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再抬头,鸿雪仙尊正替水无双理着因为奔跑有些凌乱的领口:双儿,当心着些。
    七月没敢多看。
    七月因为年龄大在这届弟子里显得格格不入,受了不少嘲笑。但他不介意,他很珍惜这次修行的机会,百年后,他第一次迈出剑宗。
    目标荒洲登云台。
    百年已过,坟头长满了荒草。
    七月跪地,徒手迁出了柳三的尸骨,用防水布包裹着:爷爷,七月已经学有所成了。他笑道,七月带爷爷回家。
    百年,他御剑小成。
    来时那条艰险,怎么都看不到尽头、他们走了二十年的路,一刻钟即回。
    父母的坟茔旁昔日种的小树已经参天,七月把柳三再次安葬好后,又磕了几个头,似哭似笑道:原来,原来这么近啊。
    一刻钟而已。
    七月想,谢仙君大概也没想到他们走了二十年。
    他站起来,弹了弹衣襟上的土:百年光阴已过,世上再无凡人柳七月。旱灾来到了他的故国,百里赤地。瞭望远方,举剑,一剑开一河,横穿国土境内,涛涛河水滋养着贫瘠大地,久旱逢甘,百姓们欣喜的哭喊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仗剑而去,路过故国皇宫,当有修士柳七月。
    皇帝看见了一道青光,一个仗剑而去的道士,连忙拉扯众人朝柳七月远去的方向的跪拜,虔诚道:多谢仙君救我国百姓于水火,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那条河被皇帝命名为七月河,定为护国河。
    每逢柳七月开河这天,就会有无数百姓前来瞻仰。这日,曾有一个路过的修士,手眼通天,一剑开一河。
    谢无霜失踪后的三百年后,两界山大战再起。
    了悟、秦妙妙、弈洛灵、常无异等人前后奔赴两界山,可还是被打的节节败退,黑发紫眸的摩多耶浮于半空,他掏出一名锁月楼女修的心脏,面无表情的捏碎:你们不行,再叫人来。
    他抬头,裘立人,歌云,谢无霜何在?
    弈洛灵气得牙痒痒:瞧给他狂的。黄醉,上,咬死他们。
    黄醉抹去脸上的血:大小姐您放狗呢?
    几百年过去了,他对弈洛灵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也不生气,他还护着弈洛灵,当心些。别被摩多耶那疯子碰到了。
    弈洛灵骂骂咧咧:你个废物。
    黄醉就脸皮厚:要是没人狙击我,我就是无敌的。他的修的幻术,大规模杀伤堪称无敌,一扇子下去吹死一大片,导致黄醉一下场就有人专门盯他。
    弈洛灵只是说说,一扭头,她拧眉,抛出棋盘笼罩在剑宗弟子上方:魔修是不是放出来了厌兽?厌兽,喜吸食修士的脑髓,动作迅疾,无声无息,很难被发现。
    这玩意单体杀伤力就已经够强了,它们还最喜欢成群结队的出现。
    什么?黄醉脸色一变,纵身来到一位刚失去声息的剑宗弟子前,拨开他颅顶的头发,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指宽的圆洞,一头活的、透明的、张开触须仿若水母样的厌兽钻了出来,他一掌拍死厌兽,当即发出了警戒,小心魔修的厌兽。
    秦妙妙也是心里一寒。
    她倒是不惧,但还有许多修为低下的师妹们在两界山,厌兽偷袭,她们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朝我靠拢!
    摩多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厌兽的隐蔽性很高的,挑了下眉,也不是很在意。发现就发现了,厌兽即使被发现了,也很难防住。
    两界山之战被推后了三百年,事实和众人料想的很不一样。这个潮汐,修仙界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被打的节节败退。魔修跟疯了一样,根本无惧死亡,搞得修仙界也损失惨重。
    魔域的人口太多了。
    多得像是闹了蝗灾,密密麻麻的吓人。
    又过了百年。
    期间有过停歇,也有过不眠不休的争斗,修仙界总体而言还在下风,两界山之线已经偏向魔域百里,再这么打下去,两界山非要失守不可。
    现在还只是中低端战场。
    修仙界奉行的是精英制,魔域培养了大批量炮灰,修仙界在中低端战场上本就处于劣势,不如魔域也正常。但往个潮汐,修仙界还是占上风的,因为修仙界天才要更多一些,这个潮汐主要是魔多耶这个层次的魔修没有人制衡,歌云裘立人谢无霜三人至今历练未归。
    他们仨可是中低端战场决定性力量。
    在一人当百抵万的沧澜,天才太重要了。
    韩老魔看着这一片大好的局势。
    他敬佩的看着忍冬:等我们踏平了两界山,就是您登基加冕的时日,少君,您是魔域最有雄韬策略的君主。谢无霜失踪已久,他们恐怕还在等歌云和裘立人。
    但歌云和裘立人是不会回来的,最快也会等他们在中低端战场占领了绝对优势。
    忍冬和妖界取得了联系,要他们把歌云困在妖界圣地两百年。至于裘立人,忍冬也去了凌云府邸,他没有杀裘立人,他只是把裘立人也关了两百年。
    唯独谢无霜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忍冬还在观望两界山,闻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魔域只是看着占便宜而已,修仙界不会计较中低端战场的得失,两界山这里只是练兵地而已,就是丢了,只要后面尊者境打起来了,也会很快再夺回来的。
    魔域已经拼命了,修仙界至今还在练兵。
    决定性力量还是尊者境。
    忍冬又揉了揉一旁黑狼的脑袋:神算子还能活多久?
