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何靖。”
“年龄?”
“23。”
“从事什么职业?”
“没有职业。”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去上班去做古惑仔。”
审讯室里不锈钢长桌冰凉泛光,何靖双手被拷,指甲淤血已经凝固结痂。身子斜倚靠背,神色疲惫狼狈。
对面两个年轻警察一男一女,深夜录口供的不耐烦跃然脸上。
“现在是10月25号凌晨3点。在四个钟前也就是10月24号夜晚11点左右,你出现在葵涌九号码头,你去那里是做什么?”女警指间夹着笔,轻敲桌上笔记本。
“兜风散步。”
“散步你跑那么快?”
“听见枪声谁不跑?”
“你不是心虚你跑什么,枪打你身上了?”
“我不跑的话说不定真的打在我身上。”
“喂,我劝你配合点——”
“阿sir,我很配合了。”
另一名警察见状立刻接话,“那把手枪是不是你的?”
“不是。”
“那怎么会出现在你附近?”
“我怎知道?”
“何靖,你最好老实交待货在哪里?”
“我听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
“我说白粉啊,衰仔——”
深夜扫毒组人人倦容满面,耐心殆尽。何靖连绕圈子都懒,一问叁不知的态度惹得男警察直接拍桌。
突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刘耀辉袖口挽起,露出健硕绷紧的手臂肌肉,气场凌人自门外进来。
“老大——”
刘耀辉拍了女警察的肩膀让她先行离开,随后坐到她的位置上。手肘架在桌面,刘耀辉指节微弯扣着,锐利双眼与何靖对视。
“何靖是吧,认识倪少翔吗?”
“认识。”
“跟了他多久?”
何靖没回答,淡淡回望刘耀辉。
“不答?”刘耀辉挑眉,“那我换个问法,你认识他多久了?”
“不记得了。”
“我看你面孔有点生,跟倪少翔不久吧?他敢把这么大批货交给你,看来你挺有本事。”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货。”何靖垂眼,凝视不锈钢桌上那团冷冷清清的吊灯白影。
“在我面前扮傻?第一次受讯吧?你猜倪少翔现在知不知道你为了保命把货撒到海里了?”
“刘sir,我只是个普通市民配合你回来接受调查。”
刘耀辉嘴边噙了抹不屑的笑,“上个月东区上环洪顺的场子,光是散货的马仔我抓了十几个,个个都跟你差不多。现在不说,再待个一天半天的连底裤都交代了。什么义字当头,关二爷面前起过誓都没用,蹲完班房出来哪个老大还会要你这条贱命?”
何靖抬眼,“我又不是黑社会,关我什么事。”
“哈——”刘耀辉倾身靠前,双手交握置于桌面,“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生平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古惑仔。仗着自己年轻高大走捷径捞偏门,谋财害命连正经做个人都不愿意。日日灯红酒绿,打家劫舍,拿无耻当荣誉。人前叫你大佬,转身就叼你老母,你还以为自己很威风。”
何靖后槽牙咬紧,自尊碾碎在齿际。
“大陆仔吧,偷渡过来几年了?”
“……五年。”
“带着兄弟过来的吧?”
何靖沉默。
刘耀辉见得多这样的人,“脾气这么硬,肯定是家里人还在外头。我明日一早就放风声出去说你把倪少翔捅了出来,你猜倪少翔会不会放过你家人?”
何靖视线还留在那团白影上,“我该说的都说了,你逼我也没用。”
刘耀辉手指轻轻叩桌,“你最好分清楚形势,现在是我有大把时间跟你玩,可惜你的大佬倪少翔没耐性。你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外面的人啊。”
“我现在给你一条活路,货交出来,我可以保你做污点证人,向律政署证明你是被迫协助交易。”
何靖抬起头,毫无畏惧迎上刘耀辉咄咄逼人的目光。红脸白脸都唱完了,说到底就是没找到货,那把枪也毫无作用。
他勾起嘴角,红紫淤青凝在唇边。白炽灯下的面孔英俊又冷漠,仿佛早已超脱,无所畏惧,生死置之度外。
“刘sir,如果没有证据的话,麻烦48小时之后把我放走。”
刘耀辉眼神暗沉,“何靖,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酒就算了。”何靖轻仰下颌,“不过我确实有点饿,警务署这么有钱,不会连饭都不让我吃吧?”
