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伤口都上好了药,满江雪才问了一句:疼么?
尹秋心里揣着事,总也控制不住要失神,她明明听见了满江雪的声音,却怎么也不能很快回答,而是愣了一愣后才轻声道:不疼。
满江雪便又将绷带取了过来,拿小刀裁成了一截一截的细条,挨个儿给尹秋的手指头包扎起来,她还是垂着首,闻言又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听她此言,尹秋自是一怔,顿了片刻才反问道:师叔觉得我应该有什么话想跟你说?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说完这话,她又把目光移了下去,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也别拐弯抹角。
尹秋不由感到些许挫败,只觉自己在满江雪面前真是无比透明,不论她有什么小心思,总是能被满江雪尽数察觉,连谎也说不得。尹秋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师叔给我娘上过药吗?
听到这话,满江雪微微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见她突然展露出来的笑容,尹秋就知道满江雪肯定清楚她在为着什么烦扰,尹秋嗫嚅片刻,叹口气道:既然师叔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无需多问了。
岂料满江雪却是抬眸道:我知道什么?
尹秋微微错愕:你知道你不知道?
满江雪说:我不知道,言毕又道,我应该知道?
尹秋看了看她,见满江雪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便斩钉截铁道:师叔一定知道,她忍不住没好气,方才还叫我别拐弯抹角呢
满江雪轻笑出声,说:哦,那你到底想问什么?
这一来二去的对话,使得尹秋一时间也猜不透满江雪是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思索着,苦恼着,许久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问。
总不能直接问满江雪沈曼冬是不是喜欢她?
那谁能问得出口?
暗自纠结间,手上的伤口已被满江雪都包扎好了,尹秋看着自己裹得如同白萝卜的五根手指头,又是一声叹息:算了,还是不问了
满江雪说:你确定?
尹秋眼神躲闪,踯躅道:嗯
满江雪倒也不刨根问底,只是淡淡道:那你想好了,今次若不问个清楚,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你不提,我也不会提,那你我之间就永远藏着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愿意这样?
尹秋试想一番,愁道:当然不愿意了,有什么事,能当面说清自然是最好的
满江雪说:那你又顾虑什么?
尹秋飞快瞟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我不好开口。
那么让我来猜猜,满江雪说,能叫你不好开口的事,是否也是我不好开口的事?
尹秋应了一声,语焉不详道:我方才提到了我娘师叔能明白吗?
满江雪打量着她:明白的。
那尹秋斟酌着用词,那我娘是不是也许是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尹秋忽然间也就不想再打哑谜,干脆心一横,直白道,我娘不喜欢我爹,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也许是见她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满江雪显然也松了口气,但她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点了点头。
尹秋顷刻间如释重负,但也神色复杂道:所以,这就是师叔当初为什么不去我娘婚礼和生产之日的原因?
小木桌上放了盆清水,满江雪侧过身子,就着水净了手,温声道:换做是你,你会去么?
尹秋设身处地想了想,答道:换做是我我应该也不会去。
我虽不喜尹宣,也不想师姐嫁给他,但他二人大婚之日,我理应给尹宣一份尊重,满江雪说,毕竟这种事,任谁都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纵然尹宣不知,但我却不能装作不知,这不道德。
尹秋默了默,有点不是滋味地道:那师叔是怎么知道我娘对你她亲口跟你说过吗?
说过,满江雪说,就在大婚前一晚,那天夜里她喝了酒,借着醉意同我剖白了心迹,她说我若是愿意接受她这份心意,她就会与我一起离开云华宫,也离开如意门,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听到她说了什么,尹秋心中一震,面上也流露出浓浓的惊异。
沈曼冬居然在大婚前夕和满江雪表了白,还想逃婚和她私奔?
尹秋震惊不已。
而后面的事,无需满江雪多言,尹秋也泰半都已经知道了。
面对沈曼冬的告白,满江雪自然是婉言拒绝,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回避着沈曼冬,举行大婚也好,临盆产女也罢,满江雪受了邀约都未到场,她和沈曼冬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如意门出事的那一天。
纵然这事已经从公子梵口中得知,但亲耳听见满江雪承认,尹秋仍是有些无法抑制地沉重起来。
她和娘亲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娘亲没有得到的,她得到了。
想到这一层,尹秋不禁又有些茫然。
是真的吗?
