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航有些意外。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学生会组织的庆功宴上,有个学姐借着酒劲儿,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文乐表白。
文乐大大方方站起来,道谢又道歉,感谢学姐抬爱,又抱歉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人,仰仰头就自罚了三杯。
那时候说着自己有人的文乐,眼角眉梢都是笑。
我记得你上大学那会儿说过,你是有主的啊?卢景航说。
记性真好,这还记得。
文乐淡淡一笑,垂下眼,掩起眼瞳深处些微波动的心绪。
有是有,不过那个是男朋友。
卢景航一愣,一方面是没想到,另一方面又感觉自己好像不地道地追问了别人的隐私。
他小心地看了看文乐,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表情,这才又接上了话。
怪不得,你上学那会儿那么受女生欢迎,也没见你和哪个女生关系近过。
那现在分了?
分了。
哦。卢景航点头。
虽然他的胃在拒绝固体食物,但咬了一口的蛋总要吃完。他努力把煎蛋吃掉,又一边喝粥,一边跟文乐闲聊着。
我有一个发小,也是喜欢男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长久的。卢景航叹了一声,谈个恋爱,都挺难。
文乐附和了一下,不自觉地,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卢景航的问题可以有很多种回答,并不一定非要将真实情况说出来,但他还是选择说了。
虽然现在的社会对他们这样的人已经算是包容了,但是恐同的和抱有偏见的,仍然大有人在。
如果他要嫌弃,那就趁现在让他嫌弃。
等关系近了再被嫌弃,挺难受的。
不过看起来卢景航好像并不介意。挺好的
卢景航在文乐家蹭了早饭道了谢,就回家补觉去了。他状态确实很差,前天晚上和客户喝了顿大酒,喝完了胃就开始难受,昨天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夜里头才下飞机回家,又和女朋友闹成那样。晚上把床让给女朋友,大高个子在沙发上窝了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
卢景航回去之后上了床倒头就睡,等到再睁眼,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他赶紧起床洗了个澡,把胡茬刮了干净,草草拽了身衣服穿上。
今天他是要回父母家的,每周六都回。一般都是上午回去,只不过今天上午这模样,一张脸写满了「快来操心我」几个大字,实在是不好回家让爸妈看见。
他把自己收拾停当,对着镜子照了照。
凑合吧,好歹睡了一觉,总算是显着没那么让人操心了。
他看了下时间,抓起钥匙换好鞋,匆匆出了门。
父母家在城西边,卢景航开了一小时的车才到。
回来啦。卢爸爸给卢景航开了门,吃饭了没有?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问中午饭吃没吃一般来说是晚了点儿,但是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卢爸爸自然最知道。
没吃呢。卢景航答了一句。卢爸爸听了,挂上一副「果然」的表情。
航航回来啦。卢妈妈也从屋里迎了出来,蒸锅里你爸给你温着包子,你去洗手,我给你拿去。
没事儿,不饿。卢景航换了拖鞋,脱了羽绒服挂在门口的架子上,妈你别忙了,歇会儿。
老歇着人都歇皱巴了,我得活动活动。卢妈妈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五个大包子上桌,还配了一碗蛋花汤。
我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卢景航眼睛一瞪。别说他现在胃口实在不佳,就算胃口好,三点半干掉五个包子,晚饭还吃不吃了。
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卢妈妈擦擦手,坐在卢景航对面。
尽管儿子一回来,卢妈妈和寻常妈妈一样精精神神,前前后后地忙,但蜡黄的面色是掩不住的,这张消瘦的脸一看就是久病不愈的模样。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卢景航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问卢妈妈道。
还那样。前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不好不坏,药还先那么吃着。
卢妈妈说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卢景航。
倒是你,眼睛都没神,出差累着了吧?又喝大酒了?
没多累,酒也就喝了一顿,没多喝。
卢景航把话都往轻松了说,反正今早那副萎靡样就文乐看见了。
哎,你这个工作,真够呛,太伤身体。卢妈妈知道他儿子报喜不报忧,兀自发起愁来,还整天在外边飘着不着家,人家琪琪没意见啊?
