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为什么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通过欺负别人来获得快感？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就像一条锁链似的，绑了我一辈子。以至于现在每当我看见我的儿子推攘别人的时候，我会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一巴掌。或许这件事说出来之后，被很多人知道之后，我的心里会好受点，不会产生那种绵延不绝的罪疚感和孤独感。
    小时候，我是我们那片孩子当中最强壮的一个，因此，我成了孩子王，成了老大，所有的人都必须得听从我的命令。虽然在外面风光，但是在家里我却要经常遭受我父亲的家暴。
    我父亲有家暴，因此我妈生下我一年之后，就跑了。我父亲只要喝了酒，或者心情不快，就会把拳头挥向我和我奶奶，每次回家，我都胆战心惊的。每当我在家里受了气和委屈，我就会去欺负一个叫****的孩子。
    哎……说起****，成了我一生的痛。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她母亲是智障，全家人的生活来源只是依靠收破烂的爷爷。我们村离镇上较远，那个时候，每当他爷爷收到破烂之后，都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背到镇上去卖。说起他家的情况，正常人都会觉得非常可怜，但是当时的我不觉得，我就觉得他家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看见他那傻样，我就烦，还不如在他身上出出气。
    ****的个性很孤僻，不会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讨好我，再加上他身体比较瘦弱，也没什么人保护，因此我就喜欢欺负他。
    耳光、拳打脚踢，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他被我打的时候，从不吭声。打完之后，他就背着书包，默默离开了。有时候，与我同行的孩子会嘲笑他像他智障妈妈一样傻。
    我们村里，有一个荒废的祠堂，木头结构，牌匾断成两截，里面长满杂草，再加上附近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所以里面非常阴森。听我奶奶说，这祠堂原本是我们的祖祠，后来里面闹鬼，就废弃了。具体闹什么鬼，我不是很清楚。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几个孩子比试谁更胆大，曾经进了祠堂。不过，刚刚走到院子里的草丛中，就有一个孩子说看到一个黑影，因此所有人都尖叫着逃出去了。
    有一天，一个叫王健的小孩儿说看见****进了祠堂，听见这件事，我们都表示很诧异，心想看起来胆小怕事的****，怎么会进祠堂呢？下午放学，我因为下课被老师训了，再一次把气出在了****身上。打了****之后，我领着几个小孩儿去跟踪****，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去祠堂。
    让我们诧异的是，他竟然真的去了祠堂，我看见他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刻意闭过中央的草丛，从靠墙处走了进去。我们所有人都在讨论，他进去究竟是干什么。因为大家都比较胆小，而我作为老大，自然要首当其冲。
    我小心翼翼的迈进草丛，缓缓地往里面挪动着身体。我当时的心脏跳得很快，因为心里很怕，害怕看见恐怖的东西。不过，一想到****都敢进去，而我一个比他壮上十倍的人为什么不敢。只是担心自己弄出来什么响动，吓跑了他。
    越过院子里面的草丛，一排翻到在地的灵位暴露在我的面前，吓得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想打退堂鼓的，但是心里面确实又很好奇****到这里面干什么，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穿过一个厅堂，我看见****跪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面。我悄悄地走到门边，想看他在那儿做什么。没想到竟然看见他在对那面镜子说话。具体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说，我在这里很孤独，我很想找人说话，我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带我走之类的……
    那面镜子，也有些邪门，我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什么的，我竟然在镜子上看见一张煞白的脸，那张煞白的脸吓得我瘫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拔腿就跑，冲到大门外，惊慌地让其他人赶快跑。
    回到家，我大病了一场，发烧，连烧了三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醒来的，睁开双眼的时候，奶奶跪坐在床前，老泪纵横。父亲喝醉了酒，我刚醒，他就把我从床上提起来，一顿暴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我，反正我是习惯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感觉身体很沉。因为昨天挨了打，心情很郁闷，因此我故意去堵****。****的精神看起来很差，脸色苍白，一副丧气的模样。他刚刚走到我的身边，我就一拳朝他挥了过去，打得他的耳朵和鼻子都出了血。
