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地时候,信哥儿可不止养病而已,他跟着我身边的人学了不少手段。程怀仁手里的铺子他接手之后,不仅蒸蒸日上,已经挤掉了隔壁的同行。而且你瞧他日常之态,虽然不良于行,何时何地在意过别人的眼光?这样的人,能成大事,只可惜腿废了,终究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没别的出路了?”若不能为官,实在可惜。
“那便要他自己了。”压低了声音,曹宗渭道:“待新帝……兴许可破例。”
贺云昭点了点头,便要把手抽回来。曹宗渭偏不放,贺云昭柔声道:“已经暖了。”
曹宗渭望着她笑道:“不够暖。”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曹宗渭与贺云昭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之后, 程怀信便领着俩小崽子进屋了。
大冬天的,外面还刮着寒风,曹家哥俩已经热出了一身的汗。
贺云昭唯恐他们着凉,赶忙给他们擦了汗,让丫鬟煮了姜汤来,放温了给他们喝。
程怀信也在贺云昭这边歇了会儿, 喝了杯姜汤。
闹到这会儿,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贺云昭留他们吃饭,曹家父子三人当然乐意, 程怀信则说要去陪谢氏用饭, 便不多留了。
贺云昭起身送了送程怀信,走到门前的时候,他轻声告诉她道:“前几日在迎春居外发现了个狗洞,像是新敲出来的,正好能容一人钻进去。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好像有人夜里鬼鬼祟祟地往那边去,但冬天夜里风声大,下人看不真切, 不见得真有人。”
若有所思,贺云昭淡笑道:“还是信哥儿仔细,这些日子我都快忙忘了。”
程怀信谦虚道:“都是姑姑在忙,我才得空盯着下人,否则我也要疏忽了。”
“信哥儿去陪老夫人吧, 省得误了时辰,赶不上一道用午膳了。”
做了个揖,程怀信道:“姑姑留步,外边冷,别送了。”
贺云昭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
丫鬟布菜之后,贺云昭便把人打发了下去,让她们自去吃饭,这边只留待月抱云两个伺候。
大冬天的,丫鬟当值了一上午,早就饿了,只想吃点暖和的东西果腹,便乖乖退了下去。
贺云昭担心饿着两个丫鬟,便让待月和抱云也去隔壁吃过饭了再来。
二人退下后,贺云昭看着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菜,笑道:“开吃吧。”
榕院今日四人用饭,上了六个主菜,水晶冬瓜饺、燕窝炖蛋、香煎的新鲜鱼,还有几样酱菜拼成的拼盘,真粉、油饼、芝麻、松子、胡桃、茴香,六味拌和成卷的玉灌肺。
贺云昭坐在朝门的地方,曹宗渭本来与她并坐,曹正麾坐左边,曹正允坐右边。
曹正允这小子偏不安分,硬生生地挤在曹宗渭与贺云昭的中间。
曹宗渭倒是很想把儿子赶走,奈何曹正允抱着贺云昭的手臂不放,撒娇扭身子非要坐两人中间。
曹宗渭怕搅得贺云昭饭也吃不好,便勉强同意了,然后狠狠地警告曹正允,不许闹夫人。
曹正允倒也乖,达成目的之后,果然乖乖吃饭。
一家子吃饭都很规矩,食不言,静悄悄地吃完了一餐饭。
贺云昭要喊丫鬟进来收碗的时候,曹正允调皮地往贺云昭脸上粘了一粒米饭,喊道:“夫人,你脸上有饭,我帮你弄下来!”
胖乎乎的小爪子还没伸过去,便被曹宗渭给抓住了,他盯着曹正允道:“都没净过手就往夫人脸上摸,油乎乎的。”
说罢,曹宗渭左右两手一边捂着一个儿子的眼睛,倾下身去,将贺云唇边的米粒吃了下去。
曹正允挣脱开曹宗渭的手掌时,已经看不见贺云昭脸上的饭粒了。他大呼道:“爹!你也没漱口,还不是油乎乎的!”
