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举着刀给她让位,下巴微抬示意:“要不你来?”
“行吧,我承认你在这方面,是比我厉害那么一点。”刑幽气势昂昂地抄起手,为美食屈服。
明沉但笑不语。
曾经有段时间他喜欢独处,什么都不想做,除了按部就班的上课,其余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厨艺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最后一刀切下,明沉微瞥头,余光扫见旁边忙着打下手的女孩,想起那段消沉的时间,他躲在房间里反复看一个人的视频、照片。
刑幽,是他的未婚妻,真正属于明沉。
他陷入回忆,突然被旁边一道清亮的声音拉回现实:“明沉,你以后要是不当明星,就改行当厨师吧。”
明沉:“?”
不等他开口,刑幽就自己否定这项建议:“哦不不,到时候肯定很多人来找你做菜,不行不行。”
明沉接着她的话题顺口问:“为什么?”
刑幽大大方方承认:“因为我会吃醋啊。”
明沉被她逗笑。
刑幽往池子里甩甩手,歪头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总算松了口气。
同桌吃饭的时候,刑幽时不时看他,欲言又止,不知道从哪里问出口。
明沉隐瞒这么久,她如果贸然发问,会不会让他心情更糟糕?
毕竟今天是他生日。
算了,再等等,至少等他生日过去再说。
-
到了晚上,刑幽仍然像昨天那般,洗完澡就跑到隔壁房间,霸占他的床。
今天是她自己开门进来的,此时明沉还没从浴室出来。
刑幽盘腿靠在床边,也不看手机,环抱着双臂低头思考。从哪个话题切入往事才不显得太突兀,又不会太伤到他?
“咔哒——”
门开了。
循声望去,见那人穿着居家睡衣进入房间,刑幽定眼一看,立即皱起眉:“你脖子怎么了?”
她掀开被子跑下去,连鞋子都没穿。
明沉的脖颈上多出两道划痕,红色的痕迹在白皙的脖颈间显得尤为突出。她踮起脚尖去看,伤口不严重,应当是划破皮肤时冒出过血丝。
明沉抚住伤口,用手遮挡:“不小心被刮伤的,没事。”
刑幽抿紧唇,又松开,抬头质问:“跟我说一句实话很难吗?”
什么循序渐进,什么小心翼翼,到这一刻他还想要隐瞒,独自扛下所有不好的事。
刑幽彻底忍耐不住:“你今天,是去见伯母了吗?”
明沉猛地掀开眼皮。
“我本来想过许多委婉的方式,但你铁了心要瞒我,我就不跟你打哑谜了。”刑幽站在他面前,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我已经知道六年前,你为什么放弃音乐。”
明沉闭了闭眼,放弃挣扎:“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刑幽注视着他,握紧双拳:“我想知道关于你的六年,关于你的一切。”
“小孔雀……”他欲言又止,还在犹豫。
刑幽果断地抢在他开口之前把话挑明:“明沉,我不是脆弱的瓷器,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都抗得下来,我又有什么不敢听的?”
“你以为瞒着我,我就能保持快乐吗?”想起爷爷说明沉隐瞒一切只希望她开心,刑幽一下子红了眼眶,“在国外那几年,我也很难过。”
“难过?”明沉蹙眉。
他知道刑幽在国外成绩优异,知道刑幽参加比赛几乎没有败绩,一直为她的成长感到开心。
学业顺利、生活无忧、家庭幸福的小公主,为什么而难过?
