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听到润滑剂三个字脸黑了,他还没忘贺山亭上次怎么在他后面抹奶油味润滑剂的,后来大腿都被拍红了。
他想也没想转身就走,然而令他脸更黑的是贺山亭留下了,平静听着促销员介绍新品。
感受到周围阿姨们八卦的视线,他决定远离贺山亭,不能跟着一块儿丢脸。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以为是许宁打来的越洋电话没接,第三次他才接通了电话。
手机那边的发小委屈: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以为是骚扰小广告。
宋醉淡定把许宁的电话归到了骚扰小广告里,搞不好就是找他要压岁钱的。
要是许宁知道少年的想法肯定会吐血,他远在智利冒着被小叔知道的危险联系宋醉,不接电话就罢了,还侮辱他是厚脸皮讨压岁钱的。
而发小听了宋醉的话哦了一声:我打电话就是问问你今年回不回来?
宋醉握着手机抿唇。
不回来了。
你三年没回来过了,总要去给你妈上墓吧,我毕竟是个外人。
帮我多烧点纸。
宋醉之前不想回去是因为刘勇要钱,现在不想回去大概是习惯了,三年都没回去过的地方有种近乡情怯感。
他倒是想去疗养院看看刘奶奶,虽然有吴警官的保证但没亲眼看过不放心,他始终觉得自己对刘奶奶是负有责任的。
他挂了电话不知道贺山亭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只不过手上拎了袋安全套,他收了手机开口说:我想去看刘奶奶。
宋醉以为对方会问自己原因,贺山亭却什么也没问,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
我陪你去。
*
他们坐飞机到了省会的疗养院,疗养院坐落在满是樱花的南山上,过了时节枝头上全是积雪。
穿白色制服的护士带他们来到刘奶奶的房间,刘奶奶躺在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头发全白了。
宋醉对变老这个词很陌生,他妈妈在他出生时就死了,老邓在他十六岁时也死了,只有这个对自己好的老太太一天天衰老。
但他并不觉得病床上的老太太难看,在他眼里依然是那个笑眯眯给他做糖葫芦的老太太,依然是那个在他挨打后搂着他的老太太,只是头发变成了雪而已。
宋醉在门口站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脑子里都是小时候的画面,在贺山亭的鼓励下走了过去问。
奶奶你还记得我吗?
他虽这么问但没抱什么期待,中风后记忆力会衰退,可能连自己的亲人都记不得,怎么会记得邻居家的小孩子。
陪床的护理见状开口:老人家经常念叨你的名字呢,可惜昨天做了手术今天没有精神,上午孙子孙女们刚走。
方助理纳闷以老人家的精神状态,能记得宋醉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经常念叨宋醉的名字。
护理向少年介绍着老人在疗养院的生活,说上午精神好会坐轮椅去院子里走走,下午有专门的人按摩,周末孙子孙女会来探望。
每句话都在展示老人生活得有多好,好比有心设计过的台词。
方助理格外不自在,但他望着少年松下来的神情忽然明白了,贺山亭是为了宋醉能没有负担地活着。
谁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快不快乐,他知道的是宋醉肯定会因此放下心里的包袱。
方助理直觉抵触贺山亭的做法,像是在少年身边绘制了虚假的画卷。
可那张画卷的笔触又极为温柔,如果世界是黑色的,那我就画个白色的给你。
方助理最终什么也没说,成为了溶在画卷里的人物,他低下头惊讶望见老人费劲摸了摸少年的手。
即便可能不记得少年是谁,但再次见面依然会努力想接近,原来流淌在手间的温度是真的。
*
从疗养院走出来宋醉松了口气,能看到刘奶奶被照顾得好他真的很开心,还好命运没有辜负善良的老人家。
刘奶奶以前总会给我做吃的,桂花糕、糖葫芦什么都会,我差点问她是不是我亲奶奶。宋醉不知不觉对贺山亭开口。
不像老邓天天拿掉色的鸡毛掸子揍人,也是我嫌他腿脚不好跑起来丢人,不然他怎么可能追上我。
贺山亭静静听着宋醉的话,他没有参与宋醉的童年,所以想多听听少年讲自己的过去,仿佛也能看见年幼的宋醉。
尽管宋醉提到邓老师没句好话,但他知道宋醉对自己的爸爸感情其实很深,宋醉本质上是个淡漠的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像个小孩儿。
正如日记本上写的讨厌他,如果真讨厌他根本不会写满一个本子,所以他的小狐狸很喜欢自己的爸爸。
尽管千辛万苦借来钱,亲眼目睹爸爸从天台上绝望跳下,还是很喜欢自己的爸爸。
宋醉说着说着到了车门旁,忽然听到贺山亭让方助理订去山南的机票,他好奇问:去山南干什么?