琪琪就是卢景航那个小女朋友。卢景航当然也不会说跟琪琪闹成了什么样,嚼着包子含含糊糊地说:没事儿,有没有意见我也得工作啊。
哎哎?你好像好久没带琪琪回来了啊?卢妈妈盯着卢景航说,你俩谈了多久了?快一年了吧,差不多了就领证吧,也好让我早点抱上孙子。
哎哟妈卢景航本来也不爱听他妈念叨这个,现在这情况,就更不想听了,就我这样成天出差的,说是跟她谈了快一年,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拢共也没到俩月,谈婚论嫁还早了点儿吧。
见得少那也是一年了啊,你就这样的工作,要等你们见够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卢妈妈说了一半不说了,还没等卢景航接话,卢爸爸就在一旁打上了圆场:儿子吃饭呢,说这个干嘛,回头再说,先吃饭,吃饭,啊。
妈你别瞎想,这不是挺好的么,刚检查了也没什么变化,说明控制住了。
卢妈妈的话让卢景航心里发沉,态度也不由得缓和了下来。
您就放宽心,好好地治,医生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药有用咱们就吃什么,别心疼钱,你儿子现在挣得多着呢。您要是想见琪琪了,下回等她有空了,我就带她回来看您和爸。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交代完毕,甜甜的恋爱很快就要来啦
4、宿醉
卢景航在父母家住了一晚,周日一早就回了自己家。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邮件,打了几个电话做了几个表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本来想请文乐吃了顿晚饭,答谢昨天早上的一粥之恩,但文乐没应,说是有点忙,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文乐之前说,他做的是设计绘画方面的工作,这类工作也这么忙么?
卢景航锁了屏,手机捏在手里转了转。
文乐这个人,还是挺有距离感的。这点和大学那时倒是没什么变化。
晚上理好箱子,上床睡觉,卢景航的一周就这么结束了。周一的早班飞机已经订好了,一觉醒来,周而复始,又是一个忙碌的七天。
和卢景航一样,文乐的日子也是规律而单调。吃饭,工作,睡觉,大半周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周五晚上,文乐冲了杯咖啡,正想休息一下麻木的神经和发僵的手腕,门外电梯声响,紧接着又是行李箱声和脚步声。
有行李箱,肯定是卢景航回来了。文乐坐在餐桌边用咖啡杯暖着手,有意无意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行李箱声停在隔壁门前,钥匙哗啦啦咯嚓嚓,响了半天也没听见他把门打开。
卢景航的呼吸声似乎有些粗重,低低骂了一声「操」,钥匙声响一会儿,停一会儿,又响一会儿,又停一会儿。
文乐正不明所以地听着,突然间自己家的门被敲响,吓了文乐一激灵。
除了卢景航也没别人了,文乐起身开门,就见卢景航晃晃悠悠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穿得很商务,却有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怎么了?不回家么?文乐看卢景航站不稳要摔,连忙扶了一把。
钥匙插不进去。卢景航笑,抬手举起钥匙往文乐面前一伸。
这人脸上虽不见红,但那呆头呆脑的笑法,一看就是醉得不轻。
又陪客户喝酒了?文乐接了钥匙,准备帮他开门。卢景航跟在他身后,重重地「嗯」了一声。
醉得好傻。文乐转头看了眼那个晕晕乎乎的人,嘴角一勾,帮他打开了家门。
卢景航进门要换鞋,刚一抬脚,一个没站稳就撞在了鞋柜上。
哎!小心点。文乐又去扶他,卢景航醉得不知道客气,直接把文乐当了拐杖,快一米九的个子压下来,差点没把文乐压趴下。
喝得真够多的。文乐费劲巴力地把他弄到沙发上,帮他脱了皮鞋和外套,打算去给他倒点水喝。
转到厨房一看,热水壶里是空的,暖瓶里只有冰凉凉一点水根。
文乐叹了口气。想想也是,这房子好几天没人回来,还指望有田螺姑娘来给他烧水么。
文乐给热水壶里烧上水,又走出厨房。
我去给你拿杯酸奶喝吧,解解酒。说完,他向门口走去,只见卢景航坐在沙发上,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一脸憨笑。
又怎么了?文乐看他这样子,也很想笑。人模狗样,萎靡不振,傻不兮兮,没几天工夫就让他见识了三个次元的卢景航,这究竟是哪门子的孽缘?