贺云昭脸红地看着曹宗渭,看吧!就不能在孩子面前不规矩,捂着眼睛有什么用,他们什么都知道!
曹宗渭倒是无所谓,甚至觉着就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儿子们面前,表达对夫人的爱意,否则时日长了,他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媳妇儿了!
曹家父子下午从榕院离去之后,曹正允还在为米饭的事儿郁闷,他明明是替自己创造亲近夫人的机会,怎么便宜了亲爹啊!
越想越不服气,曹正允跑去书房找曹宗渭理论道:“爹,是我先看上夫人的!就在夫人头一次我们家来,在园子里遇见我的那一回!爹,你咋不讲先来后到啊!”
曹宗渭淡定地浏览着公文,道:“你那都什么时候才认识的夫人,我比你早了不知道多久便看上夫人了。”
曹正允哼哼唧唧道:“骗人!那时候你与夫人见面,根本不像现在这样!”
“去去去,要不是因为你爹我,夫人才不会都到武定侯府来,更不会有机会替你出头。别老盯着夫人,以后你自然会娶妇的。”
“不娶不娶!”他只要夫人,谁乐意娶媳妇儿谁娶去!
“行了,温书去,爹忙着呢。”
曹正允撅撅嘴,还是乖乖地去了。
曹宗渭看着小儿子的背影笑了,他比曹正允更早喜欢上夫人,或许是在她把刁奴训斥的破滚尿流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没有办法,这样聪慧又善良的夫人,叫他如何不爱。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正值隆冬, 青瓦白墙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嘉树美竹银装素裹,榕院正屋却是门庭雅洁,屋内也温暖如春,居住惬意。
已经是小年了,贺云昭观察了好几日勤时院的动静, 这几日里程怀仁都很老实,没有外出,没有与外人联系。
但贺云昭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她怕程怀仁逮着机会又来反咬一口。
思来想去, 还是心里不踏实, 贺云昭便带着待月和抱云两个去了迎春居。
办事是要花银子的,程怀仁手里有多少银子贺云昭很清楚,收买卢氏的钱,肯定是沈兰芝的。程怀信说那夜有人去迎春居,约莫就是程怀仁拿银子去的。
到了迎春居,婆子放了贺云昭进去,她又见到了沈兰芝。
现在的沈兰芝穿着十分随便,连件厚实的衣裳也没穿, 只裹着一张绒毯,头发随意挽着,脸上没有妆容,乍一看,就好像老了十多岁。
看来将死之人, 也不在乎以往看重的精致体面了。
贺云昭坐在沈兰芝屋里的靠背椅上,看着她淡淡道:“你把毕生攒下的银子都给了程怀仁?”
沈兰芝不答话。
贺云昭淡笑道:“你以为垂死挣扎有用么?你若真为他好,不如让他拿着银子老老实实做安身立命地根本,好歹可以苟活一世。使银子找人害我,你出的了几口气?”
沈兰芝死死地攥着身上的绒毯,一言不发,就像垂死之人,目光无神。
“若你老实说了,还想给我添怎么堵,我好歹放他一马,若你不说,就别怪我真的心狠手辣了。”
沈兰芝无动于衷,贺云昭面色渐冷,起身对门口的婆子们撂下话道:“去把迎春居的东西都搬出来,待会儿让文兰归置到库房里边去,屋里只留床榻桌椅茶杯,其余物件,一件不留!”
婆子们立马执行,连个烤火取暖的东西都没留给沈兰芝,这样的寒冬天儿,白日昏昏欲睡,夜里冷得彻夜难眠,活着就是受罪。
从迎春居走后,贺云昭便去了勤时院。
程怀仁穿戴齐整地来迎接她,面白眼红,像终年不见阳光的病人。
贺云昭开门见山道:“卢氏是你找来吧?”
