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有女生拖长音调“哎”了一声：“不是吧，灭绝师太来了，不会是要赶我们走吧。”
    “灭绝师太”是经贸系的系主任，本来大学里的系主任也不会怎么过多地管教学生，但这位灭绝师太，却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高中教导主任，抓迟到啊抓旷课的乐此不疲，有时候一点点小事也能大做文章，所以学生普遍对她没有好感，故而送此诨号灭绝师太。
    眼见灭绝师太一步步地朝她们走近，大家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眼神四飘，努力做出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但这种事不是你说不关我事，灭绝师太就会放过你。
    系主任走到刚才叫得最欢的几个女生面前，黑着一张脸道：“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个能不能有点仪态，在这儿鬼叫什么，我隔了半个操场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你们这样，还让不让新来的学弟好好军训了？！”
    几个女生也不说话，暗地里扭过头翻白眼。系主任也看出她们死猪不怕开水烫，皮厚得很，也没指望能够教育好她们，所以也不再废话，直接简单粗暴地把她们赶走了，颜乔她们，自然也在这个“被赶”的范围内。
    回去的路上夏芒她们很是惋惜：“搞什么，这才看了多长一会儿……啊，本来乔乔可以多和那个路嘉培养一会儿感情的……”
    颜乔就笑道：“多看一会儿也能培养感情吗？”
    “怎么不会？有时候，一眼就足够爱上一个人了，更不用说再多看几眼。”
    林溪就揶揄她道：“我说夏芒，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要是对象换做是那个路嘉，倒也难说……”又安慰大家道：“倒也不用觉得可惜，来日方长，乔乔和那个路嘉都在同一个学校，以后机会多着呢。”
    颜乔摇头笑了笑，她并不觉得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不过夏芒她们那么积极，她也不好打击她们，毕竟她们一心为她着想，她看着她们，脸上也不禁浮现了笑意。
    操场上，三班的教练终于大发慈悲地让人休息了，学生们跟松了发条似的瘫倒在地，缓了一会儿慢慢从地上坐起，走到不远处的饮水机旁接水。
    路嘉靠在操场一角围着的铁丝网上，慢慢喝着杯里的水，忽然有脚步声走近，他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道：“有事？”
    来人也穿了一身军训的迷彩服，被教练强制要求扎起的马尾松松垮垮地被歪戴着的帽子压着，一张艳丽的脸上浮了一层笑意，却也并不见得多高兴：“刚看你和同学笑得挺甜的，怎么一到了我这儿，就冷成这副样子，给我摆脸色看呢？”
    路嘉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笑累了，不行吗？”
    “在不熟的人面前笑笑也就算了，在熟人面前还要装，那也太累了，你说对吧，慕璇？”
    慕璇这会儿才算真的开心起来了：“也是哦，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她说着抬高手，想要触碰他的头发，却被他偏头躲开了，她也不恼，收了手笑道：“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伪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觉得自在。”
    路嘉又慢慢喝了几口水，慕璇看着他，忽然道：“对了，你见到她了吧？”
    路嘉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见到了，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慕璇看着他，他明明是一副笑的姿态，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因此看着反倒让人脊背发凉。
    听路嘉夸颜乔漂亮，慕璇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无论颜乔有多好看，哪怕是天仙下凡，路嘉也绝对不可能会爱上她。
    无他，只因为她是颜书良的女儿。
    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颜乔确实是颜书良最爱的女儿。
    作为路嘉的青梅竹马，除了路嘉的家人之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身世。
    他恨透了颜书良，自然不会喜欢上他的女儿。
    她想了想道：“那你什么打算，我听说她很冷，不容易接近，你还准备从她那儿入手吗？”
    路嘉笑了一下，慢慢转动手上的瓶子，像是在把玩什么似的：“当然。”他道：“谁叫她是颜书良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呢。”
    “报复他最好的方法，就是父债子还，要是颜乔感到一分痛苦，那么颜书良自然会感到千倍百倍，这样，不是有趣得多么？”
    慕璇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道：“其实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无论做什么，阿姨都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不试着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呢……况且你小叔叔他一向不同意找颜书良，要是被他发现了……”
    路嘉蓦地转过头来看她，眼神跟淬了冰似的冷：“你不说我不说，我小叔叔怎么会知道？”
    “我妈留下的信上只写让小叔叔和我外公他们不要去报复颜书良，可没写让我不要去报复，小叔叔他们必须遵从我妈的遗愿，可我不用。”
    慕璇皱眉道：“可是……”
    “没有可是！”路嘉深吸一口气，慢慢捏紧了手上的塑料瓶，瓶子很快被捏得变形，路嘉的眼尾也渐渐泛上了红：“颜书良，他在我妈怀了我之后抛弃了她，执意要跟她离婚，结果转头就和他的初恋情人领证了，还白白得了个便宜女儿他宁可帮别人养女儿，也不要他的亲生儿子！当然，比起他让我妈得了抑郁症，间接害死她，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他当然也不能例外。那个颜乔是他的软肋，他把她保护得那么好，要是让他知道他精心呵护的高岭之花被人随意采下，毫不怜惜地碾入泥里，你说，他是不是会疯？”