    幻尊者最适合潜伏修仙界。
    他显现出身型:应该就在这百年了。说着,瞥了眼忍冬的脸色,他只是勉强吊着命,恐怕已经没有推算之能了,少君,真的不开启那个计划吗?
    用自己的人取代修仙界的尊者,若是真的能成功他都想不到自己会有多兴奋。
    魔域尊者想秘密前往修仙界并且潜伏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幻尊者也只能做到让他们暂时不被修仙界的尊者发现,维持不了几个月。忍冬是想要修仙界的尊者们潜伏几十年上百年,幻尊者可做不到,幻尊者要是能做到,恐怕早就跟神算子一样上了必杀名单了。
    但忍冬可以,他额前的有魔域本源气息的魔焰能遮掩尊者境的魔气。
    上辈子他早早杀了神算子,成功的带人潜伏进了修仙界。他占领了两界山,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反攻修仙界。战到最后,两方尊者境都陨落没几个人了。
    尤其是修仙界的尊者境,忍冬偷偷带人几乎杀了个干净,还活着的不过寥寥几人,谢无霜,仇灵均,沈春归,风辞月,还有位温书仙尊。
    是的,上辈子,仇灵均和沈春归也都走到了尊者境了,他们不比谢玉弱多少。
    忍冬脸上的面具至今没有揭下来,按照计划,他是要去修仙界替魔尊们遮掩魔气的,到时候还要在修仙界混,不宜多露面。但四百年前的两界山,由于谢玉那一剑导致韩老魔改变了下想法,没能果决的除掉神算子,让神算子苟延残喘了几百年。
    因为神算子还活着,忍冬迟迟没开启这个计划。他是胆子大,不是蠢,神算子一旦发现异常,潜伏进修仙界的魔尊就必死无疑,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够狠,也够能忍。
    忍冬舔了下嘴唇,尝到了一嘴苦涩,计划因为谢无霜一变再变还真是克星。
    他甚至有些不想这样做了,就算是熬死了神算子后,他怕有变故。魔域这样做就是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失。
    忍冬闭眼:再说。
    幻尊者不满:少君
    忍冬瞥了他一眼,橄榄绿眼眸幽寒:退下。
    幻尊者张了下嘴,最终低头:诺。
    魔域实行君主制。
    忍冬就是魔域至高无上的君主。
    在这个潮汐的第五百年,魔域将仙界逼到了两界山的方寸之地。一名着道袍背剑的少年缓缓走来,感慨道:这就是两界山啊。
    他喜欢潜修,听闻谢无霜曾在此一剑镇压三百年,应该早点来的。过了百年,已经看不到谢无霜那时的光彩了。
    少年生得白白净净,一双杏眼明艳,生得几分可爱。
    他自说自话的前来,已经走到最前沿:摩多耶,摩多耶是吧,我乃剑宗弟子柳七月,你可敢接我一剑?
    对于修士而言,返老还童并不难。
    摩多耶不认得柳七月,他只当柳七月出生牛犊不怕虎:你尽管试试。
    一剑,的确是只有一剑。
    柳七月出手并不花里胡哨,颇有返璞归真的气象。经过那二十年的沉淀历练,他心性远胜常人,百年前的那一次顿悟,更使得他实力大涨。
    但是他平日里比较低调,在剑宗,甚至还是被嘲讽的对象。拿到谢无霜的推荐,还经常受鸿雪仙尊的指点,他实在过于平凡。
    这一剑过后就不平凡了。
    剑光雪亮,光耀半方峡谷,横向千里不止,摩多耶瞳孔缩了下,面颊裂开一道血痕,他低头,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你到底是何人?
    柳七月拿着剑:柳七月啊。
    他笑笑,见摩多耶仍旧皱着眉,只得道,我曾经缠着谢无霜拜师,他虽然没同意,还是指点了下我。没有谢无霜,没有那二十年,绝对没有现在的柳七月。
    时隔四百年。
    其实有些人已经忘了谢无霜了。
    这天,谢无霜的名号再次回归沧澜。
    摩多耶一听是谢无霜,不再颦眉,平和的接受了。
    那惊天一剑,曾经镇了两界山三百年。
    忍冬有些失神。
    谢无霜这四百年到底去了哪?
