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人看不清脸,只能从声音听出他的恐惧:去年,去年赵鹏升为了竞标一个项目,让我去买通负责人,我行贿了三套别墅,还有现金
第二个人接着开口:三年前我儿子在大学里侵犯了一个女同学,是我哥赵鹏升想办法封口,后来又找了个人顶罪
他们科室的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突然,安妍手里的视频一闪,黑屏了,应该是被封掉了。
与此同时,主任走了进来,板着脸道:今天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干什么,交班了!
奚迟捏紧了十指,站起来道:主任,我出去一下。
主任愣住了,他旁边的安妍也愣了,问:你干什么?
奚迟出门后,立刻拨了霍闻泽的电话,不出意料无人接听,他又打周秘书的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来了。
听筒里传来周秘书急切的声音:昨晚我回公司没多久,喝了一杯茶就晕过去了,在地板上躺到早晨才醒过来。
奚迟捏紧了手机,霍忱,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道。
他下楼后,立即打了辆车去华泰大厦。
到了目的地,大楼下面人山人海,大片的人群都在仰着头往上看,他走上了旁边的一个天桥,才勉强不被肩贴着肩挤到无法呼吸。
此时,楼上的四个人已经循环了很多轮,说到无话可说,只能开始讲一些听起来有点滑稽的内容。
赵鹏升儿子的大学学历是买的,论文也是买的,高中都没有正常毕业。
赵鹏升的老婆其实原本是他的大嫂,他和他老婆联合诈了他大哥的钱,作为本金去做生意。
话音落下,另一个人怒吼道:这他妈是我要说的,你说了我说什么!
其他三个人也很焦躁:你赶紧想啊,别害了我们。
奚迟听见四周的人有的在紧张地讨论,还有的在嗤笑,因为那几个恶人被逼到这种境地而觉得有趣。
赵鹏升依然没有一点要露面的意思,突然,滴滴的计时声响起,楼上那个人开始急了,大吼道:哥!你真的不管我,不管你亲弟弟的死活吗?
扩音器穿出的声响乱成一片,他看见前面除了消防队,警方也到了,有警察正在准备上楼。
奚迟现在也不敢确定那炸药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忙拿出手机,拨了霍忱的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房顶上其他三个人竟然把那个身上响着倒计时的人抬了起来,搬到了围栏边上,想要把他扔下去,避免波及到自己。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奚迟心跳狂飙,指尖发凉,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要,不要,霍忱,快点接,不是说什么时候找你都会出来吗?
下一秒,他后背突然贴上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在他全身绷紧起来的同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眼,掌心微热,让他瞬间坠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
第62章 我属于你
熟悉的怀抱从背后紧拥着他, 呈现出一种与目前的情况十分割裂的温情,让他有种这一刻与现实隔绝了的感觉。
然而紧接着, 奚迟就听见了砰的一声响。
天桥上围观的行人们一齐发出惊呼,奚迟扯下霍忱蒙着他眼睛的手,抬头向上看,远远地看见了一片火树银花。
除了被高抬着的那个人,其他三人背后也迸发出了璀璨的礼花,是那种庆典现场最常用的款式, 金灿灿地闪着星星。
四个人都呆住了,跌坐在地上,被欢庆的花火团团围绕,只有燃烧后的灰烬飘落在他们头上。
本来四散躲避的人群又往楼下聚拢过去,周遭一片嘈杂, 吵得人头晕。
奚迟手心一片冰凉,有一种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的绵软感, 转过身望向霍忱。
霍忱目光触及他苍白的脸色,还有墨黑的眸子里冷冷的眼神,原本漫不经心欣赏好戏上演的表情立即凝固住,眼里泄露出了一丝慌乱, 想要去拉奚迟的手。
奚迟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拽着他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 走下了天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看热闹,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低气压。
奚迟越往前走,抓着他的手指颤抖得越厉害,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从他收到第一封邮件开始,到今天早上慌乱地奔过来, 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包括霍忱在电话里慵懒带着笑意的语调,他们在门后那个意乱情迷的吻。
酸涩,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发现自己的感情时那种不知所措,交裹拥挤在他狭小的心腔中,冲撞着想要溢出来,让他胸口发痛,快要承受不了。
他们走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熙攘的声响变得遥远,奚迟放开他,回过头。
霍忱刚要开口说什么,奚迟抬起手甩在了他侧脸上。
