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5)

    于是你就把这一切都算在了师叔头上?尹秋说。
    那不然呢?叶芝兰冷哼,她不在祭祀大典出风头,永夜国君就不会知道她的存在,也就不会有和亲这回事,她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被人惦记上了,后果却要我来替她承担,我为何不能恨她?
    那不是师叔能左右的事,她也不想变成这样。尹秋不能苟同她的说辞。
    可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叶芝兰拔高了声量,垂眸看着尹秋,你说得轻巧,你没经历过,所以你能高高挂起,但你若是亲身体会过我的遭遇,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恨她。
    尹秋不想同她争辩,也根本不能用言语改变她的想法,只能闷着不说话了。
    叶芝兰道:永夜国君要将我们剩下的皇嗣射杀而死,我们只能在狭窄的囚牢里拼命躲避,如同牲畜一样任人宰割,不只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恨极了满江雪!只不过他们最后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他们若也能留下一条性命,那么今日要找满江雪寻仇的人,可就不单单是我一个人了。
    所以,你能猜到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叶芝兰指尖微蜷,一点一点地掐住了自己的皮肉,她咬牙切齿道,我是西翎储君,由我顶替满江雪再合适不过,所以永夜国君没有杀我,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他灭掉西翎的证明,他要羞辱我,践踏我,把我放在永夜王宫,让所有人知道西翎国君已死,连储君也在他的掌控之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会让他得到无法比拟的满足感,他要享受这样的战果,我就是他拿来炫耀辉煌战绩的牺牲品!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墙上的小油灯毫无征兆地灭掉了,屋子里登时陷入了一片昏暗,连窗外投来的月光也随之暗淡下去。
    尹秋蜷缩在地面,身体不住地发着抖,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听了叶芝兰这些话,她胸背一片寒凉,脸上泪痕未干,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那你也应该恨永夜国君,不该恨师叔。
    谁说我不恨他?叶芝兰在昏暗里笑了起来,我忍辱负重,对他百般讨好,在永夜王宫里苟且偷生了很长一段日子,后来我终于迎来了一个机会,那就是一年一度的秋猎,我求他带我出宫,他答应了,然后我用骑术和箭术博得了他的欢心,让他放松了些许警惕,等到了夜里,我就在帐子里给他下了毒,喂他喝了毒酒,等他气绝身亡之后,我也喝了毒酒,但我一早就服用了解药,只是昏死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已经被人扔去了乱葬岗,然后我从坟地里爬了出来,跋山涉水来了中原,想方设法进了云华宫,被谢宜君收到座下成了首徒,再然后,我就开始了对付满江雪的计划。
    尹秋听得心中不适:别说了她把头垂下去,额头轻叩在膝盖上,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历经的一切,都不是师叔害的,就算师叔当初没有逃跑,永夜国君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杀了他,也报了仇,师叔也是受害者,你们既然同为西翎人,又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就更应该明白,师叔也有她为难的地方,如果换成是你,眼见穆德被杀,你还会心甘情愿地和亲吗?你肯定也不会。
    别跟我讲道理,我懂的道理比你多,叶芝兰反驳道,你以为杀了永夜国那老皇帝就能平息我所有的怨恨?你太天真!这一切本该由满江雪承受,可她躲过了,全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就是要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要把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通通都还给她!这些年来,我其实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喂下蛊毒,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那样就没意思了,身体上的折磨,远不如心里的伤痛来得刻骨铭心,我帮助南宫悯灭掉了如意门,眼睁睁看着沈曼冬被一剑穿心,我在云华宫看着满江雪独居惊月峰,孤身一人,我心中的怨愤得到了无与伦比的纾解,要不是那些暗卫弟子出了事,叫我被牵连关进了刑堂,我还不会那么快就对你下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也就懒得等了,到了明日,我就要给满江雪一记重创,叫她一生都活在悔恨当中,无法自拔!
    寒风袭来,吹动了叶芝兰的裙袂与黑发,借着残存的月光,尹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疯狂与冰冷的笑意。
    那样狰狞的面貌使得尹秋无法抑制地生出了恐慌,这是她在过往的岁月里,从未见过的叶芝兰。
    师姐,回头是岸尹秋愣愣地看着她,你已经杀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是时候放手了。
    你没有资格劝我放手!叶芝兰勃然大怒,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叫我回头!多年夙愿,眼看就要成真,我岂会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你爹娘么,我倒也做件好事,给你这个机会,叫你们一家三口在底下团聚,满江雪不是也很有本事吗?那就看她救不救得了你!