“钱是纳税人出的,你们古惑仔纳过税吗?”刘耀辉手撑桌子站了起来,高大体魄显得气势夺人。他冷着一张威武的脸,“你们不是最喜欢吃粉吗?粉我这没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哪里有,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吃。”
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大门甩上的时候抛下一句,“给杯水他把命吊着。”
何靖摸了摸裂开的指甲,疼痛终于从神经末梢传到脑里。他在心里吁了口气,什么话都不愿说。
一个钟后,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何靖从小憩中醒来,平日隽采飞扬的桃花眼布满细细血丝,嘴唇干燥起皮。灯光刺目,他微眯看着一个圆滚滚的男人从门外几乎要卡住门框般走了进来。
身板挺直,客气颔首,“何先生你好,我是倪少委托的顾问律师,叫我苏大状就可以。”
何靖疑惑。
见何靖没有说话,苏大状主动开口,“倪少叫我转达他的话,他一向相信皇家警察火眼金睛不会错绑好人,作为你的好友兼上司,他希望你尽全力配合警方,别让真正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公司全体同仁都在等着你回去,尤其是你弟何武。”
小眼露着精光,紧身黑西装搭配球体身材,像极一粒浸在忌廉汤里的中式肉丸。话里话外,全是威胁。谁是真正的犯罪分子,谁又逍遥法外,这一屋明灯下都敢信口雌黄,不怕出门就遭雷劈。
何靖冷着脸点头。
倪少翔愿意让律师来,当然不是他何靖的命值钱,而是那批货值钱罢了。
出去便是另一重难关。他能交得出货,大家至少相安无事。真正棘手的是内鬼,如影随形,原来早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何靖望了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太阳穴青筋跳得头皮发紧。
△△△
1990年10月26日,晚上11点。
何靖手上镣铐被解开,两天两夜没有洗漱,青色胡渣掩不住嘴角紫青,印在脸上分外憔悴。刘耀辉果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半夜提审,两盏瓦数爆棚的台灯照得他满目通红,应得敷衍的时候直接动手,拳拳打在肋下。
没人会顾惜他的性命。后面索性连水都撤走,喉咙干得嘶哑。何靖活动手腕关节,直面扫毒组全员敌视,挺直腰背走出警署大门。
门口停着张永强的车。何武从车上下来,急忙跑到何靖面前,“哥,你没事吧?”
何靖见何武毫发无损,心里松了口气略感安慰。看来倪少翔是等着把账都算在自己头上,只要没牵连到何武就行。
“没事,回去再说。”
上了车发现张永强并没有来,平头开车把何靖何武接到新义堂口,车子绕到利群大排档路边停下。
凌晨12点,往常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静得诡异,只有白晃晃的灯泡悬在棚顶,档口外面站了几个等距排开的马仔望风。
这是要升堂公审。
搜身后走了进去,左转至连接厨房和大厅的短促走廊。午夜厅堂通明,直面大门的关二爷被佛龛中摇曳烛火映得鬼魅幽暗。
倪家父子都在。倪宽端坐在关二爷的摆相下方,太师椅扶手磨得油光蹭亮。右边是一副等着看戏脸色轻蔑的蒋兴,左边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切了何靖的倪少翔。
张永强站在倪少翔身后,侧脸看不清神情。直到何靖走了进来,他才稍稍抬眼。
“倪老,二爷,倪少。”何靖站直身体,颔首示意。
旁边马仔突然迈步上前,一拳打在何靖腰侧。毫无防备生生受力,何靖瞬间疼得弯下腰。还未还手,又涌出两叁个人,对着他后背下腹拳打脚踢。何靖抓住一只准备揍向自己太阳穴的手臂,用手肘猛击对方喉咙,来人吃痛倒下。
“阿靖,错就要认,打要站稳!”张永强突然厉声呵斥。何靖望向张永强,通红眼底全是不忿。
但他没有继续还手。何武看得又急又气,被平头紧紧拉住攥到指节发白的拳头。眼看着何靖又挨了打,嘴角裂开,鲜红的血闷声的拳,在这个明晃晃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直到倪宽发话,“可以了。”
还未问正事不能把人打死。演过几百次的剧情今夜也不过是换了主角,杀人如麻的社团老大并非因良心发现才叫停。
马仔们收手让开,何靖疼得发抖,身上全是冷汗,仅凭一股愤懑勉力维持站姿。
“何靖,社团规矩你应该清楚。这顿打,你不想受也要受。如果不是苏大状说你在o记表现好,刚刚你吃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子弹。”倪宽声音不急不缓,“但这次的货没了,2000万换一顿打,好像还是你更占便宜。”
倪宽讪笑,看了眼蒋兴,“虽然我把粉这条线给了少翔,但说到底都是社团的生意,该怎么处置二爷你也给个意见。”
蒋兴只瞥了眼何靖。年轻不服又怎样,出来混连脑子都没有,能成什么气候。
“按社团规矩处置就行。毕竟是少翔的人,还是让少翔决定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蒋兴对何靖的命视如蝼蚁。
“阿强,两日前我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倪少翔盯紧何靖,侧头问身后张永强。
“记得。”
“你亲自去,一刀一刀把他切了,扔到海里喂鲨鱼。不过今日有个条件——”倪少翔从口袋掏出一把军用小刀,往后递去,“切的时候必须保证他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