笑什么呢,还认得我是谁吗?文乐逗他。
文乐!我邻居!醉眼迷蒙的卢景航挺直后背,特别认真地说。
好,乖。文乐抿着嘴角,配合地夸了他一句,就要去给他拿酸奶。
文乐!没走两步,卢景航叫他。
干嘛?文乐停下来。
卢景航撑着沙发,踉跄着就要往起站,文乐赶紧又去扶他:站起来干嘛,坐好了等我会儿。
可卢景航不坐,站得不稳也非得要站。文乐拿他没办法,怕他摔,只能扶着他胳膊,俩人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一起傻站着。
文乐!卢景航喊。
啊?
文乐!卢景航又喊。
哎。叫这么大声干嘛。文乐忍着笑答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喝晕了挺可爱的,身上味道也不难闻,温乎乎散发着一种特别的酒香。
叫了好几声文乐的卢傻子也不管文乐笑不笑,两手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以一种托付重任的姿势,郑重其事地对文乐说了两个字:
谢谢!
嗯,不客气。文乐哄着他,话说完了吧,快坐好,别摔了。
我要好好报答你!卢景航醉话说得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劲头。文乐看着卢景航的洋相乐不可支:报答什么啊?还请我吃饭?
我请,请你去吃
吃什么?文乐眨眨眼,没听明白。
卢景航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依然不知道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好啦。文乐拍拍他的肩膀,糊弄着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差不多行了啊,不然明天你一觉醒来,想起来昨晚跟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是怎么腾腾腾地冒傻气,你面子往哪儿搁。
面子卢景航听了文乐的话,竟然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扬起胳膊,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大臂一挥,面子不要了!
面子还是得要。
第二天早上,卢景航是被蹦着疼的脑仁给叫醒的。他坐起身,敲了两下脑袋,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他记得文乐一直在笑,他说什么文乐都笑,可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却是一点也记不起来。
至于是怎么换了睡衣上了床则更是没有印象,断片儿断得脑袋里一片白茫茫的,到后来连文乐的影子也寻不见了。
现大眼了。
卢景航用力闭闭眼,尴尬得直咬后槽牙。十个醉汉十个都傻逼,何况他还听他那些损友们说过,自己在这方面的表现那是相当的突出,要真是醉大发了,傻逼得能把人乐疯。
怎么办卢景航两手撑在脑袋上。尽管面子全摔地上了,可人家昨晚估计是照顾了自己一晚上,今天总不能连个声儿也不出吧。
他破罐破摔地拿过手机,打开微信里文乐的对话框,想了想,先打了三个字发过去。
卢景航:起了吗?
没多会儿手机一震。
le:起了。
卢景航:昨晚不好意思啊,喝太多了。
le:没关系,现在感觉怎么样?
卢景航正打字回复,忽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文乐过来了?卢景航第一反应赶紧下床找衣服,刚站到地上又恍然发觉,那声响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有这房子钥匙的除了自己和爸妈,就只有琪琪了。爸妈没事不会突然过来,那来的只能是琪琪。
卢景航把输入框里打了一半的回复删掉,换了句「等一下,我过会儿去找你」发过去,套上家居服,出了卧室。
客厅里,一个大行李箱立在门口,琪琪正在零零碎碎地找东西堆在餐桌上。
我来把我的东西拿走。琪琪看了卢景航一眼,脚步不停。
卢景航看着越堆越满的餐桌,盘子、碗、杯子、浴液、洗面奶、毛巾,曾经是她买过来的东西,她似乎一件也不想留在这儿。
卢景航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倚着卧室门框,站着看她忙前忙后。
忙了一会儿,琪琪又向卢景航这边走来。
让让,屋里有我的衣服。
卢景航让开,走去沙发上坐着,直到琪琪将东西都放到行李箱中,合上箱子,卢景航都未发一言。
卢景航,你到底有没有心。临走,琪琪终于忍不住,冷着脸对卢景航说,这么半天,连一句挽留的话你都没有。
卢景航从沉默中抬起头,觉得这情况下,自己确实也应该说点儿什么。
可说什么呢?宿醉后的脑袋又疼又晕,想不出什么好听话来说,何况这次,他也真的不想再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