    慕璇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路嘉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想通过颜乔来报复她的父亲。她不想让路嘉卷入上一辈的恩怨中，那样会活得很累，而且，她也不想让路嘉以此接近颜乔尽管她知道他绝不会爱上她。
    但是路嘉复仇的渴望这么强烈，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其实从高中那会儿开始，她就知道路嘉在着手调查颜书良了，他从私家侦探那里知道了颜书良在和他母亲离婚后的种种，也看到了颜乔的照片，听私家侦探描述颜书良是怎么把颜乔当宝贝，风雨无阻地亲自接她上下学，陪她去游乐场玩儿。
    可这一切的一切，作为他的亲生儿子，路嘉从没有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半点温情。
    这更加深了路嘉对颜书良的恨意，新仇加上旧恨，慕璇知道，他是不会放过颜书良了，连带着也不会放过颜乔。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里就开始萌生复仇计划了吧，所以才会跟她考同一所大学，而她，自然也跟着他一起考到了这里，并且为了无限接近他，还跟他选了一样的专业，结果运气好，居然跟他分到了同一班，天知道她当时有多高兴。
    慕璇看着他，她当然希望路嘉能够报复成功，这样他才能放下心魔，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注意到她了。
    但是报复成功，又谈何容易，难道他一直不成功，就要一直死磕到底吗？那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也要随之一起耽搁吗？
    她皱眉看向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可那个颜乔，我听说冷得很，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折不扣的高岭之花，你……你真的有把握吗？”
    路嘉转头遥望向升旗台，升旗台后面有一大片座位，颜乔之前就坐在第一排，他清楚记得她看向他的眼神，清冷自持，没有一点波澜，仿佛是在看一块石头。
    “有点意思。”路嘉似乎是笑了下：“没有。”
    “没有？那你还……”
    路嘉道：“没有把握，但是也要试一试。换个角度想，她虽然外表冷，但未必心就冷。她不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么，这样我要得手反而更容易，而且她也会格外较真，一旦较真，情伤自然更重，那不是更有意思了么？”
    “通常想要追她的男生，先被她冷冰冰的外表吓退了一半，另一半碰了灰也打了退堂鼓。可是我不一样，我有足够的耐心，因为并没有真心，也不怕受打击，不折不挠，始终围着她，那么她只要一旦习惯我在她身边，我就成功了大半从这一层面来说，我也并不是全无把握。”
    “那……”慕璇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心想事成。”
    路嘉对她笑了一下：“谢谢。”
    路嘉只要愿意笑，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可以笑得很甜。
    慕璇怔怔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叫了他一声名字。
    路嘉依旧笑着，却忽然问她道：“你觉得颜乔那个样子，冷冰冰的，又穿了一身白，像不像一位圣洁的修女？”
    慕璇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就听路嘉自答道：“往往圣洁的东西，就是用来玷污的。”
    第3章 “你长得特别好看这算……
    那次回去后，离军训结束其实还有几天，只不过任凭夏芒她们再怎么撺掇，颜乔也不愿再去看学弟们军训了，外面那么热，实在无谓去晒太阳。
    夏芒就垮着一张脸，摇着她的手臂“哎哟”个不停：“不是，我说乔乔，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啊你，你不想晒太阳，难道我想？但是难道你不想看帅哥吗？”
    颜乔笑了笑，手攀上扶杆，脚也踩上了床梯，正打算上铺，却忽然被夏芒从身后给扒拉住了：“哎哟乔乔，这咱们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上床了呢？你不想见帅哥，那你还不想见路嘉吗？”说完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是了，这话说的，整的路嘉不是帅哥似的。她咳嗽了一声，抬头看向颜乔。
    颜乔动作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夏芒心里一动，居然有一瞬间觉得这事有戏，然而下一刻，颜乔就当头给她浇了盆冷水她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想。”
    夏芒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了瘪嘴道：“好吧，那乔乔你好好休息。”
    颜乔“嗯”了一声，拉开窗帘低头看了夏芒一眼，见她是这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别不开心了，”她想了想，安慰她道：“也并不是我愿意去操场就一定能见到路嘉，你忘了系主任她上次是怎么赶我们走的了？”
    夏芒试着回忆了一下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一张脸瞬间更垮了：“你说那个灭绝师太啊……也是，她天天跟个巡逻兵似的四处扫荡，搞不好我们还没看到路嘉，就被她给轰走了。”这么说来，即使颜乔肯跟她出去，也未必有机会和路嘉有什么接触嘛这么一想，她也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不过到底还是不死心，夏芒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颜乔：“真的没可能吗？乔乔，你真的对那个路嘉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么？真的不想见他么？”
    夏芒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渴望，仿佛只要她一说没有，她就立刻心碎了。颜乔哭笑不得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夏芒她们几个这么操心她。想了想，还是留了点余地：“你就这么想我们见面么？我也不是不想见他，只不过外面太阳晒，操场尤其，我可不想去那儿……他要是主动来找我，我也乐意见他。”
    夏芒眨了眨眼睛，慢慢回味过来，颜乔这意思，其实也跟不会去见路嘉差不离，因为路嘉应该并不认识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找她呢？
