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下人,自是没有看漏他那丝皮笑肉不笑的讥讽神色。
她凤眸微眯,不禁多提起三分警惕。
此人名李顺,平时负责看守凤钦的院子和书房。
书房对于官员的有多重要,不用多说也明白。
私信、文书、印鉴甚至是账本名册等重要东西,都在书房里面。官员贵人身侧仆侍,凡是能够替主子看管书房之人,无一不是心腹。
因此,李顺在府上的地位与所受信任,隐隐超过三位管家。
这个时候,凤钦叫李顺来请自己,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一边内心暗自揣度,一边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说起来,我也好几天没去向父亲请安了,不知他近来可好?可有按时吃饭?”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向关切,好似与从前一般,偷偷地关心自己父亲一般。
她这不是第一次问。因与凤钦谢氏关系浅淡,她每每想亲近,总被推拒于千里之前,故而后来慢慢地就只是向下人询问。
李顺这里,她也曾问过多次,所以这会儿再说起同样的话,不算稀奇。
李顺站在她左侧,并行着,听着那温软的话,收起眼底的轻视再悄悄打量了几眼,暗暗摇头。
府上人说大小姐得志便猖狂,就他看起来,跟以前并没什么区别啊……还有人说什么,大小姐被相国寺镇压的冤魂附体,神智大变,更是胡说八道。
大小姐就算是进了国子监,那也得认相爷这个父亲。
父为天,世上哪个做子女的,敢不听父亲的话?
“新皇登基不及一年,朝中事务繁多,相爷这段时日常常天黑才从衙门回来,晚膳总是吃得极晚。好在相爷每天练五禽戏,身体依旧康健。”
“那就好。”凤清歌松快地笑笑。
“倒也说不上好。”李顺叹了一口气,他停下步子,朝着凤清歌摇头。
“相爷身体是康健,可心气总不顺,大小姐上月忤逆,又是让相爷在三皇子面前丢脸,又是不顾名声去国子监读书,可把老爷气得不轻。”
“我竟害得父亲这般?”凤清歌岂会信这话,不过还是做出一个称职的女儿应有的态度,目露愧疚,随即苦笑,“可是圣上下了圣旨,指名让我去国子监,我总不能抗旨不尊,万一连累了府上岂不是罪过大了?”
“大小姐糊涂啊,这世上有什么能比父女之情更重要呢,只要您称病不去,圣上岂能强迫?”
“这样可以吗?那要不,明日我不去国子监了?”凤清歌语气弱了三分,心中冷笑连连。
她只是问侯凤钦的身体一句,李顺一个下人居然借着主子来指责她,叫她不去上学,要不是她知道了自己身世,还真以为他是为自己好了。
“合该如此,大小姐这样做,才是不违孝道。”李顺见她应了,心里得意,却又觉得什么不对劲,正要说话,却见身旁的少女立在原地瞬间变了脸色。
“我倒是不知,一个下人,竟敢无端揣度主子的心思了!李顺,你好大的胆子!”
李顺面色登时一青,压着怒气,“大小姐这话又是何意?”
凤清歌白皙的面上有不掩饰的怒色,不悦道:“让我入学,是圣上所言,父亲怎会质疑圣上的旨意。你这话传出去,是要让圣上以为父亲对他有意见吗?”
“这,”李顺脸一白,没想到她这么说,顿时语塞,“小人绝无此意。”
相爷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圣上。
圣上那可是一声令下,就能抄家灭族、决人生死的活阎王。
“绝无此意?那你是何意?”凤清歌眯着眼,紧紧盯着他。
一身凌然气势,犹如劲风刮至,令人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李顺心骤然一惊,这下知道凤清歌的厉害了,偏生刚刚的那番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好跪地求饶,唯唯诺诺地道,“是小人胡言,大小姐大人有大量,您别跟小人计较!”
锦芝捂唇。
这会儿路上还有下人来来往往,见到这一幕,有人忍不住小声私语,有人轻笑。
李顺听到那一声声谈笑,脸越发烧红。他平日看守书房,连大管家凤宴都要高看自己,不时地孝敬自己银钱,这会儿却被一帮低贱的仆人嘲笑,愈发觉得丢尽了面子。
他忍着恼怒,抬起头竭力笑道:“大小姐,小人是见相爷一提起您就叹气,一时糊涂想岔了。您看,这会儿天儿不早了,相爷还等着您呢……”
凤清歌扫了他一眼,“你是我父亲身边人,更应该谨言慎行,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我若是轻轻放过,反倒害了你,自己掌嘴三十!”
“……”李顺眼里快冒出火了,很恨地咬着牙。
凤清歌清楚地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淡淡道,“还不动手?是准备让我父亲亲自下命处罚你?”
李顺哪敢,相爷是信任他,可也是因为他从不惹事。
要是让相爷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不是自打嘴巴这么轻了。
说不定,会直接让他滚离书房!
“是是是!小人这就动手!”
李顺啪啪啪地左右开弓,两只手朝自己脸上扇去,一边扇一边陪笑。
锦芝看着,反而对他生了警惕,他们做暗卫的最擅长察言观色,从细微处搜集讯息情报。
这人,不是个好的。
她看向大小姐,却见她嘴角噙了一抹笑,眼神冷淡不带笑意,顿时又轻松了几分——大小姐,她心里清楚着呢,难怪,会乘势对这人发难。
等自己掌完嘴,李顺脸上笑容消失殆尽,再没了话。
他沉默地带着凤清歌到了青松堂,指着已点了几盏烛灯透出微微光亮的书房,先是通报了一句,待里面应声后,而后冲凤清歌道:“相爷此时正在里面,大小姐进去吧。”
凤清歌淡定自若,推开半阖的房门,抬步迈入。
书房里,凤钦正独坐在书案后面,双目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刚进入的人,神色莫辨。
凤清歌丝毫不慌,先行礼问安,而后笑道,“父亲怎如此看着女儿?”
她在府里,穿的是日常衣裳,略厚的碧蓝春衫,与微黄的烛光,衬托地她莹润温和,似一块经过精雕细琢、品相上好的羊脂玉般,夺人眼球。
凤钦从那张渐渐长开的脸上看到熟悉的两道影子,蓦然收回目光,心里暗道一声“小孽种”。
光她的容色,就算是扔在乞丐堆里,也能惊艳世人,更遑论是在春日宴上展露文采的情况下了。
凤钦一想起这几日朝会上下那些人个个夸赞他生了个好女儿的话,就觉得一阵膈应。
这些,本应是属于清韵的。
偏偏清韵半点不争气,眼睁睁地让这个贱种夺走了原该是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