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你这是干啥去了，出去这么久才回来？”钱海跟没有骨头似的倚靠在墙上, 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 用手指甲剔着牙齿缝里的肉丝，看到站在门外赵红叶的身影，随口问道。
    一边这样问着, 他一边还忍不住回味了起了钱佳蓉今天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一块嫩猪里脊肉。唉呀妈呀可真是太好吃了, 那肉又嫩又香，就算不加调料随便放在水里煮, 熟了后用手撕着就是美美的一顿。
    刚才, 赵红叶吃到一半突然跑了出去, 钱海一看肉还有剩, 就赶紧吃了起来。等赵红叶回来, 剩下的肉也被他们全部吃光了。其他人已经离开饭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就他还呆在原地慢慢回味。
    赵红叶拧着眉站在门口，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听到钱海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看到他那个放浪随意的坐姿, 不禁怒从心头起, 快走几步到钱海的跟前, 一双手在他身上连掐了好几下, 直把钱海掐得“嗷嗷”直叫。
    “你现在坐得像是什么样子, 还不给我坐端正了！”赵红叶大声骂道。
    钱海都老大不小了，突然被亲妈掐了这么几下，脸上过不去, 又听赵红叶这样指责, 就更加莫名其妙了。他手里捂着被掐疼的肉，勉强端正了坐姿，嘶着气嬉皮笑脸问道：“妈啊，这是谁给你气受啦？你不去找那个让你生气的人，找我这个儿子干嘛，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被你掐坏了自己都要心疼的吧？”
    一听钱海这样说，赵红叶心里就更加不得劲了，偏偏钱海说的都是对的，让她无从反驳。
    事情还要从几分钟前说起。
    今天下午的时候，赵红叶就知道隔壁米家有客人上门，听偶然瞥见的人说，那是一家四口，其中还有个花白着头发的老爷子呢。那家人似乎是从镇上来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赵红叶也知道那些都是送给米家的礼物。
    米家人这是干了什么？居然引得这家人如此隆重的对待？
    当时，赵红叶的好奇心就起来了。
    可惜的是，米旭光可以因为家里来了客人请上半天假，她却不行。刚过了几天悠哉日子，就赶上了农忙，现在又被拉去地里干活了。
    这一个下午，赵红叶在地里干着活，精神完全无法投入其中，心里那叫一个火急火燎，恨不得飞奔回家，看看米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那些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然而直到晚上，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等回了家里，钱元宝就滴答着口水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央求着说要吃什么爆米花，还说那个爆米花香香甜甜的，这个下午好多小孩都从米天恩手里拿到了一两颗，就他没有吃到，让赵红叶赶紧给他去弄点回来，他要一个人吃好多。
    这下，赵红叶也就知道了，下午那家人给米家送了叫做“爆米花”的吃食。这东西她其实听说到，但一直没有去找人爆过，毕竟要用到粮食，她还不怎么舍得。
    赵红叶把钱元宝抱着自己腿的手给拍开了，告诉他没门。
    钱元宝哇啦哇啦跑了，去歪缠钱佳蓉了，而赵红叶也算是敲开了米家收到的礼物的冰山一角，变得……更加好奇了。
    因此，当晚饭吃到一半听到隔壁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后，赵红叶当即就放下碗筷，跑去听墙角了。
    这一听可不得了，被她听到了一个堪称爆炸性的消息。
    镇上的制衣厂，九月份要开始招工啦！而且还是面向全公社的，只要去报名，就能参加考试。而只要考试成绩足够好，就有机会进入制衣厂工作，成为人人羡慕的工人。领商品粮，每个月还有几十块的工资发！
    这可比每天在田间地头忙活，一年到头只能分到个几十块钱好了不要太多！
    赵红叶听得心里一阵火热，已经在想自己的儿子钱海考进制衣厂开始赚大钱的美好未来了。
    但是她还不能从墙角离开，要继续听一会儿。
    墙对面那一头还在小声聊着天，音量越来越低，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到只言片语。
    赵红叶不清楚来米家的那一家四口在镇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但她猜测，能知道这个消息的，应该多少算一个大人物吧？这米家居然能搭上这样一条船，也不知道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才踩到的狗屎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恨。
    听听那老头和米旭光说话时的那股子亲近味道，就知道两家的关系应该不错了。
    赵红叶觉得，她的儿子和那张巧兰的儿子一经对比，不管是从数量还是质量看，自己都是稳输的，落后了好大一截。可是现在，却有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她的儿子钱海成功进入了制衣厂工作，而那米旭光和蔡娇枝却失败了，她就能压张巧兰一头，甚至能压得她以后再也不敢朝着自己大声说话。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得意了起来。
    等两家彻底分开，米家也回去屋子里继续吃喝，赵红叶悄悄从墙根处离开，没有让谁发现。
