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一诺，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顺利在大明官兵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了北京。
    看着燕京高耸的城墙，无边无尽的石头墙，让他深深的感觉到震撼。
    在欧罗巴，城堡具有行政中心和军事用途，城堡内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居民的。
    像是他这种破落户，只能把燕京的居民理解为皇帝陛下的私有财产，类似于仆人和杂役，难免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产生更加深层次的敬畏。
    这个庞大帝国的君主，是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能对抗的。
    “我能见到贵国的皇帝陛下吗？”他忍不住开口对押送他的锦衣卫官兵问道。
    为了获取情报信息，他甚至想过尝试色诱这个校尉。
    因为在欧洲很多贵族都是喜好男风的。
    结果除了铁拳，他一无所获，押送他的锦衣卫校尉觉得本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负责翻译的通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
    但是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人家连管都不管，根本不想节外生枝。
    “就你，”校尉忍不住又给了一拳，“禽兽一样的东西，也配见我们皇帝陛下！狗东西！”
    这高大的校尉话说的如此粗俗，根本不是咱们大明人该有的习惯，以至于一向对大明文化颇为骄傲的通事，都不好意思翻译了。
    “即便是贵国的君主亲临大明帝国，也未必能见到皇帝陛下。我们有属于我们大明的外交体系，像是你这样的，能够见过镇抚使就不错了。”这名学生能够分到锦衣卫，也算是对锦衣卫的工作程序有多了解的。
    当初，锦衣卫的活动范围只是燕京一片，所以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下就是两个从四品的镇抚使。
    如今锦衣卫已经悄无声息的重新遍布大明帝国以及海外，甚至可以做到每个省份都有一个镇抚使，每个府都有一位千户。
    坐镇京师的镇抚使有两位，权威很大。
    北镇抚使，非但统管京师方面的情报和整理，而且也会挂个指挥佥事的衔，官号全称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统领北镇抚司事。
    锦衣卫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英宗朝有些特殊情况，其他时候都是新皇登极便要清洗一番。而且这种清洗主要是集中在镇抚使以上的高官，真正干活的千户、百户是没资格享受清洗待遇的。
    直到崇祯朝，情况又有些特殊。因为圣天子接手锦衣卫之后。天子亲军实际上为圣天子效命。当时正牌子指挥使骆养性已经投效了东虏，其他高官或是跟着叛国，或是隐居不出。导致锦衣卫成为废物一般的存在。
    如今徐梁成了皇帝，重视情报部门的培养，之前的千户、百户自然水涨船高，纷纷升职加爵，而且从事务性工作增多来看，即便再换一任皇帝，他们也不用担心遭受清洗的下场。
    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传给儿子……不过锦衣卫也算半个军队系统，能让儿子读军事大学去当个军官也是极好的出路。
    何况现在军情处非常欢迎锦衣卫子弟加入。
    负责塞万一诺专案的镇抚使李烨便是这样的新贵。
    他在国变之前只是个试百户，手下十几个破落户一般的锦衣卫校尉、力士。国变时逃离北京，因为与皇帝顺路，竟然稀里糊涂被带到了山东。旋即被委任为千户。
    李烨自认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却又稀里糊涂地连年考评优异，在福州负责侦察郑氏还立了功，最终在徐梁治国四年从福建镇抚使调入北京，领北镇抚司事。
    这回卫使塞万一诺专案分配给他。并没有特别交代，好像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
    李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之还是见了人再说。
    一见到塞万一诺，李烨就觉得此人既不像是长年累月服侍案牍的公务人员，也不像传教士说的贵族男仆。
    在他看来，即便是仆人，也有尊严。然而此人可以说毫无尊严可言。
    他更像是个卑微无助的小相公。
    只是泰西人的身形让他一点都不“小”。
    在直接注视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塞万一诺显露出了濒临崩溃的征兆。
    ——完全没有意志抵抗能力。
    李烨靠在椅背上，继续盯着塞万一诺。在他看来，上面决定使用这个泰西人纯属浪费时间，因为他甚至连作为男仆窃取情报都做不到。
