋说:我没生气,她翻过身摁着满江雪,但你戏弄我了,得赔礼道歉才行。
满江雪说:要怎么赔礼道歉?
这是你的事,尹秋说,我可不管。
你明明就生气了,满江雪顺手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亲了亲尹秋的额头,这样可以吗?
尹秋瞪着她:不可以。
满江雪哦了一声,又在尹秋颊边亲了一下,说:那这样呢?
尹秋还是瞪着她。
这样都不行?满江雪失笑,终于微微抬首吻住了尹秋的唇,与她厮磨片刻之后又问,现在总可以了?
尹秋未置可否,只是不轻不重地从喉间发出一道低哼。
见她这模样,满江雪止不住地发笑,揽着尹秋在身侧躺下,说:又跟我发小脾气了,你之前是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跟我闹别扭的?
那谁让你先戏弄我的,尹秋控诉,你就是故意的,就想惹我生气。
我怎么就戏弄你了?满江雪好整以暇,你倒是说说看。
尹秋噤声须臾,像是豁出去了,拔高声量道:你好几次都不给亲,还不是戏弄我吗?
满江雪说:当然不是,说完又道,而且我方才不是已经亲你了吗?
你在强词夺理!尹秋气地在满江雪颈侧咬了一口,你再不好好哄一哄我,我可就真生气了。
床上滚了这一圈,尹秋满脑袋头发都乱掉了,瞧着毛茸茸的,活像是什么炸毛的小动物。满江雪觉得尹秋可爱,便抱着人拍了拍,柔声哄道:好好好我是逗你的,这就跟你认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尹秋本也没有生气,就是想缠着满江雪温存一会儿罢了,她又尤其耳根子软,听不得满江雪这般低声软语地哄她,没多久便不争气地重新挂起了笑脸。
之前在宫里看见温师叔和季师姐,她们像是心情都不错的样子,尹秋往里头挪了挪,示意满江雪靠过来一些,说,看样子季伯伯和季伯母应该是答应她们在一起了?
估计是,满江雪说,否则温朝雨哪来的兴致大老远都还记着给你带礼物?
尹秋眸光一闪,稍显促狭道:那也算是见过爹娘了,现在就剩师叔还没正式见过我爹呢。
满江雪说:放心,聘礼我都备好了,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提亲去。
尹秋脸一红,眼神躲闪道:真的?我天天都和你待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你连聘礼都备好了?
我去梵心谷接你之前拟了张单子给怀薇,满江雪说,她早就替我准备妥当了,只是忘了告诉你。
尹秋不由心跳加快,支支吾吾地说:哦,这样啊
倒是一直忘了问一问你,满江雪忽然逼近了尹秋,贴着她的唇角说,我把聘礼备好了,这是我该做的事,那你又愿不愿意嫁给我?
听清她问了什么,尹秋呼吸一滞,整张脸顷刻间似火烧一般,登时红了个透。
愿不愿意嫁给她?
嫁给师叔吗?
尹秋神情怔愣,心跳的频率更快了,敲锣打鼓似地一下一下撞着胸口,响彻心扉。
她呆呆地望着满江雪,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满江雪注视她少顷,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动了动,尹秋只感到有什么冰冷的物什顺着她的指尖一路滑来,停在了腕间,还有些沉甸甸的。
小秋,满江雪满目宠爱,声音轻柔地道,看看喜不喜欢?
尹秋手指微蜷,感受着那份冰凉与重量,她缓缓垂下了头,很快就看见了套在手腕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不掺半点杂质的翡翠镯子。
形如圆月,成色极佳,质地温润如水,细腻又通透,上头并未雕刻什么花纹,只是最简单的款式,却更显端庄大方,衬得肌肤白皙似雪,煞是好看。
尹秋嘴唇微张,一语不发地看着那镯子,眼中溢出惊诧与欢喜,好半晌也没挪得开眼。
满江雪没看镯子,从始至终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尹秋。她端详着尹秋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良久过去才又问道:喜欢么?
尹秋从未有过这般词穷的时刻,只能轻声道:喜欢
她好喜欢。
满江雪笑了起来,托着尹秋的手,直视着她道:那你愿意吗?嫁给我。
这一刻,儿时的记忆与过去的画面都在眼前接连浮现,和满江雪相识后的一切都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轮番上演。尹秋听着她的话,不自觉湿润了眼眶,一阵哽咽。
许久过去,她才按捺住了内心种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含着眼泪微笑道:我愿意。
第227章
八月初八诸事皆宜。
明光殿修葺一新,朱红的墙,澄黄的瓦,雕梁玉柱,碧辉煌。丹桂飘香数里,绿木成荫,大红毯子铺就一条艳丽大道,连通着张灯结彩的望天道场,官中处处是喜意欢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吉时选在正午,陆怀薇却是卵时末就起了。她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准备事项,又将所有流程都亲自走了一遍,确认无所疏漏后,陆怀薇便命人取了新衣来,踩着一地桂花与晨辉入了明光殿,季晚疏与温朝雨正在里头对着铜镜梳洗打扮。
两个人都一副手忙脚乱不知从何做起的样子。
可算来了,这事儿还得交给你。温朝雨如蒙大赦,蹬着椅子滑到一边去,看向陆怀薇的目光满是求助之色,我们俩都不爱戴珠钗抹胭脂,捣鼓半天也不晓得该怎么搞才好,你快给她瞅瞅。
哎呀,脸上这是抹的什么?快洗了去。陆怀薇一见季晚疏便乐不可支,又哭笑不得道,季师姐平时不喜妆点也就罢了,还以为温师叔你能比她强上一些,
没成想你们两人都这么粗枝大叶,我忙起来寻不见人,叫小秋过来帮忙也是可以的么,万一误了时辰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