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朝他嘁一声,刚转回头,一个似曾相识的黄澄澄的东西套到脖子上。
是昨晚的奖牌。
“不是说好不用给我吗,这是你的奖牌,我不要——哎?我要!”
绶带一模一样,奖牌却别样质轻,像塑料片似的,没有昨晚的质感,再细看——
祖荷哈哈笑出声:“巧克力金币。”
她撕开包装锡纸,啃了一角:“真甜。”
巧克力另一端还用透明胶粘在带子上,祖荷把绶带掀下脖子,扶着脸颊笑眯眯继续吃。
喻池也笑:“不腻吗?”
“我还嫌少呢。”
喻池从外套口袋掏出三块,手掌摊开在她眼底下。
“还有。”
祖荷睁大眼:“都给我?”
“怕你不够。”
“嘿嘿。”
祖荷伸手,喻池把三块巧克力金币全倒她手中。
她说:“你是不是很招小孩子喜欢?竟然还随身带着巧克力。”
喻池靠墙闲闲看着她,搭在课桌的右手随意转着盖好笔帽的中性笔。
“你是小孩子吗?”
祖荷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啊,我还没成年。”
“那就行了。”
喻池转回去面向课桌,随手捡起祖荷“过界”的笔插入共用的笔筒。
祖荷脑子大概糖渍坏了,吃完一颗后知后觉,鼓着两腮瞪他一眼。
“喻池,你很会挖坑啊。”
预备铃响,喻池动手准备下节课的资料书和卷子,笑道:“我怎么了?”
祖荷两手把剩下三块巧克力金币倒来倒去:“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当一次喜欢巧克力的小孩子。”
“勉为其难……”
喻池出其不意插进她上下两手间,半路接走三颗巧克力金币,小臂叠上桌沿,一副听课的认真。
“回收。”
祖荷像小猫挠他上臂,外套布料发出干燥声响:“哪有给出的东西还回收的。”
“还勉为其难吗?”
“非常乐意,”祖荷手托下巴,笑吟吟盯着他的耳廓,“你喜欢爱吃巧克力的小孩子吗?”
目标物毫无意外地泛红,仿佛冰天雪地的杰作。
祖荷吃吃笑,喻池越是故作淡然盯着黑板,她的笑容越厉害,直到露出标志性的十颗白牙。
唐雯瑛走上讲台,她才不得不敛起笑。
喻池压低声,说:“下面。”
祖荷好像越过他胸膛挠他右胳膊痒痒,摊平手掌那一刻,三颗巧克力金币默契掉落。
她嘿嘿一笑,把巧克力金币塞进左边口袋,还耀武扬威般拍拍袋口,微扬下巴,好像在说:这样你收不回了吧。
课桌的桌屉下方,还有一层十来厘米宽的层架,祖荷的零食都放在装进收纳箱放那里,她把它叫零食仓库,跟她相熟的都可以自行取食,回头记得就补一下仓,不记得就算了。
言洲、傅毕凯和宾斌常来光顾,经常“补仓”,喻池不爱吃零食,偶尔补过几次。
祖荷特意拍拍口袋,悄声说:“我不放仓库,留自己吃。嘻嘻。”
喻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这一白天的课都在下发和讲解期中考试的卷子,祖荷个人感觉题目偏简单,每一科卷面分都前所未有的高。不过也能理解,下周六召开本学年家长会,大概让同学都能有个“体面”的分数。
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唐雯瑛宣读期中考试进入年级前50的名单。
按照往年数据,年级前10在全省排名100以内,年级50基本就是985大学的水平。
“第46名祖荷,那么祖荷同学在这一次考试中进步也是非常的大,足足进步了53个名次。”
“非常”是唐雯瑛的口癖,听多麻木了,就降级到“一般”的程度,但这会祖荷觉得它恢复了原意。
喻池悄悄给她鼓掌,言洲隔空收到信号,也给她暗送掌声。
祖荷内心激狂,表面淡定,强忍笑容,免得显得自己太没见识。
甄能君第36名,言洲第48名。
“喻池第11名,那么喻池同学高二请假一个多学期,能取得这个成绩也是非常棒,希望能继续保持和突破。”
祖荷把刚才的小掌声送还给喻池,喻池不喜不躁,默默听过。
放学回家路上,祖荷依旧坐在喻池后座,双腿不时划水。
“喻池喻池,以往前50名会贴光荣榜的是吧?”
喻池嗯一声。
祖荷又问:“以前会贴高三的名单吗?高三大考小考那么多,次次贴不过来吧,次次贴也太刺激人了。”
“以前没注意……”
喻池在这所高中“上”了18年学,高一高二次次榜上有名,估计早已习惯,不放在心上。
祖荷若有所思“哦”一声,没再问下去。
趁洗过澡等晚饭的空档,祖荷拨通祖逸风电话:“妈妈,我这次期中考试进前五十了,下周家长会……你来的吧?”
