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宁知摇摇头,不由自主就抿唇舔了下嘴巴内侧,然后瞥了眼明舒手上的果干,又硬气地说,我不饿。
明舒哪能不懂,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她不再多问,再抓了把吃的一并放干净的袋子里,往旁边推了推,说:晚点可以跟楚玉一起去食堂吃饭,或者现在点个外卖。
宁知还是那个态度:没事。
凡楚玉夹在中间继续帮两人,走上前拿起那些吃的,转而就塞宁知手上。
行了,自己找张凳子坐下,别一直干站着,不累么你。人都在这儿呢,跑不了。
宁知这才接过东西,不过眼神仍是落在明舒身上不挪开。
吵架是不可能的,质问亦不可能,生病这个,还有为何要隐瞒,个中缘由不用问都能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会不明白。
明舒不解释,宁知也不问,那些都不重要,不值一提。
解不开的结一下子就散开了,简单又直接,半点弯子都不用绕。有时候现实挺纯粹的,哪来那么多百转千回,顶多是拐个方向就有更加宽敞的马路了,什么都不是事儿。
宁知不在病房里吃东西,过了不久就拎着果干出去,晚一点再回来。再进门后,这人身上没那么乱了,特意在外边收拾了一遍,连蓬松的卷毛都扎起来了,在背后绑成一股辫儿。
晚饭前又有医护人员过来检查,到这儿做记录,查查明舒今天的情况和症状怎么样。
那些医护人员都认识凡楚玉,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宁知。早前为明舒带早饭的那个小护士看见宁知还有点惊讶,笑着就问明舒:你朋友还是同事?
明舒说:都是。
小护士一脸新奇地打量宁知,弯身绑带时悄声问:外国人么,听得懂普通话吗?
明舒解释:混血,本地户口。
小护士挑挑眉毛,哈?看着不太像。
明舒说:她还会讲方言。
小护士乐呵呵,那不得了,厉害了。
她就是这边长大的。
那难怪了。
会讲方言的当事人安安静静守在一边,全都听见了这些话。
当事人不介意被讨论,全程都只重点关注明舒的检查,当看到明舒又被抽血后还拧了拧眉头。
小护士也不是真的八卦,只是随便找点话来分散明舒的注意力罢了,毕竟病人每天吃药检查的日子实在乏味,医护人员们总得关心关心大家,聊天是很有必要的,为病人缓解一下焦虑与压力,使其不那么紧张。
做完检查还得拿药,小护士让凡楚玉记得下去再跑一趟,千万别忘了。
凡楚玉立即就去,反正病房里还有人看着,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守着。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宁知才走近点,瞧着正在整理衣服袖子的明舒,默默看了会儿,小声问:疼吗?
明舒摇头,还好,一般般,不是很疼。
宁知问:每天都要做这些?
明舒避而不答,只回道:已经好转很多了,医生早上才说过控制得不错,用药效果估计还行。
宁知垂垂眼,看着她身上的病号服,再打量了几秒钟她搭在床边的腿,酝酿了好久才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上次体检?
嗯,明舒说,是那时候。
这种问题哪还用得着问,早就明了了。宁知喉咙里堵得慌,干涩,似有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卡里面了,她手指抽动了两下,眼睛里还有点痛,到底还是难过。
小孩儿哪经历过这种事,活了二十年亦没咋见过,身边的人除了宁老太太因为年龄大了而隔三差五进医院查高血压这些,也没别的人会这样,从小到大连读中学时都没遇到过这种同学。再有,明舒这情况可比宁老太太严重多了,不能相提并论。
宁知克制着情绪,继续问:那医生怎么说?
明舒坦然,还行,挺幸运的,发现得早,目前应该能控制住。
还有呢?
就这些,现在还在观察期。
宁知哦了声。
明舒柔声说:别担心。
对方不出声,眼睛更红了。
明舒说:我还好好的,真的。
宁知咬了下唇,仍是寡言。
明舒故作轻松,除了吃药有一点难受,别的都还行,而且刚过来的时候还伴随着一些相应的病症,但是这几天都缓解许多了,治疗效果还不错,医生都说再这样下去,后续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自觉反应太大了,宁知缓慢地眨眨眼,嗯了一声。
明舒再宽慰道:不要瞎想,真没什么。
宁知说:没瞎想。
明舒说:我这就相当于慢性病,不严重。
宁知抬手抹了下鼻尖,转身不看她。
明舒笑了笑,不信你问程医生,待会儿让他跟你说。
宁知背过身问:程医生是谁?