    塞万一诺根本不敢与李烨对视。他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却发现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就如同痉挛一般。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只有他与这个四十上下的明国官员，两人语言不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阁下，说些什么吧！”一诺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已经崩溃了。
    李烨听不懂一诺的语言。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他摇了摇头，拉了拉一旁的绳子，很快就有通事奉命而来。
    “问他能干些什么。”李烨对通事道。
    “你有什么技能？”通事问道。
    塞万一诺仿佛听到了天籁，连忙道：“我能说三国语言，德意志语，西班牙语，还有英格兰语……我能读一些德文。我还熟悉贵族的礼仪……我愿意做一切你们让我做的事，求你们不要杀我！”
    通事正要翻译，李烨已经挥了挥手，道：“让他去万福楼住两天。”说罢，李烨起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通事愣在当场，暗道：我哪里知道万福楼是什么地方？再说，我也没有带人犯的权力和职责吧！
    好在李烨离开之后，很快有两个校尉进来。通事摆出转达上意的态度，并没有耽误事。
    塞万一诺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不能否认他有不错的语言天赋。在几人的对话中，“万福楼”出现的频率最高，很可能是某个地方或是某种刑罚。随着自己被人带进了一座中式别院，一栋三层高的砖木小楼隐藏在别院深处，只露出一截屋脊。
    他猜这里便是“万福楼”。
    “先生，请这边走。”万福楼里出来的中国人操着一口德语，还带着巴伐利亚口音。
    “这是哪里？”塞万一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几乎要扑上去抱住这个仆人装扮的中国人。
    “万福楼，先生。”男子就如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贵族男仆，温柔，庄重，大方，得体。
    塞万一诺在他面前有些自惭形秽，踩在干净平滑的石板小径上，几乎难以迈开双腿。他从小黑屋里出来之后，就格外享受阳光，如今走在这个充满神秘气氛的小园中，更是被步移景换的神奇效果所吸引。
    “这是池塘。”男仆郑重道。
    ——谁都知道这是池塘，我还认识里面游动的是鱼。
    一诺在心中腹诽一句。
    “你得学会站在池塘边感受鱼游动带来的动和静。”男仆继续道：“这能让你浮躁的气息深沉下来，看上去不像是个为了一片面包就能够出卖身体的廉价品。”
    塞万一诺觉得心口像是被刺了一刀，但想到那间小黑屋，以及那个目光中仿佛藏了尖刀的明国人，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不敢有丝毫违抗。
    男仆带着塞万一诺从鱼塘走到一片竹林。
    说是竹林，其实只是小径两旁种了十余杆毛竹。在这个季节，竹叶已经不在水嫩，略显出焦黄。只有风吹过时，沙沙的叶响才肯演奏天籁。
    “这是竹林。”男仆道：“你应该每天都来这里听风的声音，那是大自然的协奏曲，好吹去让你身上的腐臭。”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塞万一诺忍不住问道。
    他的确喜欢脸压在枕头上的位置，但并不喜欢被人如此辱骂。
    “让你做个诗人。”男仆淡定道。
    塞万一诺在错愕之余，终于笑了起来：“诗人？好吧，我已经承认过了，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我只是读过两本诗集罢了。”
    “不，你必须成为一个诗人。”男仆认真道：“这是命令。”
    “可是……”一诺有些张嘴结舌，诗人是一种身份而非职业。不可能有人因为学习就能成为诗人。
    “我负责培训你教育你。”男仆道。
    “你是个诗人？”一诺更加意外了。
    “我是个密探。”男仆微笑道：“恭喜你，你有机会成为我们伟大帝国伟大机构的一员。如果你能顺利通过考核，你就能光荣加入锦衣卫。”
    “如果我没能通过考核呢……”
    “请别为死后的事费心。”男仆笑了起来。
    一诺跟着笑了笑，却十分勉强。
    “继续往前走。认识一下这里，认识一下大明。”男仆走在前面，大有此间主人的姿态。
    穿过竹林，还有藤蔓缭绕的竹亭子，以及长满青苔的巨石水缸……一诺很惊叹中国人竟然能够将如此之多的景色溶于一处，使得这个不过两三亩大小的别院仿佛有看不完的风景。而且每一处风景在男仆先生的口中都是洗涤粗俗的精神浴场，同时也不忘刺激一下塞万一诺仅剩不多的自尊心。
    “不管是什么文明，洗干净些总是会得到青睐的。”男仆带着一诺进了下楼，指了指屏风后隐约露出的小门：“从这里进去就是浴室和卫生间，你可以先自己摸索一下看怎么用。”
    一诺缓步走在擦得铮亮的地板上，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地板发出的微弱呻吟。他很怀疑那个密探导师说的话，那可是密探！他说的卫生间和浴室，难道会是真的卫生间和浴室么！
    那扇屏风背后的暗门，在他心目中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一般，诡谲得让他感觉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