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
卫司雪只是点头,并不停留,也并不在意那些人今天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
等卫司雪到了城墙之下,顺着楼梯上去,走到了卫司赫的指挥台,大步迈了进去。
“主帅,你找……”卫司雪话说了一半,突然间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后面的音儿全都没了,只剩下抽气的怪异声音。
折春一身白色麻布军医的打扮,站在卫司赫的身边,正在垂头看着军事沙盘。
卫司雪迈步进门槛,收后面那只脚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直接撞在了沙盘之上,按住了沙盘的边上才站住。
卫司赫眉头紧拧:“你大白天的,难不成喝醉了吗?”
卫司雪立刻从折春身上收回视线,这才发现戎问枫也在这间屋子里。
平时他们三个会先商议大致的对敌方式,然后再召集下属副将一起商议细节。
但今天……折春怎么会在这里?
卫司雪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失态也就那么一时片刻而已。
但就这一时片刻,也被戎问枫给捕捉到了,戎问枫和卫司雪对视的时候,撇了撇嘴,嘲笑的意味很明显。
他已经决定放下,就是真的放下。他跟卫司雪之间,不做夫妻,从今以后可以做兄妹。
卫司雪舔了舔嘴唇,很快进入状态,几个人在沙盘上推演着。
“现如今荣西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们的士兵们现如今犹如死士,不宜再正面交锋。”
折春的声音不疾不徐,他全程谁都没有看,说话也在一直低头看着沙盘。
“我的意见也是这样,”戎问枫说:“自古哀兵必胜,虽然我们人数上能够压制他们,但是他们自杀式的攻击,也会让我们损失很多兵将。”
“我们已经将他们的投石器摧毁殆尽,现在只要不出城迎战,输的终究会是他们。”
卫司赫点着头,视线看向了卫司雪,眼神当中有警告,也有压迫。
卫司雪再度从折春身上收回视线,她是控制不住地去看折春。
可是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不能自持的孩子,卫司雪很快开口说道:“我不建议闭城不出。”
“我们大可以不跟他们正面交锋。荣西国城墙固若金汤,我们主动出击,最后胜了也是惨胜。”
“所以我们可以围而不攻,切断他们的粮草。”卫司雪说:“让他们内部自我消耗,饿着肚子,哪来的家国节操?”
“如此一来,不消两月,城中所有的食物必将耗尽。”
卫司雪说:“我们可以适时地在城外架起烹肉的大锅,降者不杀,还有饱饭吃。到那个时候,就算卫兵想要负隅顽抗,城中的百姓们也不会同意。”
卫司赫对卫司雪发表的意见很满意,对着她勾了勾嘴唇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围而不攻!”
定下后续的作战策略,四个人在沙盘旁边站了片刻之后,卫司赫说:“都站着干什么,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戎问枫率先出了门,卫司雪看向折春,折春始终没有抬头,他在故意回避着卫司雪的视线。
很快折春对着卫司赫拱了拱手,然后也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卫司雪这才发现,折春的脚步还是一瘸一拐……
卫司雪的心跳跟着他一瘸一拐的脚步忽上忽下,目送着折春出去,她正要追过去,卫司赫在身后叫住了她。
“小雪……”卫司赫看着折春走远了,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面,伸手揉着自己额头,对卫司雪说:“他早已不复当年。”
“这么多年,我观他的性情越发阴鸷,或许你们……”
“哥,”卫司雪叫了卫司赫一声,她在军中很少叫卫司赫哥哥,大部分时间都是叫他主帅。
“我跟戎问枫已经签了和离书。”卫司雪说:“一切都错位了,哥你没有做梦吗?”
卫司赫眉梢一挑,卫司雪说:“那个梦中的一切才是正确的,那是我们本来应该做的选择。”
“哥,你跌落怒江,奇迹生还,我在箭雨之中也毫发无伤,你还不肯相信吗?”
“我们本来会是怎样收场,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还不能抓住的话……那是对这一次新生命的辜负。”
卫司雪说:“我不想再错过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不知道我还有几个五年可活。”
“胡说八道什么?你只要自己不往自己脖子里头插箭,我看你命大得很!”
提起这件事情,卫司雪确实是心虚的。可是他回头看向卫司赫,问他:“哥,如果不是折春替我挡住,我也一样会被万箭穿心。”
“你如果不去追他,你也不会暴露在箭雨之中!”
“可如果他在我面前死了……你想过我会怎么样吗?”
“我知道你和问枫哥哥这么多年都是为我好,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们。”
卫司雪说:“但如果哥你再阻止的话……拿下荣西国之后,我会跟陛下禀明,去其他的地方驻守。”
“你要跟我分开?!”卫司赫狠狠一拍桌子:“你竟然要为了他跟我分开?”