她耍了点小伎俩,把选择问句变成半强迫性的疑问句。
从幼儿园到一年级的家长会,都是祖荷爸爸参加。二年级爸爸走了,祖荷让祖逸风来,她正为工作和遗产分割焦头烂额,就让蒲妙海代去;祖荷躺地撒泼,冲她大喊“她去管什么用啊,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祖逸风心烦意燥,将她骂哭了,教育她不要攻击别人的短处。她妙姨生于建国后第一个十年,亲生父母重男轻女,一出生就被丢弃在江边,是一个拾荒奶奶把她捡回去养大,没有机会上学,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要帮家里担柴做饭,反问祖荷她会吗?
反倒是被她“嫌弃”过的蒲妙海过来抱她起来,说地板凉,会头痛。
那之后,祖逸风罕见地参加家长会,无论多忙,再也不主动缺席。
而某一天,祖荷偶然发现蒲妙海在看她一年级的旧课本,心虚地问要不要教她认字。
“我学完啦!”蒲妙海说这句话的那份自豪,至今依然深刻如昨。
原来她的妙姨每天做完家务,都会抽空学一点。起初写字靠画,认字靠猜,再不行就请教菜场附近一个刻石碑的老头。待祖荷发现时,蒲妙海的字竟然写得比她还端正。少年人吃味儿又不服气,拍着胸膛说以后别找那老头,她也可以答疑;然后叫祖逸风帮她报名书法课,硬是练出一笔字如其人的楷书,楷到上初中后课业繁重,就又行又草了。
那个年代家政行业发展有限,蒲妙海这样一个阿姨可谓千金难觅,祖逸风自然想方设法留下她,跟祖荷商量让阿姨也参加一回家长会,祖荷愧疚地同意了。
这既解放了祖逸风,又肯定了蒲妙海。
祖荷握着手机改口道:“不过……你要是太忙回不来,我让妙姨去也行。”
*
张贴光荣榜的布告栏在高三教学楼东墙,紧邻校道,祖荷有意无意每日“路过”一遍,新张贴出来的都是批评通告:什么夜间爬墙外出泡网吧啊,还有屡禁不止的从操场围墙吊外卖进校啊,等等。
从周一等到周五,光荣榜还是不见苗头。
周六下午家长会,祖荷琢磨着,怎么着也该中午前贴出来了吧。
结果,没有!
唐雯瑛跟科任老师换到上午最后一节课,拖堂十分钟分发各人成绩单,解放众人前,她让各人把成绩单摆在桌面显眼位置。
祖荷把一厘米宽的纸条对折,用回形针别到语文课本扉页——转入总复习以来,平常用卷子和资料书居多,最常用的课本也就剩语文书了——她将课本留在桌面。
言洲已经拔腿就跑,奔赴网吧享受这半天意外的假期;甄能君也跟舍友去食堂吃饭。
喻池准备下楼问数学问题,祖荷起来让道,问后桌的宾斌:“宾哥,以前年级前50是不是会张贴光荣榜啊?”
宾斌虽然总是开玩笑明年继续读高中,成绩其实不赖,这一回就摸到了第50名。
宾斌还没听清,傅毕凯像插话又像自言自语,眼神飘着,没看祖荷:“妈的,这次发挥失常没进去,我老子回家骂死我。老子巴不得学校真忘记贴才好呢。”
“……”
祖荷磨磨蹭蹭下楼,在教学楼前长凳等喻池,那边言洲来了电话。
“你们快点过来,我占到三台机子了,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都是我们学校的!那些兔崽子们太能跑了——哎,准备吃麦当劳还是肯德基,我打电话叫一下。”
*
祖荷和两个男生泡了两个小时,就各自回家了。
祖逸风难得有空参会,回来跟祖荷说:“这趟好可惜,竟然没见到你同桌的妈妈,还以为能跟你喜欢的老师聊上几句。”
祖荷瘫在沙发上,本来网吧两小时,心情差不多回复,现在又跌回来,没气没力地说:“他妈妈天天在学校都能开家长会,不差这一次。”
可是她大概很难再进一次年级前50了。
祖逸风对她的成绩没有硬性要求,一来相信女儿能力,二来家境丰厚,也不需要祖荷通过高考改变人生。
“唐老师说你这一次考试进步很大呢,想怎样庆祝?”
她想要一张光荣榜。
但没说出口。
“试卷简单,走运而已啦。”
“那也是有一定实力,才能把握住机会,”祖逸风从来不吝啬夸奖女儿,过来坐到她身边揽她肩头,“要跟妈妈逛街吗?我好久没有陪你一起买衣服了。”
祖荷靠进她的肩窝,撒娇道:“妈妈,我想喝奶茶,望海广场新开的那一家。”
祖逸风随意拈起她的一绺短发,一根一根地松开,笑说:“好吧,我晚上开门等着你失眠来找我聊天。”
她和祖荷的关系从摆脱“司玉祎”后才开始好转,那之前,她好像只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漂亮阿姨,偏偏还要禁止女儿看《美人鱼》《灰姑娘》和《莴苣姑娘》,简直“多管闲事”。
祖荷心生叛逆,偷偷去同学家看了,发现也不是很喜欢这三个故事,不明白为什么要禁止,隔了好几年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