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钧站在应染的身边,身体僵硬着,看样子有些想要说什么,一时间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应染原本是想先为两人介绍一下众人的,但现在两个人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并且在前面带路了,应染便也就拍了下应钧的肩膀,说道:咱们先进去吧,进去之后再聊。
这二层小楼不只是从外面看着阔气,里面也同样是如此,家里的家居都是实木家具,装修的也是看着金碧辉煌的,看样子应该是花了不少钱,只可惜审美不怎么样,各种东西堆砌在一起,不仅看不出奢华,反倒是显得凌乱而没有格调。
杨根锁指着沙发,神情略有些拘束的说道:你们坐,你们坐。
这是个四人沙发,应染四人先后落座,纪子行则站在了四人的身侧。
两人看纪子行穿的一身西装革履的,以为是大人物,见纪子行似乎没地方坐,匆忙给他搬了个凳子过来。
您坐,您坐。
应染见此对着纪子行说道:你坐吧。
纪子行依言坐了下来。
应染的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房间内的几副照片上。
房间内的墙上挂了不少照片,杨大宝的结婚照摆在正中间,占了很大的地方,在这之后杨根锁的照片也有几张,而杨晶和她母亲的照片,只出现在了唯一的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中。
那照片已经褪色了,相框也很旧,跟周围的事物看着格格不入。
这照片就像是临时找出来,特意放在这个位置的。
照片中的杨晶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应该是出事前的几年拍的,她穿着校服,齐刘海,扎着马尾,看起来很精神,不过她却没有笑,只是目光平平的看着照相机。
照片中杨晶的母亲略微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是个温婉的女人,照片中的杨根锁笑得很开,眉头都笑出了皱纹,而杨大宝则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根本没看镜头。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端着茶壶和茶杯走了过来,她将茶壶放到了桌子上,而后将茶杯在几人的面前摆好。
杨根锁介绍道:这是我儿媳,张莲。
张莲对着几个人笑了笑,而后拿起茶壶,将茶倒进各个茶杯里。
应染见此说道:谢谢,不用忙了,你们也坐。
三人听言各自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了。
这一家人的态度明显不对劲,但既然都已经来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应染主动开口对之前的事情道歉,本想顺着这个话打开话题,询问一下女孩现在的情况,应钧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对着三人鞠了一躬,而后说道:是我撞的人,之前的事情全是我的错,对不起。
杨根锁见应钧这样有些无措,匆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应钧给扶了起来,而后跟着说道:没事没事。
一旁的杨大宝也跟着说道:不用这样,当时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也都谅解,不用这样的。
应钧直起身子,之前鼓起的勇气到这个时候已经消失殆尽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应染拉住了应钧的手,让他重新坐下了。
无论怎么样,他能够鼓起勇气随同他们来到这里,能当面说出道歉的话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应染再次开口询问了一下他们近来的情况。
杨根锁听言匆忙道:好,挺好的,要是没有上次你们给的那笔钱,我们家也盖不起来这样的房子,大宝也娶不上媳妇
杨大宝拦住了杨根锁的话,说道:现在也就是表面上看着还行,我们家里情况不好,我和我爹都没有稳定的工作,你们之前给的那些钱,这两年也花了个七七八八了你们也知道的,我妹妹那边长时间在医院,花钱不少的。你们之前打电话的时候说愿意承担后续的诊疗费用,是真的么?
应染点头,对,我们愿意承担这部分费用。
张莲听言瞬间高兴了起来,问道:那你们打算给多少钱啊?
杨大宝拽了一下她胳膊,示意她别说了。
张莲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不高兴的说道:我就问问,怎么了?