程怀仁低着头不说话。
“拿着沈姨娘的身后钱,偏要花在我身上做什么?”贺云昭年后便要去贺家,程怀仁想害她,不过是白费银子而已。
贺云昭见他无动于衷,看样子是怎么都说不通了,便警告他道:“你若安分些,我走之前你还有几天松快日子过,你若不老实,待我走了,你的好日子才来了。”
程怀仁自嘲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看着我生不如死——夫人!我只问你一句,这半年来,你可曾对我真心关爱过?可曾有半分真心给我!”
像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了,贺云昭抬眸定定地看着程怀仁道:“没有。半点都没有。”
程怀仁疯了一样冲上来,被待月和抱云两个挡住了。他龇着牙像冲笼的野兽,目眦欲裂地朝着她道:“你为什么这般恨我!为什么要这般害我!”
为什么——因为前一世他们三个害死了她和何云昭,以及她腹中的胎儿。
贺云昭思及前世,不免感到凄凉悲怆,逼视着程怀仁道:“若我对你们千依百顺,你和沈姨娘会怎么对我?会留我一条命么?”
熊熊大火,锋锐长剑,何云昭无辜惨死,贺云昭可记得清清楚楚!
程怀仁咽了咽发干的喉咙,迷茫地说不出话来。注定站在嫡母与庶子的位置上,争锋相对是必然的结果,只不过他输的更惨烈而已。
贺云昭命两个丫鬟放开他,最后申饬告道:“你给我找不痛快,我会加倍地还给你,快过年了,我奉劝你别扰了我的好心情。”
待贺云昭领着丫鬟离去后,程怀仁猛烈地捶着桌椅,内心怒吼道:我会要你的命!
贺云昭出了勤时院,便吩咐管事克扣下程怀仁用的东西,既然他有钱,那就让他花自己的钱好了。
小年夜里,贺云昭在谢氏处用饭,程怀信和四姑奶奶那一房的人都在。其余几房的人已经赶回去了。
谢氏告诉贺云昭,待她走后,四姑奶奶的嫡子一家便留下来,在京都谋个差事安家立业。忠信伯府也不会显得门第冷清。
程怀信到底年纪轻,又未娶妇,没有可以依靠的兄弟和长辈,若有四姑奶奶一房的人帮扶着,也可快速自立门户。
一家子一起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贺云昭回了榕院后,待月给了她一封武定侯府传来的信。
一张花笺上写了几句祝福语,还有曹宗渭和俩儿子的手印。
贺云昭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把花笺收了起来,便听从前院回来的抱云说,程怀仁带着包袱出去了。
皱一皱眉头,贺云昭让待月跟去。待月腿脚功夫好,擅长跟踪人,抱云拳脚功夫好,打架很厉害。这事让待月去最合适不过。
待月接了命令,便带上一柄长剑,跟着程怀仁去了一家酒楼里。
酒楼里,程怀仁与沈玉怜相聚,叫了几样小菜,一壶酒,兄妹二人一起吃了个潦草的年夜饭。
因这房间是最梢间,隔壁住了人,另一边是无窗户的墙壁,内里房梁高,便是躲在屋顶,也难得听清里边人说的话。
待月揭了一片小瓦,见表兄妹二人一起吃吃喝喝半天,也只是互诉衷肠,相拥而泣,哭声比说话声清晰多了。
程怀仁与沈玉怜现在是同病相怜,又是小年夜里,一箩筐说不完的话,待月都看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两人又什么异常之举。
沈玉怜哭累了,喝了杯温热的水,擦了擦脸道:“前几天病犯了,才一直不得相见,今日便把正事办了吧。”
程怀仁点头道:“娘把银子都我了,你先拿去见见龙道婆,若她肯相助,我再同你去细细商议。”
沈玉怜接过沉甸甸的银子,眼里藏着一抹惊诧,没想到沈兰芝存了这么多银子,她明明记得姑姑以前跟她哭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