    他像一头小奶狗似的瘫在地上，没有动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睛盯着我。我很愤怒，我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敢瞪眼瞧我，于是我又给了他肚子一脚……后来，我见他哭了，流泪了，就住手了。我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我以为无论我怎么打他，他都是不会哭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哭的时候，我竟然动了恻隐之心。我瞥了他一眼，便扔下他回家了。
    夜里，听见他爷爷在叫他的名字，听奶奶说，****一直没有回家，后来奶奶也出去寻他了。临走时，奶奶回头看着我说：“小牛儿，奶奶知道你在你爹这里受了气，没处撒，就去欺负****。可是****也是个可怜的娃，你们都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以前奶奶是心疼你，所以才没说话……”
    对于我当时的具体感受，我现在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只是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就觉得打人，欺负人是没有错的，让自己快乐，让自己的心里产生快感是对的，让所有人都崇拜自己，畏惧自己，是对的。我那个时候十岁，****八岁。
    直到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里都没有产生一种罪疚感。不过，我还是跟着奶奶一起出去找****了。我猜测****可能在祠堂，于是先去祠堂找****去了。
    到了那日所在的那个屋子，我看见****伸手对镜子说：“求你带我走，我好孤单，没人能和我说话，只有你陪我……你能带我走，你真的能带我走吗？”
    镜中人具体长什么样，因为时间太长，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二十岁以前，那张脸却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面。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似乎只能看见很长的一束头发，下面好像是一件淡绿色的旗袍之类的东西……
    镜子可能有一米高，****跪坐在镜子前面，缓缓地把手伸向镜子。我本来想阻止的，但是我害怕。镜中人长得实在太恐怖，我的身体好像被灌了水泥，动弹不得。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被拉进了镜子里面。天空闷雷一响，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奶奶趴在床前，愤怒地对我说：“小牛儿，你们俩怎么全都跑祠堂里去了呢？我说不能去，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你怎么不听啊！”
    我是平安出来了，但是****却成了一个智障，所有人都以为，****可能变得像他妈那样了。只有我知道，****的魂儿是被镜子里面的那个妖怪给勾走了。不过，我不敢告诉其他人。
    这件事除了我的妻子，没人知道。
    我这一辈子，除了小时候过得有些不幸，还是挺幸福的。我中学辍学，后来出去打工做生意，积累了一些资产，娶了一个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贤惠的妻子，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不过，我过得越是幸福，就变得越孤独，每当我看着自己拥有的所有一切时，都会想起如果****是正常人，肯定也会娶妻生子，过得很幸福吧。有时候，有些人习惯了凌驾于别人之上，他们只会产生快感，根本不会内疚，这是很多动物的天性。可是我们是人，人性就是要学会克服兽性，这才像一个真正的人。学会区分善恶，这才是人应当做的。
    我的妻子说我以前还小，不懂自己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让我忘记这一切，若不是我，****会去找镜中人说话吗？若不是我割断了他和其他人交流的途径，他会觉得孤独吗？
    人总是孤独的，因为没有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灵魂可以慰藉你，于是我们总是会以其他方式排解孤独。****没有可以对话的人，竟然找到了一个邪物。多年以后，我向一位大师说起这件事，大师让我们趁早销毁那面镜子。
    ****在十八岁的时候溺水死了，后来他的母亲也失踪了，他的爷爷也在三年后过世了。现在我回家的时候，只能看见那破败的土墙房子。偶尔会去****的坟堆上看看，说会儿话，希望能够排解他的寂寞。只有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才不会觉得寂寞。
    至于那个祠堂，被****的爷爷一把火烧了，那面镜子，估计也埋在了废墟下面。愿****在天堂安好，愿每个人都能善待他人，善待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