    等心头最初的火热温度稍降，凉风当面吹来，赵红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的儿子一定能考上的？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到吃饱喝足的钱海大喇喇瘫坐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身上是满满的咸鱼味。就这样的人，能靠近镇上的制衣厂？
    怕是在做梦吧！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把赵红叶浇了个透心凉，顺便把她心里的火气也给浇出来了，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先把这糟心儿子打一顿再说！
    打完儿子，赵红叶也冷静了下来，拉着钱海把自己的打算给说了出来。
    钱海一听，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不满地嚷嚷着：“娘啊，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你想想我念过几年书，现在连自己名字都要写不利索了呢，你还让我去参加考试，这不是去丢人么？我不去！”
    而且，去工厂做工？那多累啊，他才不干！在家里有吃有喝，上工的时候还能悄悄躲懒在田里睡上一觉，他凭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去工厂里受人管啊？
    钱海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但他要是能抗争得过，他妈就不叫赵红叶了。
    赵红叶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就是个惯常喜欢偷奸耍滑的，于是在之后的几分钟内，她又是警告又是威胁的，逼得钱海不得不点头答应了下来，还跟赵红叶说好，等后天，就去镇上的制衣厂报名。
    之所以不选明天，是赵红叶先前听到过，米旭光和蔡娇枝两人是打算明天就去的。在报名成功之前，她并不打算让隔壁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万一他们从中作梗怎么办？这样的一件天大的好事，她非要帮自己儿子争取争取不可！
    当然，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赵红叶除了钱海以外，是谁也不打算说的。本来能进厂的名额就是少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她才不会拿自己儿子的前途开玩笑呢！
    想必隔壁的米家，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次，还真被赵红叶给猜对了。
    主要是萧慧，在听说制衣厂招工后，着实有几分心痒。等家里的六个孩子都被赶回房间睡觉，大人们留在堂屋消化这个重磅消息时，她还是没忍住，向米老太提了出来，既然制衣厂的招工是面向全公社的，现在他们全家都知道了，除了老三两口子，他们另外两房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去试试？
    不等米老太做出表态，米旭杰就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回过头去的时候朝着她摇了摇头。
    这……使不得啊。
    萧慧不懂，明明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为什么米旭杰会这么的抗拒。她性格里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不去理会米旭杰是什么反应，转头看向米老太，想要一个答案。
    米老太自然是不乐意的，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温喜民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就是为她三儿子和三儿媳准备的，只有他们两人去考了，才有很大的可能考上。可现在，萧慧提起家里的其他人也可以去试试，这不是纯粹浪费时间嘛！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个萧慧好了。
    有志向是好事，可这种时候提出来，未免有些占人便宜的味道在里面了吧？
    要是让温家几人知道他们居然搞出这样一个全员参考的操作，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米老太的声音有些沉闷，可以听出此时她的心情并不是太好。这都什么事啊，明明是一件大喜事，偏偏就有人想不开非要闹些幺蛾子。
    萧慧原本雀跃的心情也“噔”的一沉，心知婆婆这是不打算管了，不支持也不反对，对她来说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萧慧抱歉地看了一眼米旭光和蔡娇枝两人，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去试试看，要是我运气好自己考上了，那咱们家就能再多出一笔收入，算是好事。要是我没有考上，也只怪我自己能力不足，不会在心里留下什么遗憾了。”
    “大哥，大嫂，还有旭杰，你们怎么想？”萧慧把话头对准了另外几人。
    蔡小桃首先表态，她摸了摸自己微凸出来的肚子，一脸柔和地摇了摇头：“我就不了，我怀着孕不方便，再说了，我之前在学校里学的，早就还给老师了，就算让我去考试，我也答不出来。”
    米旭辉紧跟在蔡小桃的后面：“我也算了，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小桃。”
    三个人已经拒绝了两人，萧慧再次转头看向了米旭杰。米旭杰闷闷地摇头：“我也不去……小慧你想去报名就去吧……”
    见三人都这样说，萧慧也没了办法，只在心里暗叹这一个个都不怎么争气，就跑去和蔡娇枝他们商量明天一早什么时候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