杨根锁在这个时候也跟着道:这她这住院的确是花了挺多钱的
应染道:我们这次过来,一方面是为之前车祸的事情道歉,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了解一下杨晶这边的情况,这样比较方便后续治疗的开展。
应染说完之后看向霍昱竣,跟着道:忘记介绍了,这位是心理医生霍昱竣。
你们这还自己带医生啊?我妹妹在那边医院里头已经有医生了啊
霍昱竣虽然年轻,但他在心理治疗领域却是在全球范围内都有一定的名声的,他的头衔和经历如果说出来,足以让内行赞叹一声年少有为了,而在这一家人面前,这些说出来却也是无用,他们怕是很难理解这些,因而应染最后只简洁的概括了一句,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专家学者这样的称呼,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初具威慑力的,几个人在此之后倒是没再就霍昱竣的身份说些什么。
只有杨大宝在这之后又说了一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医院那边的医生也挺好的,把我妹妹照顾的挺好,你们其实不用这么费劲,直接把钱给我们,我们给医院那边,让他们继续照顾我妹妹就行
应染听几个人这开口闭口都是钱,却并不怎么关心杨晶的情况,甚至连他们这边为她请了专家过来都表现的态度一般,心里就已经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也总算是明白几个人为什么对于他们一行人这么热络了。
三人只当他们是再次过来送钱的,在三人的眼里,已经瘸了的杨晶或许只是家庭的拖累,他们已经完全的放弃她了,而这个时候,怎么通过她获得更多的钱,或许才是他们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霍昱竣没理会杨大宝的话,只开口道:我可以询问一些关于杨晶的情况么?
霍昱竣这个人是有些冷淡的,他一严肃起来就会给周围的人一种压迫感。
杨根锁知道他是医生,再加上应染刚刚的话,知道了他们并不打算直接给钱,这个时候就跟着配合的说道:问吧。
霍昱竣在这之后一连针对杨晶的性格、成长中的一些经历,以及车祸后的一些情况进行了询问,却不想三人居然对霍昱竣这几个算是简单的问题回答的磕磕巴巴,甚至有些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杨根锁为了掩饰尴尬,说道:她这个丫头,从小就性子独,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爱跟人说话,她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霍昱竣放弃了询问,在这之后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她的房间么?
杨大宝皱眉道:她之前疯了好一段时间,她房间都已经让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就不要去看了吧?
应染听言道:还是要去看看的,了解的情况越多,越方便我们根据情况做出全面的治疗。
杨大宝与杨根锁对视了一眼,最后不情不愿的在前面带路,带着一行人上了二楼。
这么大的一个二层小楼里,杨晶的房间竟然是最小的一个,她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破旧的桌子,一把椅子,剩下的东西少的可怜。
她房间里面很乱,有些积灰,明显是已经有一段儿时间没有人打扫了。
应钧从开始的道歉之后就没再说话,直到这个时候,他看到面前的房间,终于控制不住的爆发了,他问道:你们就让她住在这里?!
杨大宝道:这可不是我们亏待她,是她自己选的这个房间,她本来就性子独,成了运动员之后巴不得跟家里断绝关系,平日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出了事回来也不爱搭理我们,家里盖了新房子,多高兴一事儿,偏偏就她不高兴,跟全家人有仇似的。
杨根锁听了这话,推了他一下,他这才不情愿的闭了嘴。
几个人在杨晶那东西不多的房间里面转了一圈,查看了大概的情况。
从杨晶放了一鞋盒的证书里面,能够看出她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从小到大,无论是文化课还是在体育方面都很优秀,但越是发现她曾经那么优秀,众人便越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她出了车祸后,你们当时有就她未来的规划聊过么?
张莲道:怎么没有,我之前都已经给她说好了一门亲事了,人家不嫌弃她腿瘸,还愿意出十万彩礼娶她,她要是嫁过去早就享福去了,谁知道她竟然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疯了,还闹得警察直接上门把人给送医院去了,这能怪谁?要我说就是她自己没有那个福气
冷盛听言问道:她有恋人?
冷盛自从进屋到现在就没说过话,他看上去冷冰冰的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这个时候骤然听他开口说话,几个人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张莲才说道:她哪有什么恋人,有的话我也就不用费心给她介绍了
霍昱竣问道:介绍的什么人,她自己愿意么?
张莲这下不说话了。
应染问道:你说她闹得警察直接上门把人给送医院去了,当时是什么情况?