管我的那个,明舒回道,应该是叫做主治?
宁知:嗯。
俩人都不懂这些,一个新来的病患,一个自小就没咋生过病的,聊也聊不出太大的名头,讲半天跟没讲差不多。
明舒不想让对方太担心,嘴里说的那些话比前阵儿程医生讲的还鸡血,轻描淡写就带过去了,好似这病比感冒还容易搞定,啥事儿都不算是事儿。
宁知对此自是不信的,哪里会听大老板胡扯,可嘴上不反驳,明舒说什么就应什么,到后面还是不聊这些了。
真实情况可以单独问医护人员,现在还是别太纠结这些,不然会把局面弄得太僵。
凡楚玉取到药上来,她俩已经恢复如初,宁知不再干站着啥都不做,已经有计划地在处理接下来的事了。
卷毛同学早就决定好了要过来照顾人,今晚是不打算走了。她打电话让人送来两身干净的换洗衣服和一些用品,准备留这儿当免费的看护。
宁知态度挺坚决,谁都拦不住,天生就是实干派。
医护人员让只留一个人守着,建议宁知和凡楚玉可以分白天和晚上再过来,这样也不会那么费心,两个人都可以歇歇。
而且明舒是请了专门的看护的,早先就不止凡楚玉在这儿照顾。
但宁知不同意,还是坚持要留下,不分白天晚上。
明舒挺无奈,说:你过几天就开学了。
宁知说:开学再看。
这边已经有人了,你白天过来就行。
我有空,开学之前都没事,回去也是打游戏。
明舒:楚玉也能帮忙。
宁知充耳不闻,只道:我晚上不打扰你休息,正好也能看着点。
明舒其实不排斥崽儿来照顾自己,本身还是愿意接受,但理智上知道这样不妥当,不是长久之计。小孩儿还得上学呢,要是成天都顾着她一个病人,那之后还读什么书,哪来那么多精力?
宁知平时就够累的了,又要上课又要兼职,经常国内国外到处飞,往后若是再多一项照顾病患的任务,那绝对会被拖垮。
明舒不答应,欲断了这人的念头,不会任其发展下去。
但凡楚玉却做主留下了宁知,把明舒的话都堵了回去。
天黑时分,凡楚玉带宁知出去吃饭,不久再为明舒带一份营养餐回来。
这晚开始,宁知真留下来当陪护了。
得以抽身的凡楚玉早早就离开,走前交代宁知该做些什么,以及明早得哪个时间准备早饭等等,让宁知有事就给她发短信。叮嘱完毕,凡楚玉将地方让给两人,识趣不打扰她们。
事情就此定下,明舒也不能赶人走,还是请护士再多拿一床被子上来,怕宁知晚上会冷。
大冬天的医院里,宁知根据凡楚玉离开前的叮嘱,凑合着在这边洗了个澡,过后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白天穿的那身名牌扔楼下垃圾车里了,且是从脚到头的行头都扔掉,就差把耳钉也丢了。
这位比凡楚玉有过之而无不及,硬是拿出了严防死守的架势,好像出去走一遭就会为明舒带来病毒似的。
明舒好笑,有必要么,哪有这么可怕。
宁知煞有介事地说:我今天跑太多地方了,而且那身衣服还是前两天穿过的,昨晚忘了换。
没时间?明舒疑惑,你干嘛去了?
没干嘛,宁知实话实说,一直等你的消息,聊完天以后也睡不着,什么都没干。本来想着该洗澡的,但是没心情。
明舒躺床上瞅着这人,所以你昨天胡思乱想了一晚上?
没,没有一晚上。宁知坐在陪护的小床上说,我还是睡了觉的,后面醒了睡不着才开车出去找人。
明舒问:你怎么会去找江绪她们?
宁知回答:你之前不是说过在医院遇见她们了吗,那她俩肯定知道,而且江绪是医生,肯定比其他人更清楚。
明舒说:我也不一定都会告诉人家。
我前两天就找过叶总了,宁知忽而提到另一件事,串串自己的心路历程,问她你在德国怎么样,她说漏嘴了。
明舒偏头望过去,昔言跟你讲了什么?