    剑宗谢无霜的魂灯并没有灭,众人只知道他还没死。但四百年没出现,不少人都觉得谢无霜即便没死也凶多吉少了。
    两界山的颓势因为柳七月的出现稍微挽回了些。
    继续焦灼。
    *
    *
    修行无岁月。
    沈春归对着满壁的划痕的发呆,开始是一道白痕一天,白痕越来越多,越堆越密,慢慢的一道白痕一月,现今已经是一道白痕一年了。
    虽然不怎么准,但应该有四百年了。
    神机门的确危险重重,艰难的度过前几百关后勉强吊住了命,又在接下来的闯关弄了一身伤。青年坐着轮椅上,毫无知觉的膝盖上搭着雪白的外衫,他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光白到透明,眉眼间拢着几分病弱的书生气。
    多少年了?
    应该有八十年了。
    早在百年前,他们俩都养好了身体,沈春归就已经想出去了,接下来的关卡愈来愈难,不止是他,就连无霜都会有陨落之危。可他们被困在神机门里了,神机门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只有全部通关方可离开。
    每过一道门只有三天的休息时间,不继续闯关就会被此地绞杀,沈春归又碰了下自己膝盖,他已经到了极限,接下里的十关又都是杀意最重的戮字门谢玉自己去了。
    八十年,日日夜夜都只有他一人对着这个小房间,他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么久?一道门为何这么久?
    是不是谢玉找到了出去的路走了?
    也是,如果可以出去,他宁死也不要再来这里了。孤独,寂寞,时间彻底化为了一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这想法刚浮现出来就被沈春归掐断,不会的。
    谁都有可能,唯独无霜不会这么做。他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不齿,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目光落到一侧的匕首上,匕首森冷,是某一关的奖励,千年万载不朽,仍旧锋利。魔怔似的拿起刀,在小臂上划了一道,疼痛袭来,他没忍住咬了下舌尖,望着色泽艳红的血,有了异样的亢奋。
    疼痛可以消除某种程度的内疚自责。
    有时候自残会让人感到愉悦和救赎。
    沈春归病了。
    人这种生物,既坚强又脆弱。
    嗡。
    沉闷的推门声,白衣人迈步而出,曾照影上不断跌落着血珠,滴答、滴答答,血腥味和煞气肆虐。 青年脸庞似月,弥漫着霜雪都不能侵染的深寒。
    沈春归眼疾手快的盖住了他自残的痕迹,搭在膝盖上的手平稳,他笑容温和,眸光温柔,像经久不化的琥珀:你回来了?
    青年身体不好,捂嘴咳嗽两声,辛苦了。
    谢玉的神识在无数次生死锤炼中变得无比强悍,他只扫了一眼就发现了沈春归的异样,然而他只是走近沈春归:还坚持得住么?
    沈春归抿了唇。
    他状态不对,可是谢玉比他更苦,更危险。自己只是坐在这里等谢玉回来,谢玉却是要去戮字门九死一生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我很好。
    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去,他担心谢玉在闯关中分神。
    他已经够没用了,不能再拖累无霜。
    谢玉走近沈春归,手背碰了下沈春归的额头,见沈春归骤然绷紧了身子,稍微退开两步,歉意道:你的脸有些红,我以为你发烧了。
    他看了下沈春归的情况,应该还能撑一会。
    柔软冰冷的布料擦过沈春归脸颊,几缕梅香飘过,渗人心脾的芳香。他睫毛颤了几下,手掌不自然的交叠:我没事。
    他们很少会发生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脸上不受控制的高热,他脑袋有些晕,好像真的发烧了,偷偷瞥了眼谢玉,他其实很想更进一步的触摸,或者多说两句话。
    太久了。
    他还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等谢玉出来。
    可谢玉很忙,曾照影上残留的血迹还没干,他提剑又要走,走之前,还回头安慰了下沈春归: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别走,再陪我一会。
    就一小会儿。
    沈春归咬破了舌尖,弯起唇:嗯。
    不能让无霜再操心了,他可以的。
    接下来,谢无霜却是没有让沈春归等这么久了,每隔五年就会出来一次,将通关线索交给沈春归。
    沈春归收拢着线索,指尖抓的青白,到了最后几关,谢玉每回来一次,气息就会弱上一分,他时常担心,谢玉再走就是诀别。
    无霜沈春归拉着再次要走的谢玉,他扯到了谢玉的衣袖,沾了满手的血,无霜,休息下再去。就当我求你了,你坚持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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