    也许是今夜得知了太多惊人的真相,尹秋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她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明日到底想怎么做?
    叶芝兰哼笑一声,从木椅上起了身,她再度靠近尹秋,摸了摸尹秋的脸,和颜悦色道:我杀过的人,除了姚定城那些难民,其余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曼冬也罢,尹宣也罢,他们虽然都是因我而死,但他们两人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你不一样,你入宫这些年,我待你也是有几分真心的,所以我说了,明日你究竟会不会死,我也还不知道,那得看满江雪能不能救你。
    尹秋默然片刻,说:你是打算鱼死网破了,就算师叔不动手,掌门和季师姐她们也不会叫你逃走,你煞费苦心这么多年,就为了求死吗?
    求死又如何,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叶芝兰说,你不用管我的下场如何,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这话劝说不了我的。你放心,我挑了个好地方,你这条小命留不留得住,就听天由命罢。
    见她说完此话就要转身离去,尹秋赶紧叫住她,问道:杀我娘的那个人是谁?
    叶芝兰步伐一顿,微微侧首:如果明日之后我能活下来,那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她抬起手,虚虚地点了尹秋一下,但前提是,你也得有那个机会。
    等一下!尹秋目露乞求,情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也行,那你能不能多少透露一点有关他的线索?
    叶芝兰一脸漠然。
    我没有害过你,却反过来被你害的家破人亡,你就当是发发善心行不行?尹秋说,我会配合你的,不会给你添乱,师姐,我现在还肯叫你一声师姐求你了!
    叶芝兰眸光闪动,站在原地没吭声,良久过去,她才开口道:那个人,曾经和你娘关系要好,她笑了笑,略带讥讽地道,你是见过他的,你也和他关系不一般呢。
    第162章
    夜半时分,远空传来了几声闷雷,似乎是要下雨的征兆,寒风笼罩着深深密林,卷起了漫空残叶,林子里光影闪烁,远看似星辰,近看才知是一盏盏纸糊的灯笼。
    小秋!
    尹师姐!
    尹秋!
    自从尹秋失踪的消息传开,谢宜君便即刻下令四处搜寻,宫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弟子们又在西凤山搜寻了大半夜,到此时已经快把地形都给摸熟了,人却还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叶芝兰留的书信上虽然写了西凤山颠,但偌大一座山,只要是峰顶,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可称之为山巅,具体是何处她也没明说,弟子们只能将整座山都仔仔细细地找上一遍,季晚疏还带着人去上元城里找了一圈,但也都一无所获。
    温朝雨解了袍子搭在臂弯上,热的满头是汗,说: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叶芝兰有心要躲,必然是十分隐秘的地方,依我看干脆别费工夫了,趁早回去休息休息,把精神养好才是正经,大不了明日午时按她说的见了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满江雪脸色发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烈的骇人气势,除了温朝雨和季晚疏,别的人都不敢在她跟前晃悠,亦不敢主动同她言语,连白灵都躲得远远儿的,只敢闷头搜查尹秋的下落,丝毫也不敢松懈。
    我们可以提前在周围埋伏起来,等她带着尹秋现身,季晚疏奔波了一夜,裙角都被泥土弄脏了,她环视周遭,说,除非她根本不在西凤山,只是用那封信吸引我们的视线而已,她也许在别的地方藏着。
    温朝雨说:你能想到这些,她未尝不会想到,人是肯定不在这里,所以我让你们别找了,该来的总会来,何必费这功夫浪费体力?何况她明日断不可能孤身前来,必会带着一大拨手下,不留点体力明天怎么跟她斗?
    她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季晚疏沉吟少顷,看向满江雪道:师叔觉得呢?
    满江雪抬头望着夜空,闻言没有回话。
    自从得知尹秋被叶芝兰带走后,直到现在,她一个字也没说过,始终一语不发,颇为沉闷。
    远空还在时不时地响着雷声,人立于山巅,夜晚的风就更是急促狂乱,无休无止,穿再多的衣物也抵御不了寒意。
    见满江雪一直闷着不说话,温朝雨轻叹一声,在她肩上拍了拍,说:你也勿要太过担心了,叶芝兰是冲你来的,我相信尹秋现下很安全,不会受什么苦,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肯定能将尹秋救回来。
    是啊师叔,季晚疏一向不会宽慰人,但此刻也绞尽脑汁安抚道,掌门先前已经都安排好了,宫里所有箭术精湛的弟子都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叶师姐一露面,我们就有机会杀了她,保管她有来无回。
    要是梦无归那小徒弟在就好了,温朝雨拭着额头上的汗,说,仿佛是叫阿芙?人虽是笨了点,但她那手箭术的确精准,若是有她在,咱们的胜算就大了不少。
    季晚疏看了她一眼,这些天来头一次主动与温朝雨搭话道:那你的飞刀呢?