少年想不通贺山亭为什么要去山南,谁知贺山亭慢条斯理开口。
去看看岳父。
问题是他们结婚了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保守古板的老邓要知道他找了个男的肯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毕竟他青春期看个片都被压着写了三个月四书五经。
饶是这样少年的耳朵尖还是红了一点点,他出声纠正:没结婚见什么岳父。
贺山亭挑起形状锋利的眉。
原来你想始乱终弃呀。
宋醉听到那个呀字人都不好了,感觉自己被路上的野猫抱住腿碰瓷了,当着方助理的面他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去去去。
如此贺山亭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宋醉后知后觉自己默认了结婚,他要是后悔的话怕是贺山亭会闹着他爸妈负责。
因为早已认定会和对方过一辈子,年纪轻的他对结婚没什么感觉,只是发愁结婚了有人会变本加厉。
宋醉带着对未来的担忧踏上了回山南的旅途,山南虽然修了路但没有建机场,下了飞机他们只能坐车上山。
山路是坡度大的之字形,哪怕坐的是底盘高的越野车也避免不了颠簸。
他自小在山里呆惯了,在车上没有晕车,但贺山亭模样发恹脸色苍白,显然是晕车了。
江城出身的方助理也没好到哪儿去,扒着窗吐得有气无力的,幸好司机有经验带了晕车药,宋醉找出药递给副驾驶位的方助理。
可能是他先把药给了方助理,也可能是贺公主单纯不想吃药,总之男人看也不看他手里的药。
他只能让贺山亭头靠在他腿上,男人枕着他的腿闭上眼,泛金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看起来怪迷惑人的。
宋醉像对方摸他那样摸了摸贺山亭的头发,望向车窗外绵延不绝的山色,从没希望能快点抵达山南。
*
车终于在夜里八点停在了山里的小镇,这个时间镇上大部分人已经睡了,家家闭上了锁,只有一个人在镇门口提着灯笼。
宋醉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自己的发小,他走下车向贺山亭介绍:这是我发小汪亦然。
这是我男朋友贺山亭。
汪亦然眼里浮出深深的惊愕,他和宋醉从小一块儿长大,完全不知宋醉什么时候喜欢男生了。
大概只有许宁一个人觉得宋醉喜欢自己吧,当许宁把宋醉带走后全镇人都无比同情,山南那么多温柔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不好惹的宋醉。
但宋醉介绍的语气十分坦然,汪亦然对此也不那么惊讶了,毕竟宋醉从小就很有主意。
明明比自己小却要当哥哥,说这样就能照顾脑子不够聪明的自己了,如果没有宋醉寄来的钱他也读不了县里的技校。
读书也是宋醉让他去的,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傻乎乎种地,等他毕业就可以领三千的工资啦,所以宋醉说什么他做什么。
汪亦然忐忑伸出手,但这位矜贵好看的男人没有握他的手,宋醉无奈出来解围:他这人就这样。
没事的没事的。
汪亦然连忙摆手。
他虽然见的市面少但对方一看就是城里来的贵人,握手弄脏了别人名贵的西服怎么办。
汪亦然对此看得很开,但他却觉得对方对他有点敌意,特别是他向方助理讲述他和宋醉小时候去抓鸟摸鱼的事时。
他晓得自己头脑不聪明,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走到宋家门口对宋醉说:我怕你回来晚了没工夫收拾,下午把你家收拾了一遍。
谢了。
宋醉拍了拍发小的肩膀。
汪亦然又感受到贺山亭凉津津的眼神,忙腼腆摇了摇头,再说了他们多少年的关系了,收拾个屋子算得了什么。
他倒是担忧那位好看的男人有没有欺负宋醉,看着便是不好相处的性子,在破旧的老房子里格格不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男人对宋醉说话永远是笑着的,即便不想住破屋子但宋醉开口了也没再计较。
汪亦然突然明白宋醉为什么和贺山亭在一起了,因为男人在他们面前是冰冷的,但在宋醉面前是温暖生动的。
他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他怕城里来的贵人不习惯住山里的房子,拿了抹布继续打扫房屋,把不要的垃圾堆在了角落。
宋醉和方助理也在清理,只有模样矜贵的男人独自站着,汪亦然小心翼翼擦拭男人面前的桌子。
房子是老房子。
家具也是老家具了。
布满裂纹的木桌在擦拭下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望见男人不悦蹙眉,一个手忙脚乱下推倒了桌子。
桌下抽屉里的照片尽数掉出,有邓老师过去的教案,有没收学生的小说,还有张覆满灰尘的照片。