寂静的环境里声响格外清晰。
奚迟自己也怔住了,他一直以来对别人连重话都不会说,除了赵晔坤侮辱他母亲的那次,更是没有打过谁,这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其实在半中央他就收了劲,但霍忱根本不躲,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力度,他看见霍忱皮肤上迅速浮起了红痕,心脏像被用力攥了一下。
应该挺痛的,因为他自己的手也火烧般地疼到麻木。
霍忱维持着偏过脸的姿势静止了一秒,突然转过来,奚迟心里猛地一紧。
可霍忱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一丝诧异,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接着霍忱牵住了他垂下的手,拉起来靠近自己,用指腹揉了揉他通红的手心,低头在上面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奚迟一时僵住了,已经失去知觉的掌心贴上他的嘴唇,忽然感受到细密的酸胀,潮水一般顺着他的神经涌过来,撞得他的胸口毫无防备地塌下去一块。
霍忱又在他手心轻啄了两下,垂落的睫毛轻眨,然后翻过来顺着他冰凉的手指吻上去,最后印在他白净的手背上,抬起眼望向他。
画面简直像虔诚的骑士在进行某种仪式。
奚迟慌张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声音有些不稳:如果那个人刚才真的掉下来了呢?如果出了别的意外你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他看着霍忱的眼睛,我刚跟霍闻泽说过我可以说服你。
他说着,鼻根止不住地发酸:你知不知道我留了市局大队长的电话,有很多个晚上,我盯着这个号码,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霍忱看到他眼周泛起的一圈红,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措,扶住他的肩膀道:宝贝,你别哭。
别叫我。
奚迟说完,有些难堪地挣开他,朝小巷的另一头走去。
走了一小段,仿佛感受到落在他背后的视线,他转身道:不要跟着我。
加快步伐没走两步,霍忱便上前把他拉进怀里,搂住了他。
对不起。霍忱轻声说,我被创造出来,是在那个破工厂里,在霍以辞被杀害的那一天,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霍闻泽在极端的仇恨下催化出的。
奚迟愣了,他觉得霍忱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带着神秘的笑意躲在后面观察天下大乱,没想到对方突然认真跟他说这些。
报仇好像成了我的本能,我活下去的动力。
霍忱望着他眨了眨眼:我知道我是个怪物,我会因为他们的痛苦而兴奋,想让他们经历同样的折磨,想看他们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但是我不想你讨厌我。霍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磨蹭着他的脸颊,是你对我伸出手,给了我名字,我就是属于你的了。
奚迟感觉被他摸过的皮肤隐隐发热。
抱歉吓到你,我发誓以后不做你害怕的事,哪怕他长命百岁,我都当没看见。
奚迟听他这么讲,忽然涌起一阵心疼,血海深仇难以消弭,可霍忱选择的路终究在规则之外,不能被社会接受。他觉得霍忱不该跟自己道歉,但应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霍忱又凑近他一寸,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我关起来,锁起来,拷起来
奚迟别开目光:我说了我没有这种爱好。
他说完,忽然被霍忱亲在脸颊上,霍忱像小动物讨好人似的,在他脸上轻轻啾了一下又一下,鼻尖也跟着蹭过他的脸,痒乎乎的。
趁他不注意,霍忱又转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奚迟推开他:我要回医院了。
顿了顿,他咬着牙补充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旷工。
还好今天没有排手术,他心想。
都怪我,霍忱诚挚地说,我送你去吧。
不用。
奚迟说完向前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又返回去做什么。
再次转过身时,他却看见对方的神态变了。
霍闻泽疾步上前扶着他的肩,关切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奚迟有一丝恍神,摇了摇头:没事。
昨天开完会后,我明明感觉很清醒,不知道怎么忽然失去了意识。霍闻泽面色冷峻,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讲。奚迟道。
等他回到医院,同事们只当他是家里出了急事,关心了几句,也没多过问什么。
一整天,不管他去哪,总是听见周围的同事或者患者在讨论早上那件事,听到有人评论大快人心,有人说姓赵的这次终于跑不掉了,还有人在讨论策划这一出的究竟是什么人。
听得他心有余悸,霍闻泽知道他担心,过一段时间就给他发一条消息过来,显示自己状态仍然稳定。
虽然他工作中不能及时点开看,但看到对方的名字跳出来,他心里就增加了一丝安全感。
下班后,奚迟远远地看到霍闻泽在等他,拢紧大衣加快脚步走过去,上了车,他看到后面放着的超市购物袋,问道:你今天结束这么早吗?