刑幽咬唇:“对不起,我一直很骄傲,怕被你拒绝所以不敢承认喜欢,但其实……其实……我哭不是因为觉得你跟爷爷提退婚很没面子,是因为我喜欢你。”
曾觉得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说出口:“因为喜欢你,才不敢质问;因为喜欢你,才会在你违背约定的时候特别生气。”
因为那些误会,她差点就要失去他了,所以:“我不要自以为是的保护。”
这次刑幽什么都不想藏,什么都不想瞒,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让他看,“我们需要的是坦诚。”
明沉默默地听着,内心却已掀起惊天波澜。
关于感情,他感知到了,却远不如从刑幽口中听到那么真切。
听到她说一个人身在异乡,依然会为他难过的时候,他后悔极了。
“好。”明沉艰难开口,“我告诉你。”
*
孟思蕴那桩往事揭开,得知真相的明沉撕毁国外学校的录取通知。
在孟思蕴惊恐地叫他联系学院补救时,明沉直接动手砸坏家里的钢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碰钢琴。”
培养多年的儿子跟父母翻脸,填报学校去了其他城市,夫妻俩的矛盾直接升到顶峰。
一面生气,一面又觉得愧对儿子,于是商量好在明沉生日那天一起前往他所在的城市。结果天不遂人愿,夫妻俩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车祸,被送进医院抢救,之后的结果便是一死一伤。
父母在为自己庆生的路上发生意外,谁还能理所当然庆祝生日?
接到电话那刻,几乎成为明沉一辈子的阴影。
“那你跟伯母现在?”
明沉猛地捏紧拳,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我恨她。”
刑幽心口一颤。
那一刻她似乎真的在明沉眼中看到了恨意。
为什么?即便是刚才讲到他得知母亲利用自己去纪念故人的真相时,他也没有这么浓烈的情绪。
母亲经历生死活下来,反倒加剧了仇恨?
“为什么?”
唇瓣微张,待刑幽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问出口。
噩梦般的记忆铺天盖地倾斜脑海,明沉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因为那场车祸是意外,也是人为。”
夫妻俩关系不和,连座位都不愿连在一起,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坐在后排。两人在途中发生争执,孟思蕴要求停车,而明父不允许。
孟思蕴一气之下动了方向盘,导致车子闯出栏杆,酿成大祸。
“她躺在医院抢救,我没有去看过她一眼。”说到这里,他忽地扯出一声冷笑,“是不是很狠心?”
刑幽捂着嘴角,不敢发出声音。
让家庭产生矛盾的始作俑者,在他生日当天“害死”他的父亲,怎么能不恨?
“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不太正常。”那个悲惨的故事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听说孟思蕴醒来那段时间常常做噩梦,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对不起他父亲的话。
再后来,孟思蕴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晰,明家把她送去治疗,一年后转入山上的私人疗养院。
这才是六年前所有的真相。
隔着父亲的性命,他永远无法对母亲释怀。
“那你今天?”
“每年的今天,大概是我唯一能对她付出耐心的一天。”那个女人将他带来世上,他必须感谢这一点。
明沉知道刑幽想问什么,索性承认:“脖子上的划痕是她无意间抓出的。”
那时孟思蕴让他弹奏那首曲子,是那个钢琴家生前最爱的,他还是没忍住打破美好的假象。
孟思蕴因此疯狂,强行去扯他脖子上的围巾,手指抓到脖子留下痕迹。
所以他才会耽搁这么久。
得知缘由,刑幽满脸心疼,抬手靠近,又不敢完全触碰:“还疼吗?”
明沉倒不甚在意:“一点小伤,早就没事。”
“她……经常这样吗?”
过去那几年又是怎么度过的?像今天这样面对爱恨交织的母亲,独自承担痛苦吗?
明沉摇头:“也不是每次都会发疯。”
正常的时候,她也是个温柔的母亲。
刑幽伸手拥抱住他,两人久久未言。
有时候,一个温暖的拥抱比话语更有用。
她跟昨晚一样陪着明沉入睡,睡前抓着他的手:“还有一个小时。”
“嗯。”还有一个小时到凌晨,他知道刑幽在说生日。
刑幽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问:“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过的?”
没有工作,没有朋友庆祝,除了白天去看望生病的母亲,那他还能做什么?
“以前……”明沉垂着眸,眼前逐渐浮现出虚幻的场景。
他恍然看到,十八九岁的少年拎着生日蛋糕回到空荡荡的房间。
打开蛋糕盒,插上蜡烛,望着旁边座位上那把被主人留下的小提琴,从黑夜坐到天明。
蜡烛从未点燃,天亮之后,少年将旧提琴送回房间,小心翼翼保存起来。
年复一年,在十二点来临之际许下同一个心愿:“你在就好了。”
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
心爱的女孩在他怀里睡下,他仍然和昨晚一样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