    但是颜乔好歹没有把话说绝，还是给她留了点希望她是真的很操心颜乔，因为她太不善与人交际，除了寝室里几个，跟班上的其他同学几乎都没讲过话一来她看着实在不好接近，二来她在不熟的人面前又不说话，所以班上无论男女，除了寝室里那几个因为必须要在一起生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近之外，其他人都和颜乔保持着远远的距离，只知道班上有这么一个人当然想不知道也难，但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所以夏芒她们才担心颜乔会因为性格的原因把自己给耽误了虽然她知道她这是纯粹多管闲事，但她就是个爱操心的性格，而且她觉得颜乔并不是不喜欢男生，只不过是没遇到喜欢的但是她这样总是冷冰冰的，也不爱出去参加什么活动，怎么遇得上？除非有那种不怕贴冷脸，不知道知难而退的帅哥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来，那或许还有点戏。
    只不过现在的人都讲究效率，稍稍一试探，碰了一鼻子灰，或者觉得没什么希望，都会立刻转换目标，真的还会有人锲而不舍，不达目的不肯死心么？
    夏芒叹了口气，也爬回自己的床上睡午觉了。
    这天是周末，午后四人都待在寝室里睡起了午觉。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四人陆陆续续醒了，夏芒她们三个都有她们的约会，梳洗完之后陆续出了门，寝室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
    颜乔靠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通常这种时候，她总会感到分外冷清。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颜乔低头看了一眼，是她爸爸给她发的微信：【颜颜，周末了，有什么活动吗？】
    颜乔苦笑了一下，心想她有什么活动，不过还是回他道：【应该会去图书馆。】
    那边立刻发来消息：【学习是好事，但也要适当放松一下，周末可以和同学多出去玩玩。】说完又发过来一个红包。
    颜乔手指顿了一下，并没有点开那个红包，只是道：【不用了爸爸，你给我的钱足够我在学校生活了。】
    颜乔没有收红包，颜书良也不强求，只是道：【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跟爸爸说。】
    颜乔回了一个：【好】，两人便结束了聊天。
    颜乔看着手机发了许久的呆，她当然爱她爸爸，她也相信她爸爸爱她，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她爸爸最开始，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爱她，他更爱她妈妈，对她总是忽略的。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他越来越爱她的？似乎是在她妈妈去世以后。
    她妈妈临死前，恳求爸爸一定要照顾好她，爸爸答应了。所以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是不是爸爸原本并没有那么爱她，只不过是受了妈妈的嘱托，才会表现出这样，又或者只是把对妈妈的感情转嫁到她身上了？
    她也知道她这是在胡思乱想，只不过她控制不了，再加上她性子冷，也不习惯跟父亲过分亲昵，久而久之，两个人无形之中产生了一层隔膜。
    颜乔放空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图书馆复习左右她待在寝室里也没事，而且她下个月要考一个本专业的证。
    她收拾完东西后就去了图书馆，一切都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图书馆她惯常坐的位置依旧空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图书馆学习的人并不算少，但是她在那个位子坐过一次之后，往后每回来那个位子必定是空着的，刚好那个位子靠窗，她复习得累了还可以眺望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放松一下，因此她也愿意每回来都坐在那里。
    她这回过来那个位子也依旧是空着的，她照例走到那个座位旁坐下，刚翻开书没多久，对面忽然坐下一个人。
    原本一切都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复习，等图书馆关门了再一个人回去，枯井般无波无澜地过完这一天。
    而对面忽然坐下的人像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打破了枯井的平静，仿佛井里忽然投入的一颗小石子儿，激起了水面一层层的涟漪。
    她翻书的动作一滞，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精致的五官，完美的轮廓，白到过分的皮肤，以及很甜但却并不违和的笑。
    颜乔的记性并不算好，但眼下这张脸只要看过一眼，很难没有印象，上回她只是远远地看过他一次，这回他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在她眼前，感官的刺激被无限放大，颜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路嘉？”
    男生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眼里也带了点儿玩味：“学姐认识我？”
    颜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算认识，不过我知道你。”她说完就重新低下头看书，不再继续搭理他。
    可她才看了没一会儿，便慢慢爬过来一只手，轻轻扣了一下桌面。
    她自然知道那是谁的手，抬起头皱眉看着他。
    路嘉弯了眼睛，笑得又甜又乖：“学姐，你刚才话只说到一半……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学校里，还有谁不知道你么？”
    路嘉笑着“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颜乔看了他一眼，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道：“那天你在军训军训，我见到了，后面女生都在叫你名字，所以我就知道了。”
    “这样啊……”路嘉笑得露出了小尖牙：“也就是说，学姐只见了我一次，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我……”颜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仔细一想，却又发现无可辩驳，只能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