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姑的话语中说了两个“他”。其中一个指沐挽辰的话，另一个又是谁？
    这貌似是巫姑对沐挽辰十分纵容又希望将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这么说来，我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我当时觉得腹部一阵一阵急促的收缩疼痛，这应该是临产的迹象吧？之后听到沐挽辰的急促的呼唤，再之后……好像意识就模糊了。
    等意识再次回归，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
    沐挽辰看不到我。
    不对，不应该说看不到，应该是完全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没有交集。
    身体如屋舍，屋舍轰塌，七魄飘散三魂无依，我应该浑浑噩噩才对。
    为什么还能有清醒的意识，还能看到沐挽辰眼中一丝丝隐忍的痛楚，还会感受到眼前能看不能碰的痛楚。
    “……我现在是死了吗？”我茫然的对着四周的空气询问。
    明明是半山小院，却好像孤寂无垠的旷野。
    巫姑的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妖冶空灵，飘渺得如同夜幕下的流云。
    “他是谁？你要把沐挽辰困在这里多久？”
    你的问题太多了……巫姑的声音淡淡的传入我的耳朵。
    我似乎能寻找到她声音传来的方向，偷偷立起耳朵仔细分辨。
    “因为你们都是神秘主义，什么东西都不说清楚，世间的那些巫婆子也一样，说话都是避重就轻，谁知道你们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谁又知道你们到底打什么算盘！”我大声嚷嚷，想让巫姑多说些话。
    她冷笑了一阵，似乎在嘲笑我、又像在嘲笑我口中说的“世间的巫婆子”。
    循着笑声飘来的方向，我从小院门外看到了对面的山坳，有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两旁树影婆娑，枝条仿佛招魂幡一般轻轻飘摇。
    曲径通幽……青石板路深处，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操纵着气流，那些恍然招魂幡的枝条缓缓朝我这个方向摇动。
    如果这座山是一个女人的头，这些树就像女人鬓边的发丝。
    细细碎碎，密密麻麻，在夜风中仿佛活过来一般朝我缠绕过来。
    我逆着夜风吹来的方向，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巫姑说话，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们就是太喜欢神秘主义了，才会让世间的人对巫蛊二字学到一点儿皮毛就拿出去招摇撞骗，要是你们开宗立派，在世间传承下去，或许会少很多害人的歪门邪道……”
    我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些招魂幡一般的树枝，不过我现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大概就是魂灵的状态吧，树枝就算戳到我，我也没有感觉。
    唯一有感觉的，是心疼。
    我跪在床旁看那个小婴孩的时候，眼睛都快瞪得流出眼泪，可是就碰触不到。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为什么有的鬼魂不愿意走啊？看着重要的人苦闷忧愁、自己却只能干瞪眼，不能拥抱、不能亲吻。
    不能用体温传达自己的心意，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我宁愿没有任何感觉的死去，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能见到沐挽辰和孩子，他们却对我毫无知觉。
    也许是因为这种灰飞烟灭还更好的心情，让我有些期待着看到自己的结局。
    求死求灭的心态作祟，让我循着青石小径往对面山坳里越州越深。
    直到星月夜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景象，我才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团白色的光球悬浮在空中，一张巨大而古朴的王座，背对着我。
    王座上有一团虚影，单手直颐，声音悠扬缥缈。
    ……你该多看看，小丫头。
    “要我看什么？”我想朝王座走过去，却发现怎么走都没法缩短这段距离。
    这又是什么神秘的法术，我索性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对着王座大声说道：“你要我看着沐挽辰？”
    ……不。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凄凉的笑意：你太小了，太过天真单纯……尚且不懂心魔为何物。
    但凡修行，必要摒除七情六欲带来的魔障，沐挽辰遇见你之前尚且心如止水，之后却变得犹豫牵挂，于修行无益。
    “他的犹豫牵挂不止是因为我，我不背这个锅好吧。”我皱眉道：“别因为我年纪小阅历浅，就想把罪名推到我头上……他之所以犹豫牵挂，是在你们巫族的责任和信仰中艰难求存。”
    “你们要传承，却又是秘传，世间的历代大巫王都极力保证巫蛊的机密能有人继承，甚至都用醍醐灌顶这一类的方法来力求毫无遗漏，除了守着巫王山城和子民，他个人还有什么情绪和自由么？”
    “可能子民对你来说无所谓吧，这里这么大，这么多城池和人，但是沐挽辰觉得守护子民是对你们的交代，我从遇见他到现在，就没有见过他发自内心的轻松笑过，总是心事沉沉、孤寂又沉默……”
    “你们倒好，为了找个代理人管理子民，还想继续拉着他给你们劳心劳力？拜托，让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巫姑的姿势动也没动过。
    唉，灵山十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我说动？人家眼里凡人皆如蝼蚁，这位还是灵山十巫中唯一的女神，脾气大得去了，本事更大，我有什么本事说动人家？
    嗯……灵山十巫中唯一的女神……那也就是，还有其他九位神巫吧？都不管管巫姑这么任性的女神吗？
    我的心思在巫姑这里无所遁形，王座那边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哼哼哼，当年他也是为了一位凡人女子、为了一国苍生而耗尽修为，他也不愿来这片大荒之境。
    这话语中的怨念和恼怒之意太明显了，巫姑非要沐挽辰留下来，但却没有用什么强制的手段，反而显得有些苦口婆心？
    难道沐挽辰是她口中这位“他”的轮回？
    “您说的他，是谁呀？我猜……是灵山十巫中的某位吧？普通人肯定入不了您的眼。”我清了清嗓子，换上敬语。
    这应该是长久岁月以前的怨念了，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踩雷，我只能试探着问。
    巫姑没有回答，我等了一会儿都没声音，周围的气流也平静了不少，我往前迈步，发现能往前面走了。
    王座那边逼人的气势黯淡了下来，好像是放我过去？
    我立刻往前跑了几步，绕到王座侧面，正准备开口，却一眼看清了王座上面坐着的人。
    “啊！！”我吓了一大跳。
    这哪里是人啊！
    层层叠叠的华丽服饰下，包裹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尸体除了眼眶那里空洞深黑外，毛发皆存，皮肤发黑干枯！单手直颐的动作，露出了一只手和手腕、小臂。
    那干枯萎缩的皮肤上面布满黑斑——与老怪物抓我时伸出的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