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围在病床前面。
    王丰茂基本已经不能动了，浑浊的眼珠子极慢极慢地转动着，最后定格在王向奇脸上。
    于是大家懂了，这是想跟王向奇说话呢。
    虽然大家都怀疑他现在还能不能发出声音，但还是安静地退了出去，将告别的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也许别人会觉得父亲临终之前只想跟小儿子说话，王向明心里怎么也会有些不舒服，但实际上他除了难过之外根本无暇体会其他。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人生第一个偶像，引领了他人生的人。
    而现在如山的父亲即将死去，他的心也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与此同时，大家想象中的告别场景并没有出现。
    三十多岁的王向奇面容已经带了岁月的痕迹，他沉默地与苍老的父亲对视，并没有多少悲痛之色。
    王丰茂果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但王向奇却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良久他冷笑一声：“我知道您想说什么，都快死了还不放心我，要单独留下我来警告一下对吗？”
    然后便看到那双曾经充满睿智与威严的眼睛里出现了肯定的光。
    “您放心，当初您警告我的那些话我到现在都记着呢。”
    他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容。
    “人人都觉得老王总对两个儿子一碗水端平，甚至稍微偏向一点幺儿，却不知道当初您警告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当然了，我毕竟不是您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嘛，不过我有时候也觉得挺奇怪，既然您那么爱她，干嘛还养那么多的小情人呢？”
    这个王丰茂此刻已经无法回答他了，不过王向奇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只是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继续：
    “王向明至今不知道您干了什么吧？呵，就他那个傻子，能坐稳万庭老总的位置多亏有您这个好爹啊。”
    “不过我也要谢谢您，不管您是出于什么目的隐瞒了那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好事不是？”
    他勾勾嘴唇，终于又将视线与王丰茂对上：“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我就给你一颗定心丸吃吧。”
    “万庭商贸我做得挺顺手的，或许正如你所说，我的才能不在老万庭上，现在这个更适合我，再说这也是我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与其在老万庭被复杂的各路关系掣肘，还是一言堂的万庭商贸让我舒服，所以你放心，之后等新老万庭切割开以后，我不会找他麻烦，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他，但我也没办法了，所以就当一切过去了吧，这样你该放心了？”
    王丰茂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这个小儿子。
    当年一念之差隐瞒了查到的那些事情，或许有那么一丝对小儿子的偏袒，但更多的却是处于对万庭的考虑。
    死者不能复生，两个孩子注定回不来了，但万庭却已经到了急需转型的关头。
    他们这群老家伙在年轻人眼里或许已经跟不上时代，但眼光之长远那是时间带来的能力。
    所以万庭必须进入新的领域，才能跟上未来这个国家的高速发展。
    为此刻万庭已经做了太多准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不容他们改变了。
    而王向奇便是这一改变中的重要一环，他看人极准，早就看出这个小儿子在新领域中一定会如鱼得水。
    各方面原因综合起来，最终他做了这个对不起大儿子的选择。
    同时也以此为把柄，死死拿捏住了小儿子，这才对外做出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兄友弟恭画面。
    如今他要死了，只担心小儿子失了笼头会发疯。
    可听了这番话倒是放心了一些，更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
    与表情戏谑的小儿子对视半晌，他缓缓看向门口，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
    等在走廊里的众人终于看到病房门打开，王向奇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爸让你们都进来。”
    大家鱼贯而入，兄弟俩一左一右站在病床边。
    骨瘦如柴的老人面上涌起了红色，突然之间生命力好像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心有明悟。
    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万庭数十年的掌舵人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王向明鼻头发酸，看到父亲望着自己便低声询问：“爸，你想说什么？”
    王丰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缓缓抬了抬手。
    分别握住兄弟俩的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将他们拉向中间。
    王向明一下子明白过来，主动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弟弟。
    王向奇动作微顿，也还是反手握了过来，兄弟俩看上去十分和睦。
    弥留之际的老人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终于吐出了两个字：“万庭……”
    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王向明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痛呼：“爸——”
    然而叱咤商场数十年的王丰茂已经溘然长逝，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九十岁的老人逝世已经是喜丧，王家倒没有太多悲痛的气氛，只是多少有些压抑。
    在王丰茂火化入土之后，杭烟霜提出来一个人住在老宅太安静了，想搬去s市，离儿子也更近些。
    王向明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如今又不是旧社会，孀居的老人只能闭户不出。
    于是整个王家老宅就这么空了下来，除了维护的佣人之外几乎没人会来这里。
    再之后万庭集团和万庭商贸为了各自更好的发展进行了分割，但这并没有影响兄弟俩的感情。
    许多人感叹王家能稳坐五大家族之首的位置不是没有道理的，光处理家庭利益的这一手别人就学不来。
    王向明夫妇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然而时光终究还是淡化了曾经的悲哀，这种寻找更像是一种不甘心的惯性，虽然嘴里都没有说起过，但夫妻俩都知道自己心中没有抱希望了。
    “寻找”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成了执念，至于结果如何……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在意了。
    王向明和杨岳灵到底没有再生孩子，倒是王向奇先后结过三次婚，生了四个孩子。
    于是万庭集团最后还是交给了他的大儿子。
    已经卸下壮胆的王向明带着妻子搬回了老宅，偶尔收拾一下父亲的老物件以打发时光。
    无意中发现父亲书房中居然有一个掩饰得很好的小暗格。
    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却脏兮兮的两个襁褓。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