宁知开口:她说挺好的,玩得很开心。
明舒:这有什么问题?
啊,问题可大了。宁知拖长声音说,勉强在小床上转过身朝向这边,你哪个时候出差会去玩?
明舒顿了顿,回想了下,有吧,上次陪你去巴黎不就是?
那也不是,宁知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没事都不出门,成天窝酒店里处理工作,出去也是我提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确实是这样。
明舒不辩解,仔细一想还是挺有道理的。她拢紧被子,对上小崽的眼睛,然后你就打算去她们家里找了?
宁知也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点,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一会儿,温声喊了明舒的名字。
明舒应了声,嗯。
宁知轻轻说:柏林这两天没下雪
明舒一怔,俨然没料到这个。
昨晚我问过了叶总了,但是她不肯告诉我,让我找你问。宁知说,弓着腰背曲腿缩在被子里面,语气有点飘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昨天不敢问你,稀里糊涂就找到南城去了
明舒不会过多苛责对方,知晓小年轻行事比较冲动,想了想,轻轻说:下次别这样了。
宁知认真问: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明舒说:没有。
宁知说:以后不会了。
其实也还好,明舒接道,江绪她们还挺担心你的,发消息问你了,她俩没在意这些。
宁知:嗯。
明舒思忖片刻,本来我也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个,但是一直没说。
宁知回道:能理解。
明舒说:我下次也不会了。
宁知颔首。
坦诚地聊一聊就好了,问题不大。
许是太久没见了,加之白天又憋着那么多话没说,晚上的双方你一句我一句地谈了很久,转眼就是十点半。
病人需要早些休息,宁知率先打住话头,记着凡楚玉说过十一点之前就必须睡觉,这时就主动起来关灯。
明舒躺着不动,等对方回到小床上了,才低低说:晚安。
以前都是宁知先讲这个,现在换了个顺序。
宁知盖上被子,安。好好睡,明天我叫你。
这是入院后最为安宁的一个夜晚,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虑消散了大半,浓郁的黑色催人困意,双方都很快就睡着了。
明舒这一觉睡得很沉,莫名就觉得安心,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夜里,她总能感受到宁知的存在,察觉到屋里还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不会离开。
翌日是阴天,一整天都很少见到太阳。
这天还是一切如常,七八点就准时起床收拾洗漱,再是吃早饭,接着在房间里走动走动,等护士过来了才准备做检查。
程医生对宁知挺客气,似乎是知道她俩的关系,自这时候起有什么都会告诉宁知,要干嘛也会让宁知去做,而不是第一时间就喊凡楚玉。
宁知对这些事都十分上心,不管让做什么都做得很好,包括陪着明舒吃药。
明舒今天还是吐了一回,不过程度不如之前恼火,而且不是吃完药就立马犯恶心,不用再吃第二次药。她对靶向药适应得还不错,整体的反应都还算可以,各方面都又好转了些。
程医生对此很是高兴,叨叨地讲了许多积极的展望。程医生个人是倾向于保守治疗的,认为移植风险大,至今还没提过移植治疗那些。他今天还是那句话,如果疗效能继续下去,明舒不日就能拿药回家吃了,届时再定期复查就行。
三院血液科不止明舒一个慢粒病人,每一年都会接收许多同一病类的患者,这玩意儿想要根治难如登天,有的人即便骨髓移植成功了也不一定能挺过五年期,而熬过了五年期亦不是百分百都能活下去。
事实上,很多大病小病都不能通过药物治愈,医护人员能做的只能说是缓解症状,剩下的还得靠患者自己的身体来调节。医学是个复杂的行业,人类如今能攻克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问题,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可多了。
程医生不会跟她们讲这些,来了以后还是叮嘱明舒放心疗养,让心态平和地面对。
明舒肯定是平和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镇静稳定。下午,她还在宁知的陪同下出去转了转,做好防护措施到周边散散心。
外面的世界还是那般美好,z城人民的生活太舒适了,天天都享受。
她们不去人多的地方,只往清净的地区走,而且不会走太远,出去半个小时又回来。
回到病房后,宁知学着凡楚玉那样,进门后就洗手,再让明舒洗手,还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