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她腿上的不弃拱了拱小身子。肖折釉蹙了下眉,急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趁他安稳不乱动了,才把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让他枕着枕头躺好。
然后她脱了鞋子,在床榻里侧躺好,手搭在不弃的身上。她合上眼,已是打算睡了。
沈不覆在床外侧看了她一会儿,才去吹熄了灯,回来在床外侧躺下。
“折釉?”一片黑暗里,沈不覆担心吵醒不弃,将声音压得很低。
沈不覆望着黑暗里肖折釉的轮廓。
许久之后,肖折釉才开口:“折釉的命是将军救的,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将军给的。别说是宿在这里,就算将军要把我的性命拿走又何妨。”
肖折釉的声音很轻,语调低落毫无波澜。带着一种疲惫的死气,毫无生机。
沈不覆一滞,心里忽然一股钝痛。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明白了肖折釉真正介怀之事。她身为盛令澜时,霍玄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就算霍玄对盛令澜再深情又如何?身为盛令澜的她,在活着的时候从未知晓,从未感受到。
如今隔了一场生死,隔了十八年。霍玄对盛令澜的深情对她而言又有多大意义?毕竟,如今的她不过是辛苦带着一对弟妹艰难求生的肖折釉。
那些霍玄对盛令澜的感情又怎么抵得过她这几年暗自流过的泪。他于她而言,是这几年装进心里又一次次让她难过的人。
她钟情于他时,他在拒绝。如今他告诉她他一直喜欢着她,她就要心无芥蒂地接受他?怎么可能呢。
有些伤害是抹不去的。如此,他喜欢盛令澜的原因,以及他对盛令澜的单恋有多痴情都显得不重要了。
更何况,从他们两人当年那次意外之后,肖折釉一心打算离开。只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又不得不和沈不覆继续牵扯到一起。
沈不覆揉了揉眉心,顿时染上一种相同的疲惫。累的不仅是肖折釉,还有他。这一份感情,已经磨去了他二十八年。
睡着了的不弃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接连几脚把被子从身上踹下去。
他身旁没有睡着的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拉被子。沈不覆宽大的手掌覆在肖折釉的手背上,两个人的动作同时停顿了一下。两个人交叠的手挪开,同时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在不弃的身上。
夜色沉沉,墙外有蛐蛐儿一声声地叫。许久之后,沈不覆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去牵肖折釉的手。肖折釉的手搭在不弃的身上,有些凉。
沈不覆的手覆上来的时候,肖折釉有些意外,指尖儿轻轻颤了一下。
沈不覆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里,低声说:“劳累一天,早些睡。”
累了又怎样,还不是舍不得。他这前半生都耗在这个女人身上,余生只会继续耗下去,无法放手。
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把手收回来,任由沈不覆握着。
难过又怎样,还不是舍不得。她这一生也只对这个人动过心,余生也只愿陪这个人同生共死。
肖折釉是被不弃吵醒的,不弃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睁着眼睛开始闹人了。他虽然早就断了奶,但是每天早上刚睡醒的时候都要去扯肖折釉的衣服,作势咬几口奶。
肖折釉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随意地将手搭在不弃身上,任由这个小家伙去扯她的衣服。胸前微痛的时候,肖折釉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床上不仅她和不弃两个人。她猛地睁开眼睛,见床榻另一侧的空的,沈不覆并不在,她才松了口气。
她匆忙坐起来,环顾四周,确定沈不覆正在不在屋子里,她将衣服拉好,又把不弃的小身子翻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朝他屁股轻轻给了两巴掌,轻斥:“再这么爱闯祸,以后不许跟我一起睡了!”
不弃哼哧了两声,一边委屈地扭过头望着肖折釉,一边伸出小手去摸自己的屁股。
肖折釉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又将他抱起来哄了一会儿,不弃这才重新搂着肖折釉的脖子,在肖折釉的脸上亲了两口,奶声奶气地喊“娘亲”。
肖折釉招丫鬟进来服侍梳洗,她将不弃交给绛葡儿照顾,想着去厨房看看沈禾仪是不是又在忙。本来做早饭这事儿是丫鬟来做的,只是沈禾仪总是习惯了自己做饭。若她在厨房忙碌,肖折釉道不好意思歇在屋里等着吃,只好去帮忙。
肖折釉走出屋,还没走到厨房,就远远看见一个人蹲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肖折釉心下诧异,带着绿果儿过去瞧瞧。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脸生的年轻公子蹲在地上斗蛐蛐儿。
难道是沈不覆的属下?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个,而且玩得乐哈哈,看得肖折釉十分惊奇。
“好玩吗?”肖折釉忍不住出声问。
那年轻的公子显然是斗蛐蛐儿太认真了,肖折釉这一出声,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哎呦”一声揉了揉屁股,恼怒地回头瞪肖折釉。却在看见肖折釉的时候愣住了,脸上恼怒的神情也凝固在那里。
“不得无礼!”绿果儿皱着眉训斥。
袁松六这才回过神来,他眨眨眼,将一对小眼睛使劲儿瞪大,目不转睛地盯着肖折釉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胸脯,说:“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你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小仙女吧?”
绿果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肖折釉也愣了一下。
袁松六一骨碌爬起来,举着手里的竹筒,献宝似地递给肖折釉看,说:“仙女姐姐你瞧瞧,俺这对宝贝可爱不?”
肖折釉瞥了一眼,看见竹筒里有两只黑不溜秋的虫子。
她向后退了一步。
“很好玩的,你来试试?”袁松六往前走了一步,将手里的竹筒往肖折釉眼前递了递。
肖折釉对斗蛐蛐儿不感兴趣,却觉得这人十分有趣。
她说:“你自己玩吧。”
顿了一下,肖折釉又加了一句:“我可以看着你玩。”
“好咧!”袁松六眉开眼笑,他将竹筒放在一旁,去院子角落抱来一个小杌子放下,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给肖折釉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折釉忍着笑,在小杌子上坐下。而袁松六则撅着屁股蹲在肖折釉脚边,逗蛐蛐儿给她看。一边逗着蛐蛐儿,还要一边给肖折釉解释:“别看这只蛐蛐儿大,但是打不过那只小的。你别不信呐。你看看!你看看!”
他一只手拿着尖草在两只蛐蛐儿的头上戳,另一只手拍着地面。
“快呀!快呀!上!哎呀呀……现在季节不对,这两只蛐蛐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长得也小……”
“哎呀!你往后退什么呐!你长得多大啊,孬种!”袁松六又气又急,索性扔了手里的尖草,两手拍着地面。
他蹲了太久,腿有点麻。撅着屁股拍地的时候,一个身子不稳,整个人朝前栽去,脸先着地。不,着的不是地面,而是他眼前装着蛐蛐儿的竹筒。竹筒倒到一旁,两只蛐蛐儿刚从竹筒里逃出来,就被他的大脸砸了一下。两只蛐蛐儿被袁松六的大脸砸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火速逃命。
“哎呦喂!我的蛐蛐儿啊!”袁松六跌坐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地面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