白天差不多都忙完了。霍闻泽边将车开出停车位边说。
奚迟估计他是担心自己的状态,车上的暖气吹得人胸口也温热,他对霍闻泽道:我现在心情很平静。
我知道霍忱肯定追着你说了半天好话。霍闻泽开口。
奚迟微微一愣。
霍闻泽薄唇抿了抿:我觉得你不能太相信他哄你的话。
奚迟听出来了,他话里隐隐含着醋意,应道:嗯。
一直以来,当我遇到与那次绑架案相关的刺激因素,霍忱就会被诱发出来。霍闻泽说,复仇对他来说,有时候就像种本能反应。
奚迟眼睫眨了眨,斟酌了一下问:我听他说,他是在绑架现场分裂出来的?
嗯,当时我目睹了我哥哥遇害,精神崩溃了,等我再重新拥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从工厂里逃了出来,的确是他救了我们。
奚迟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按理说至少会有两个人看守,霍忱身为六岁的孩子,是如何做到从两个成年人手中逃离的,一定历经了千辛万苦。
晚上他们在家煮了火锅,奶糖闻见香味一直凑过来,跳到椅子上往锅里探头,被无情拒绝后,委屈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非要窝在他们俩中间。
奚迟被小猫咪软软地贴着,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跟霍闻泽说话:对了,你跟我是在我老家认识的对么。
嗯。霍闻泽放轻了声音,我发现自己逃出来后,拼命地跑,居然跑到了高速公路上,不敢随便跟人求助,后来看到一辆写着a市的客车,混了进去,结果那辆车是从a市到你家。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奚迟闭着眼睛道。
霍闻泽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笑意:没事,等记起来了再说吧。
本来凭新出现的证人和证据,大家都觉得尘埃落定,结果第二天听说又出了幺蛾子。
昨晚警方去逮捕赵鹏升之前,赵鹏升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到了济仁医院。
奚迟的同事都在感叹。
真晦气啊,阴魂不散。
去哪不好要来咱们医院。
现在心内科的朋友们估计更崩溃。
我怎么不信他正好心梗,说不定是来搞缓兵之计的。
不是说他跟咱副院长私交甚密么。
虽然霍忱刚跟他承诺过,但奚迟听见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担心他会受到刺激。
他有一整天的手术,于是拜托了周秘书帮忙盯一下,有事及时给他打电话。
一天安稳度过,出手术室不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霍总切换了人格。周秘书开门见山地说,在他呼吸一紧时,又接着道,不过不是霍忱,应该是霍野。
听见这个名字,奚迟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特殊时期,他觉得还是要采取一些措施。
他立即给霍野打了电话。
霍野似乎很惊喜他主动打过来,声音带着明朗的笑意:奚大夫,我以为你还没下班呢。
刚下。奚迟问,你现在在哪?
在我家。霍野答道。
奚迟抿了抿唇:我能现在去找你么?
啊?那当然可以了。霍野答应得很干脆,又担忧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那我这就过去。
他到的时候,霍野早就在楼下等着他,围着黑色的长围巾,双手酷酷地插兜,看到他眼神明亮而炽热,嘴角笑意飞扬。
奚大夫不会是来找我约会的吧?
奚迟想起来,他和霍野是还有这个约定。
他有些别扭地开口:其实我今天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么客气,霍野看他脖子露在外面,摘掉围巾给他绕了两圈,你说吧,什么都行。
奚迟下巴埋在围巾里,耳朵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别的:霍野,你能不能跟我保持密切联络,最好暂时不要离开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