她真的和师叔在一起了吗?
自从那年新弟子大会结束,尹秋已经许久没再生出过这样的不真实感,时隔几年,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如同一阵浓浓的云雾,扑了尹秋满怀,她在那雾里坐着,感觉自己既像是深陷其间,又仿佛置身事外,她手足无措,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薄弱又明亮的光线投来,笼罩在尹秋周身,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有些单薄。良久过去,尹秋才极力克制住了翻涌的心绪,问道:既然我娘不喜欢我爹,她又为什么要坚持嫁给他?
满江雪捏着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回道:因为你娘是如意门继承人,她有成婚生子的责任,沈家不能无后,而尹宣无父无母,乃是毫无身家背景的无名小卒,只有他上门入赘,如意门才不会改名换姓,师姐若是嫁了旁人,那如意门,便不再是沈家的如意门。
尹秋得了这话,不禁沉默下来。
肩负着延续香火、继承门主的重任,沈曼冬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大胆表白,甚至愿意抛下如意门和云华宫,只为了与满江雪远走高飞。
若不是因为对满江雪爱得深沉,她岂会做到这等地步?
然而事与愿违,沈曼冬一片痴心落了空,她虽有情,满江雪却无意,这场不知缘起的爱恋,终究还是演变成了无疾而终。
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痛楚,尹秋皱紧了眉,迂久才开口道:师叔一点也没喜欢过我娘吗?
满江雪神色恬淡,言简意赅道:有的,她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一边,直视着尹秋说,但我对她的喜欢,只是师姐妹之间的喜欢,并无其它。
尹秋呆了呆,回望着满江雪:可我娘很喜欢你,不她对你的感情已经不是普通的喜欢了,她、她很爱你
满江雪眉头微蹙,对尹秋这话未作答复。
两人便都安静下来,谁也未再言语,好半晌过去,才听尹秋倏然间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低声道:我起初一直以为,是我爹欺骗了我娘的感情,可后来南宫悯告诉我,他其实很爱我娘,她说着,语气里逐渐带了点自嘲的意味,于是我也就认定,纵然他们两人结局凄惨,但至少他们曾经真心相爱,可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娘由始至终都未动过情,她从头到尾就没爱过我爹。这很可笑,不是吗?
满江雪维持着缄默。
甚至连我爹那份爱,也是假戏真做,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笑意放大,却是满含苦涩,尹秋闭上眼睛,继续说,如果感情是一场博弈,那我爹输的很彻底,他们两人从相识起就各有各的打算,谁都抱着私心,也都在利用彼此。可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了?
满江雪听到此处,终于轻叹道:小秋
他们为什么要生我?尹秋略显迷惘,也不知是在问谁,我的存在有意义吗?我的存在似乎只能证明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世上的人,多半都是因父母相爱才出生,可我可我不是。
一个人的存在,不能只用这些东西来概括,满江雪凑近了尹秋,抬手抚上了尹秋的脸颊,你有你自己的价值,别让上一辈的恩怨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尹秋眼波微动,笑得有些勉强:我倒不会因着这些事为难自己,只是心里头难免会有些无法接受,再者从得知身世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也没怪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们确实给我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不是吗?
满江雪说:出身或许不能选择,但命运却可以握在自己手上,你说呢?
尹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过,倘使当初我去见了师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满江雪视线游移,看向了尹秋腰间的逐冰,梦无归将如意门灭亡的过错算了一份在我头上,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她的责怪也并非毫无道理,有我在场,南宫悯必会忌惮一二,就算她仍旧要挑起战事,但只要我能在旁帮衬,如意门再是被动也不会落到那等境地,师姐兴许也不会消失无踪。
她说完这话,又凝视着尹秋道:你也就不必受这么多苦。
迎着那双眸光温柔的眼睛,尹秋睫毛轻颤,说:师叔很内疚吗?
满江雪说:当你有能力保护一个人,却没能保护得了她时,自然会内疚,更不提这个人对你有恩。
尹秋噤声片刻,却是摇头:不,这不关你的事,她抬起手来,握住了满江雪的手腕,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于你,你自己不能也这样怪罪自己。
满江雪垂眸瞧着她,说:我不在乎旁人,我只在乎你,她轻声问,你会怪罪我吗?