“我也不想,”卫司雪说:“我想我们就像在那场梦中一样,让一切都回归正位,然后生活在一起……”
“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卫司赫瞪着卫司雪说:“自古以来,有几个将军能够全须全尾的卸甲归田?”卫司赫从桌边站起来,不赞同卫司雪的说法。
“等到拿下了荣西国之后,我们是功臣,可到时候功高盖主,你怎知……”
“提前放弃一切不就好了?”卫司雪打断卫司赫说:“哥,你从来不会被什么迷住眼睛,你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
“放弃一切,找一个不紧要的地方讨一块封地,你做一个闲散王爷,我只做闲散王爷的妹妹……”。
“我们不用回朝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荣华富贵,一切不过是烟云过眼。”
卫司雪说:“荣西国败之后,边北一直安逸,边境其他的国家因为荣西国收归文海国,出兵来犯会变得艰难。我们有几十年的时间能用来休养生息。”
“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一眨眼我们就老了。”
卫司雪提起一眨眼就老了,竟然美滋滋得笑起来。
“至于下一辈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卫司赫久久无言,一直到卫司雪彻底消失在门口,卫司赫才跌坐回椅子上。
其实他是有一些不甘心的,他征战这么多年,千军万马听他一令,他怎么会不爱权势?
急流勇退这件事情说得容易,自古以来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
卫司赫闭着眼睛坐在屋子里,夕阳从天边弥漫过来,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软甲。
而卫司雪这个时候,正不远不近地跟在折春的身后。
卫司雪知道折春的腿是在跌落春风楼的时候残疾的,站在那里看着没什么异样,但是走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些一瘸一拐。
他微微弓着背,不像从前那样笔直,不过姿态依旧是和从前一样不紧不慢,就算知道她在身后,也并没有显出慌乱。
治疗仪救下了折春的命,却并没有治疗他的旧疾。不过卫司雪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这个人还活着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任何其他的要求。
卫司雪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军医的营帐。
军医的营帐和正常士兵的营帐是不一样的,军医营帐是非常大的,并非只有住宿的地方,还有安置伤员的地方。
才刚刚结束一场战事,一场惨烈的战事,营帐之中的伤员非常多。
折春一进去就开始忙起来,里面还有其他的军医,也都在忙着。
卫司雪站在营帐的门口,顿了一会儿之后迈步走进去。
只不过她并没有在里面跟折春搭话,而是说了几句话,安抚了一下这些受伤的士兵。
然后就出了营帐,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
折春看上去和戎问枫说得一样,虽然一直跟着她,却并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
卫司雪不知道折春是不敢,还是真的已经将希望,在这整整五年的时间当中熬制成了绝望,凝固在了某个时期,无法再接受她了。
卫司雪想要试一试,可是如果有别人在的话,折春一定无法放开,他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卫司雪得想个办法。
她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在地上绕着床转圈儿。这么多年了,卫司雪遇到的事情,向来都是提刀就干就能解决,从来没浪费过这么多的脑浆。
最后想到黑天了,卫司雪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这个主意馊到了什么程度,就是卫司赫听了之后会活活掐死她的程度。
卫司雪把自己弄伤了。
她把自己弄伤之后,让付岩去请军医到她的营帐,指名道姓地要请折春。
当然了付岩不知道折春是谁,但是付岩知道卫司雪想要找谁。
卫司雪用匕首在自己的肩膀处捅了一刀,然后低头看了看,想起了梦境当中这里之前也被捅过,不过在梦里是戎问枫捅的。
卫司雪很忐忑,伤口流着血呢,她还在地上走来走去,生怕折春不会来。
卫司雪不会追求人,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折春好像从来也没有用她主动示好过。
这一次开天辟地头一回,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把这一辈子的忐忑都在今天晚上耗空了。
不过在她血染前襟之前,付岩不负期望地把折春带到了。
折春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脸上还遮着面。
卫司雪看到他,立刻就僵在了桌子的边上。
折春一看到她前襟全是血,表情微变,只不过在遮面的布巾之下,没有人发现。
“将军坐下,”折春眼睛没有什么波澜的看了卫司雪一眼,然后指着桌边对卫司雪说:“我帮将军处理伤口。”
卫司雪向后坐在座椅上,仰头看着折春,一双眼如狼似虎一般,把站在门口的付岩都看得替折春害怕。
“站在那干什么,滚出去看好门!”
付岩立刻退出去,把营帐的门帘仔仔细细拉好,然后站在了营帐的旁边守门。
营帐里头,折春开始解卫司雪的软甲,虽然他表现得和处理其他伤员一样没什么区别,连手都稳得很。
但是他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他现在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正如那巨浪之中的小船,早已经被巨浪卷入了海底。
卫司雪的伤在肩膀下面一点,胸上面。
所以她必须把衣服退到肩膀下面。卫司雪皮肤还是很白,她跟卫司赫一样天生肤白。
白皙的肩膀暴露在空气当中,鲜血的腥甜味道,伤药的苦涩味道,逐渐在卫司雪和折春之间弥漫。
折春垂着眼睛,一直非常认真地处理伤口,速度也很快,娴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