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元香睡得正安稳,我沐浴、更衣、吃饭,又过去一看,他还睡着,真是个懒虫。
雪言很尴尬,问我:“奴把公子叫醒吧?”
“让他睡吧,他昨天累到了。”
雪言的脸红了红:“您真是体贴。”
我瞧了他一眼,他在偷偷看我,察觉到我的目光后急忙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也知道他现在的身份相当于我的通房,可我不能因为喜欢元香,连带着侍男也跟着喜欢呀……
我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奴今年一十有五。”
才十五岁?真是看不出来,年纪太小了,也没办法帮他许个人家。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还以为风元香与闻人羽同龄,他虽然温柔端庄,可神态中偶尔会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李晚镜很像。
后来他跟我说了风家的身世,我才明白原因,可能内心藏事的人总是显得早熟一些。
如此说来,从两岁开始就是十七岁人心智的我,不知道看起来如何呢?
我问雪言:“你看着我,觉得我多大了?”
雪言道:“奴不敢妄猜主子的年纪。”
我忽然有了一个疑问:“今年是利贞多少年?”
他笑道:“利贞二十年。”
外面绿意盎然,蝉声渐起,我却突觉天地失色,一直到中午,风元香过来向我问安,我才缓过神来。
他披了一件蝉翼般透明的锦衣,全身似遮非遮,他很不好意思:“你怎的起床了都不叫我?”
我笑道:“扰你清梦,你醒来不怪我?”
“嗯,不怪你。”他微微一笑:“你明天可试着叫我起床,我绝不会怪你的。”
我一怔,知道这话里有别的意思,这孩子,成亲前说的是愿意让我随时离开,但真成了亲想法就变了。
但想到他昨晚努力的样子,我觉得太打击他也不好,先度过今天吧,新婚第二天,总要让他开心一些,再说之后的事。
一番温存后,我给他披上件不露肉的衣服,和他在风竹镇散步。从风竹镇里浓荫蔽日的竹林里穿过,山中幽深宁静,我们谈了许多事,他问我故乡是何处,家中有无姐妹兄弟,娶过几个男子,我都一一告诉了他。
当听到我休了一个男人后,他问我那人犯了什么错,我说他给我下药,杀了很多人,还谎话连篇,我实在无法忍受,就休了他。
他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世间……竟有……这等悍夫……”
我看着他,笑道:“倒也谈不上悍夫,只是一个可怜人,他总想把我变成他的金丝雀,到头来不过是束缚了他自己,所以,离了我,他应该过得更好吧。”
风元香叹道:“被休弃的男子,怎么会好过呢?微雨把世道想得太简单了。”
他问我那人叫什么名字,我说了李晚镜的名字,他微微一笑:“是个好名字,此人,也应当是个美人吧?”
我笑而不语,他道:“我和他比起来,谁更好看呢?”
我想说各有千秋,但意识到这么说话不太对,还没说话,抬头一看,他已经在咬唇了。
我忙道:“自然是元香更好看。”
“哼,我看你呀,就是喜欢年轻的。”
我笑道:“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他道:“我比你年纪大,女子有几个喜欢年纪大的,他年纪肯定比你小,你才更喜欢他,不喜欢我。”
我笑道:“且不说我已休了他,姻缘早已了断。就说你比我大这事,你可别想占我便宜,昨天我记错了年份,以为现在还是利贞十九年,今天一问雪言,才知道已经是利贞二十年,所以我们都是二十岁,是同龄人。”
“真的?了断了?”
“嗯。”
元香听了这话,果然笑了:“还说呢,你怎的连年份都记错了?姐姐常说,山人不解数甲子,果然没错。”
我笑道:“我觉得我可能是被人偷走了一年,一觉醒来就二十岁了。”
我们两个一来一往地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银钱垂柳之下。
白天的银钱垂柳,看起来没有夜晚那么震撼,像是一片开着白花的大树,不过山风中银钱叮当作响,非常悦耳。
我忽然想起那天跟他喝酒,最后他好像也没说为什么要在这里搞那么多银钱,正好借此机会问了他,他回答了我:“焚白花,吊银钱,这是为世间所有弱者祈福的仪式。”
我眨眨眼,这,有点诡异,感觉像某种邪教,我问他:“是你绑上的银币吗?”
“是父亲。”他道:“我的父亲。”
我很惊讶:“你的父亲?他好有钱……”
元香笑了:“据说银钱可以连接天下苦众,这些钱可能并不是父亲一人系上的。微雨,你要不要也系上一枚呢?”
“我?”我思索片刻,道:“好啊,可是我没有银币,你带了吗?”
他笑着递过来一枚银币,我用绳子圈了一个十字结,挂在了离手边最近的柳枝上。
“你可以对母神许下心愿,说不定会有人实现你的心愿。”
我看着他,他眼角含情,好像在鼓励我,我吸了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了很久。
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无欲无求的,没有什么心愿,唯一值得说的就是——
希望我能永远生活在树上。
许完愿后,我睁开眼睛看元香,他对我露出了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微笑有一丝悲伤。
“元香。”
“嗯?”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人们口诛笔伐的恶人,你要怎么办?”
他笑了:“把他们的嘴巴缝上,拿笔的手砍掉。”
我呆若木鸡,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这种告白的话,谁知道他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我有气无力道:“也行吧,那你得从现在开始苦练外科缝合术,不然到时候恐怕缝不过来……”
他笑着反问我:“那如果我成了坏人,微雨会如何对我呢?”
我道:“抓进监狱,关起来,挠脚底板,挠一下问一句:还敢不敢了?”
他睁大了眼睛,抓着我的袖子,非常不高兴:“什么呀!这可不行,重说!”
(二百二十叁)
我被风元香闹得全身零件都快散了,天旋地转中我可能说了很多非常肉麻的承诺,他最后总算喜笑颜开。
我问他你也许过愿望吗?他点点头,我问他什么愿望,他说,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实现母亲的遗愿。
他看着天空,神色虔诚,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一动,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有办法实现他的愿望,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的想法很简单,把他拐上离壬山,让糟老头子满足他守住风竹镇的愿望。
说干就干,我拉着他偷跑出风竹镇,他也不问我要去哪,我拉着他去哪他就跟着我,非常乖顺。
我们坐了船,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离壬山脚下,我拉着他就打算上山。
当他傻乎乎地问我干嘛要往石头堆里跑,我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风元香和离壬山无缘,他根本就无法看到离壬山。
不仅如此,我强行带他进山时,一棵巨大的白茅伸了过来,割伤了他的脚,一时鲜血直流。
他尖叫一声,吓得不敢再往前走,我慌张地撕衣服帮他止了血,但他的腿酸麻胀痛,无法再走接下来的路,我只好背上他往山上走。
一路层峦迭嶂,无数植物挤压着,刮擦着我们的脸,几乎要把我们淹死。
我再也走不动了,这些植物强势地拒绝着我俩,我喃喃自语:“元香,可能你和它没有缘分……”
他在我肩上默默地落泪:“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唉,我叹了口气,感觉到他的血还在流,只好往回赶,先回风竹镇为他止血。
这一出下来,我又在风竹镇住了叁天,等他的脚好差不多才回到离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