杨大宝这次没再让张莲开口,而是自己说道:当时男方家里来人,说想要见见她,她当时拿着剪子,差点把人给划伤,后来又想自杀,闹得实在是太厉害了,邻居听到这边的动静就报警了。警察过来说我妹妹的情况不太稳定,有伤人的可能,还是先送去治疗的好,就把她给送去医院了。
应染在这一瞬间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杨晶失去了双腿,眼看梦想破碎,正是人生之中最低谷的时候,而在那个时候,她的家人不仅没有帮助她,反倒是对她表现的十分冷漠,而赔偿的五百万,也并没有直接到她的手里,反倒是被他们拿来盖房子和娶媳妇了,而后更是为了收彩礼逼她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出了精神问题,那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应钧心中的难过和愤懑一时间无法发泄,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那场车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杨晶她也不会走到现在的这一步
应钧再也忍不住了,他以出去透气为名直接往外走去,应染见此匆忙跟了上去。
霍昱竣也跟了出去。
冷盛原本是要跟去的,但见此处就只剩下他和纪子行了,便没有再动,而是开口问道:这五百万,你们动用的时候,经过她的同意了么?
这话说得,我们都是一家人
应染快步追上了应钧。
应染开口道:应钧,不要多想,这是她家人的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如果车祸过后我就直接勇敢的面对这一切,而不是选择躲避的话,她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霍昱竣这个时候也跟了上来,应染原本以为他会出言开导应钧两句,却没想到他开口道:找人问问这家人的具体情况。
应染点头。
应钧似乎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情绪没那么激动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没事都喜欢坐到一起扎堆聊天,三人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倒是真的找到了老人们聚集的地方。
老人们见他们穿的不太一样,看着也眼生,开始的时候有些戒备,但应染本身擅长交际,霍昱竣又是搞心理学的,两人很快便让老人们放下了戒心。
这些老人听他们打听杨晶一家人,瞬间都跟着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这丫头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娘改嫁,她跟着她娘过来的,那杨根锁一直就不待见她,她打小在家就没少挨打,好不容易出息了,谁知道还被撞瘸了
这丫头她娘我记得叫谢芳吧,那谢芳也是可怜,听说是男人死了,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艰难,经人介绍认识的杨根锁,没打听清楚,见他人模狗样的,又说不嫌弃她们母子,愿意好好照顾她们,就这样被骗着嫁了进来。
要我说这杨根锁本身就不是个东西,当年就嗜赌,老婆受不了他离婚了,后来他被追债的人吓得躲了几个月,这才老实了点儿,就是那会儿托人介绍认识的谢芳吧?
那会儿看着人五人六的,再婚之后也没在赌了,还以为是他改头换面了呢,谁知道不到一年,他更加的变本加厉了,不只赌,还打老婆,真是造孽!
霍昱竣听言问道:当时谢芳没有想过离婚么?
离婚?离婚了去哪儿啊?也是没奈何她爹娘老子死的早,家里被她嫂子管着,不让她回去住,怕她赖着不走,她离了婚也没地方去这不就这么跟着杨根锁蹉跎了两年,后来半夜生病,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要我说她就是给磋磨的,要不好好一个人嫁进来,怎么能两年就没了
应染没想到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遭,他开口问道:那杨晶母亲去世之后,她的生活怎么样?
他们家那个时候已经欠了很多钱了,杨根锁那会儿就想让她辍学赶紧嫁人,好赚一笔彩礼钱填窟窿,谁知道她自己争气,体育好,直接进了省队,不花家里头的钱,也不回家了,要说原本也是挺好的,谁知道后来发生那些事
她这后爹和哥哥都没有良心的,就惦记着钱,听说对方愿意给钱私了,那一个个高兴地什么似的。钱回来后,这不是立刻就把赌债还了,小洋楼也盖起来了,大尾巴狼似的在村子里嘚瑟起来了,他也不想想,那是买这女孩一辈子的钱啊!
就是!一个个的都惦记着钱,见她瘸了,觉得碍事,就想把她给嫁人赚彩礼,活活把她给逼疯了。她有一次闹得厉害,警察来了直接给送医院了,说她这是精神病,得治疗。
人家医院那边说了,先治疗三个月,三个月之后看女孩情况,如果情况好的话就可以交钱办理出院,回家养着了。结果他们把她当个包袱甩了,压根就没去医院看过,也没去交过钱,这都多长时间了
应钧听言猛地站了起来。
应染拉住应钧。
霍昱竣也跟着起身,事情到了这里,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到目前为止,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人觉得替杨晶感到心痛和惋惜,而目前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杨晶的精神问题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