照片上是七八岁的宋醉,一双丹凤眼泛着股稚气,脸上残留着糖葫芦的糖渍,坐在校门上天不怕地不怕。
我来收拾。
汪亦然马上扶起了桌子,把东西重新放进了抽屉里,只不过在慌乱下把照片扫进了角落的垃圾里。
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个看起来冷漠贵气的男人弯下腰,用洁白的手帕从垃圾堆里拾起了少年幼年的照片。
因为太过不可思议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想说什么但回忆起男人的眼神,又什么也不敢说。
而宋醉专心收拾三年没回来过的屋子,来的时候注意力全放在贺山亭晕车上了,回到老房子他才有种回来了的切实感。
他望着厅里老邓的遗照抿了抿唇,正在他思绪飘远时方助理的话把他拉了回来。
只有抹布了。
原来是贺山亭要干净的手帕但屋子里只有抹布,大晚上的哪有地方卖手帕,即便卖以贺山亭的挑剔程度也是看不上的。
汪亦然立马说:我去买纸巾。
方助理向汪亦然投去有前途的目光,宋醉看着自己的发小主动忙前忙后心情复杂,贺山亭总能找到甘心听话的人。
这个插曲打断了他刚才的念头,当汪亦然满头大汗回来后,他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汪亦然。
虽然汪亦然喊他哥,但三年里多亏了汪亦然帮他尽孝。
我不收你的东西。
汪亦然急得连忙就要出去,宋醉把礼物递到汪亦然手里:你以为我是给你的?我是给阿姨的。
汪亦然被他的逻辑绕进去了,老老实实提着礼物离开了。
方助理和司机去了招待所睡,老旧的房子里霎时就剩下宋醉两人。
热闹的房子安静了下来,贺山亭走到宋醉的房间,望着不大的卧室问:你以前就住这儿吗?
宋醉嗯了声:有人住的时候没这么旧,房子一没人住了就旧得快,你看天花板都掉灰了。
如果不是贺山亭他可能很久也不会回来,他可以告诉自己老邓还在山南教书,每天教育那些不听话的小崽子们。
但回来后他发现房子已经不是当初那栋房子了,房子里的人也沉睡在了地下。
他转头望向厅里的遗像:这房子是老邓为了娶我妈修的,他当初可宝贝这房子了,我在墙上画个飞机他都能气得七窍生烟。
汪亦然说他有教导主任的气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对了连汪亦然这个名儿都是他取的,一个物理老师会取什么名字啊,别人找到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听说是翻了三天字典取的。
贺山亭听着宋醉讲自己的爸爸,依然没半句好话,但少年越说低下头。
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么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他跳下去时有没有想过我,不过想着气了他这么多年也还回去了。
算了不说他了。
宋醉不想哭哭啼啼的要人安慰,事实上他在爸爸葬礼上也没哭过,他想不通人怎么就没了。
他没了妈妈又没了爸爸。
那时的他没有难过只是不解,甚至没顾上不解就开始拼命还钱,客气的说他冷静不客气的说他冷血。
况且贺山亭从没见过他爸爸,耐下性子听这些东西也没兴趣,他垂下眼止住了话题。
贺山亭望着强忍住难过的宋醉,轻轻拍少年挺得过于直的背:我没见过我的亲生父亲,当我知道他是我父亲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什么人,也没办法知道他是什么人,但现在我知道我们爸爸是什么人了。
宋醉听到我们两个字猛然抬起头,即便自己也没有爸爸,但贺山亭想的是安慰自己。
他随即又低下了头,因为怕望着对方眼泪会禁不住落下来,少年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去睡了。
他想时间是最残忍的力量,明明屋子还在屋子里的人却没了,但时间又是最温柔的力量。
他身边又有了陪伴他的人。
当疲惫的宋醉在床上睡着,贺山亭在宋醉眼帘上亲了一口,替少年掖好被角。
然后用纸巾仔细擦拭宋醉幼年的照片,打算带回去和自己幼年的照片放在一块儿,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
早上宋醉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睡眼惺忪跑去开门,只见汪亦然焦急拿着枚胸针。
这个太贵重了不能收。
宋醉脑子慢慢恢复清醒,他送礼物向来讲究实际,不会送华而不实的东西,明明送的是帮助汪亦然学习的电脑。
他认出是贺山亭的胸针,想起昨天汪亦然忙前忙后,他安慰自己担惊受怕的发小:他送了你就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