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把这些信送过来,让她看。
剩下的信,无一例外,都在末尾提及到她。
【又过了一年,我还是想她。
事实上,我常常鄙视自己的懦弱与倔强。倘若它能让我过得更潇洒也好,可并没有。
母亲,我从小就这么奇怪么?】
【这一年我去看过她三次,凌晨三点两次,下午五点一次。很幸运的是,下午五点那次我远远看见了她,她一个人,看起来很好。
知道她好,我便不打扰了。】
【近期在急诊发生很多事,曾经亲眼目睹过您的离去,我以为我能扛下世间所有悲欢。但如今我更坚信,无病无灾便是福泽。
我始终以为人类与生俱来的便是孤独,但今天在我眼前死亡的病人让我知道人即便孤独,也要热爱生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无法再坚持了。
我想去找她,试试看吧。不确定结果,也不想再后悔了。】
郑千橙流着眼泪,把每封信复原为原本模样。再小心翼翼地放回老旧的纸盒里面,盖上盖子。
她心脏的位置,淡淡的疼痛。
她不能像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更不能将那漫长九年看作过眼云烟。
很遗憾不是么?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是同一个人。
他和她,在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中扮演着两个小孩子,幼稚执拗地等,漫无目的地等。
如果,她能再聪明一点。就能在他隐约木讷的眼神中看到某种九曲回肠的依恋。
如果,江宋再聪明一点。就知道她的插科打诨中隐藏的全是对他的晦涩和期待。
“怎么会这样?”她捂着额角,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双眸红透,唇瓣翕动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声指纹解锁的声动。
江宋看见坐在地上的她,又看到她手边放置的盒子。
他不知道她是看过了,还是没有。
他低声问道:“吃饭了么?”
郑千橙隐隐压下涌来的泪意,江宋靠近她,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转身投进他怀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力度,吓他一跳。
江宋抚着她后背,知道她是看过了,内里有种谨慎的羞赧,只抱着她,没说话。
郑千橙有点儿绷不住,哭啼的姿态格外动人真诚。
他没见过她这样子。
郑千橙始终觉得江宋对她,算不得爱,只是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情难自控,迫不得已要对她负责而已。他这个人是没有爱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会不动声色。
但是现在她才想到,人这一生最沉重的不就是责任么?她为什么没能懂呢?
而立之年,他们再也不能做到毫无保留的爱别人,生活无非是工作、家庭、人际关系等枯燥乏味的进程。
好在她还记得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曾毫无保留地爱过江宋。
她一点儿都不后悔,只是可惜,了解得不够深。
江宋不自觉叹了口气,声色低沉却又如释重负。
“知道我爱你就好。”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他还在急诊科室做抢救医师。那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常常饭没吃两口就被叫走,走路也不能算走的,要用跑的。
年关过后,急诊室送来一位车祸重伤的小姑娘,随行的人是车祸现场目击人,他问起那人伤者信息,那人只说是好心人,说着把屏幕摔得稀碎的手机拿出来:“这是小姑娘的手机。”
江宋只看了一眼,便点头转身前往急救中心,小姑娘伤势不容乐观,十分紧急。
历时五小时,手术结束时,江宋听到主刀医生饱含惆怅地感叹:“听天由命吧。”
晚上下班,他经过护士站时听到几个护士的聊天,手机相关。他一时间便想起那个摔得稀碎的手机。
一个护士道:“这手机响了一下午,都是些微信消息,唯一一个电话也没接到,好像是伤者的男朋友。”
另一个护士道:“就是下午送来的那个小姑娘吧,失血过多,不一定能挺过去,太惨了。”
江宋闻言,停到护士站前:“伤者家属没来?”
那护士看他一眼,有点儿羞涩,又道:“好像是无父无母,外地的叔叔和姑姑正在往医院这里赶。”
江宋:“那姑娘在重症?”
护士说是。
最后,他去了趟重症监护室。后来他想,如果他没去这趟,就见不到姑娘最后一次睁开眼的模样,也听不到姑娘的遗言。
灯光下,他发现小姑娘睁开眼睛,那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但医学界有过奇迹,也有过回光返照。
她最终只说了个人名。
那人来的时候,江宋才得知小姑娘此行是来寻找即将分手的男友,双方家庭的反对耗尽两位年轻人的耐心。她此行可谓孤注一掷。
男孩几欲崩溃,泣不成声。
江宋站在走廊深处观望着,想了想,抬脚离开。他那会儿是很想抽根烟的,无奈没有,只能站在顶楼抽风。
他忽然感到心酸,那女孩不过二十岁。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触动了,心里空空落落,某种密密麻麻伴着沉闷的刺痛感出现在他大脑里。
年轻那会儿,总以为发个脾气没关系,只要那人足够爱你总会来哄你。殊不知人家都走出去老远了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只是这一次,他也觉得可惜了。
他拿出手机,给杜明戈打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心里的石头还未落地。他以为他只要做了这件事就好,当下发现他竟如此在意结果。
还好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