尹秋答得很快:我当然不会。
满江雪又问:那你得知了这件事,会因此与我生分吗?
尹秋心中酸涩,说:当然也不会,她顿了顿,又道,原本是有些难以接受,也担心我娘要是还活着,她万一知道了我会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满江雪说:那现在呢?
现在?尹秋抬起眼眸,注视着满江雪如月似玉般的面容,她搭在满江雪腕间的手指微蜷,继而抬起来,落在了满江雪的脖间。
尹秋环抱着她,声音轻柔地说:她是她,我是我。
满江雪低垂的双眼漫开了柔和的光亮。
我不管她到底喜欢谁,我只管我自己,尹秋说着,微微偏头,贴上了满江雪的唇角,她要是回来了,我也不会轻易退却,只要师叔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我。
淡然又坚定的话语落在耳里,像细密的雨滴挥洒在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屋子里噙满了霜风,裹着两人的味道,尹秋用双手环绕着满江雪,第一次这样主动又认真地吻上了她。
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意,很快就蔓延至全身,满江雪闭上了眼睛,在尹秋略显生涩的亲吻当中开始了回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抱住了尹秋,不多时便自然而然地反客为主,在这场亲吻里占据了上风,主导了一切。
沉星殿外陆陆续续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初来乍到的弟子们熟悉好了环境,都在此时归来,静谧被打破,屋内的两人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在那逐渐明亮的天光里,两个人紧紧相拥,亲密厮磨,谁也没有因为外头的动静而贸然停下动作。
手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不好支撑,尹秋下意识朝满江雪压了过去,把自己的重量分给了她,满江雪则扶着尹秋的腰,将她往下带了带。
素净的衫裙重叠在一起,松软的料子好似云雾,被不知来源的风吹地晃荡,尹秋双腿一弯,膝盖轻轻磕到了地面,人却是坐在了满江雪的腿间,她垂着头,满江雪仰着脸,两人互相依靠,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气息交织在一起,荡开的都是数不清的柔情。
长发自颊边泄落,掩盖住了满江雪的侧颜,也盖住了贴在一起的唇瓣,尹秋在为数不多的几场亲吻当中摸索出了心得,她渐渐学会了如何控制呼吸,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很快就透不过气,她想和满江雪吻得久一点,不想那么快分离,所以她跟随着满江雪的指引,把控着力道和深浅,尽量做到张弛有度,游刃有余。
可呼吸还是乱了起来。
游移在腰间的手带着安抚之意,那双骨节分明又略带凉意的手抚摸着她,尹秋情难自抑,喉间溢出了低低的喘息,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爱抚和绵长的吻,她把头抬了起来,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脖颈,满江雪眼眸微睁,目光触及到那片细腻的白,她用指尖在那莹白上轻轻划过,像是拨着琴弦,在尹秋脖间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红的印记。
然后她微微仰首,朝那印记吻了过去。
柔软的触感贴在颈侧,一点一点,连贯而又细密,尹秋身不由己地轻颤起来,脸颊和耳根在刹那间变得通红,她攥紧了满江雪的衣领,在她身上打着颤,细小的呜咽声和紊乱的气息喷薄在满江雪的鬓边,濡湿了满江雪的发。
光束从窗纱透进来,正好落在两人身上,那日光明亮又晃眼,清清楚楚地映照着尹秋此刻的模样,她艰难地喘息着,终于在这一刻注意到了外头传来的说话声和欢笑声,那些声音和明晃晃的光束罩着她,让她陡然生出了点荒唐的意味,仿佛她不是躲在屋子里,而是曝露在天光之下。
心里漫开了大片的羞耻心,可又奇妙地滋生了另一种隐秘的欢愉,尹秋浑身发软,不得不伸手制止了满江雪,她眼里潮湿,像蒙了一片湿热的雾,尹秋难为情地说:外面好多人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指尖的冰凉已经被挥之不去的热度所替代,她视线下移,看着尹秋的脖子说:这里,红了。
尹秋不好意思地拿手挡了挡,满江雪却又扣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尹秋的手在她肌肤上游走起来,说:还有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