    温朝雨摸了摸下巴,摇头:没得比,飞刀全靠臂力,射程有限,弓箭可就不一样了,单打独斗我倒是不会怕了叶芝兰,但她手上有尹秋做人质,我便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的准头有多准。
    更不提她那飞刀乃是近几年才练成的,并非习武之初所学,若非废了一条手臂,温朝雨自然是大刀使得更灵活。
    满江雪久久没有言语,两人谈了几句往下也就相继沉寂下去,再有个把时辰天就快亮了,看来想将尹秋找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弟子们纵然都对此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贸然停止搜寻,都提着灯笼四处奔走,可直到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也仍是不见哪里有尹秋的身影。
    穹顶积着乌云,闷雷响了一夜也未将雨引出来,到了清晨,手持弯弓的弟子们都隐匿声响躲在了林中,谢宜君在明光殿枯坐了一夜,眼见满江雪等人迟迟不归,便也按捺不住焦躁亲自赶到了西凤山。
    怎么样了?几人甫一碰头,谢宜君便赶忙问道,人找着没有?
    满江雪靠着树干闭眸假寐,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季晚疏摇了摇头,说:还没有,为今之计只能等了。
    谢宜君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尹秋伤势未愈,又还身中蛊毒,她自个儿肯定是逃不了的,有她做人质,我们也不能轻易对芝兰下手,这可怎么办
    就是不知叶芝兰如今是个什么意思,温朝雨说,她既然约了我们见面,定然是想来一场最后的了结,但她到底想怎么了结,眼下还真猜不着。
    这有什么猜不着的?谢宜君接话道,她打不过江雪,也没办法杀得了她,随便想想就能知道,她肯定是要当着江雪的面对尹秋
    咳!温朝雨见她口不择言,赶紧清清嗓子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一个短命鬼?尹秋肯定能救回来!
    谢宜君一顿,仓促间看了满江雪两眼,连忙补救道:是是是肯定能救回来,别着急别着急,可不能自乱阵脚
    几人便都默契般地安静下来,给了满江雪一个清净的氛围。风声还在周围盘旋,不肯远去,高空之上的乌云越积越厚,阴沉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砸下来,暗中蛰伏的弟子们在这寒冬时节闷了一头汗,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四野,连呼吸也放得极为轻浅。
    然而直到午时如约而至,这西凤山颠却也始终未见得什么人来。
    众人都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愈发焦虑和沉重,大伙儿都提着一颗心,坐立难安。白灵得了谢宜君的令,飞身跃上半空,将这山头快速跑了一遭,仍是不见叶芝兰和尹秋的所在,谢宜君不由烦乱道:再等下去午时都快过了,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你就别说话了,温朝雨一直是几人当中心态最好的那一个,此刻也禁不住有些躁动,迟早都会来的,乖乖等着罢!
    谢宜君来回踱着步子,她根本放松不下来,看向满江雪道:江雪,你也别闷着了,快想想她们有可能在什么地方,万一芝兰根本没打算来见我们,而是带着尹秋去了别的地方,甚至离开了上元城,那咱们可要早做打算!
    满江雪缓缓睁开了眼,神情出奇地平静,她似乎有了要开口说话的欲望,却是良久也没能发出声音。
    温朝雨见状自是没好气道:你别烦她了行不行?她又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大罗神仙,哪里想得到叶芝兰要去什么地方?
    我这不是着急么!谢宜君说,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算我半个徒弟,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你们都别干站着了,快想想办法啊!
    她这话适才说完,便听立在一侧的白灵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那、那是快看对岸!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便都蓦地回了头,纷纷朝一江之隔的对岸看了过去。
    此处乃是西凤山,对面便是云华宫所在的云华山,两山之间隔了一条凤口江,江面宽广,宽度少说也有一里。只见那山巅之上的悬崖边此刻居然挂了个人,正吊在一株延伸在半空的树干上,众人定睛细看之时,又见一道绚烂的白光直冲云霄,猛然炸开,霎时于乌云底下铺就了一片清晰可见的烟火。
    温朝雨当即神色一变,骂道:该死!她果然没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前方的满江雪便一个飞身冲进林间,火速朝山下行去,几乎是在一刹那便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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