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追人吗。”
他唇角的弧度尔雅又沉郁,不疾不徐说。
“诚意在哪,拿出来,给我看。”
第17章 17. 诱
夕阳持续的时间很短, 空旷房间里的光线很快就昏暗下来,把薄时予的神色隐匿了大半。
他明明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沈禾柠说不清原因, 就是觉得他每个字都响在耳边,连吐息的淡淡气流都能感受到, 耳膜被他冲击研磨着,腿有些难以言说的发软。
连续好几天没见了, 因为各自忙碌的时间段不同, 信息也很难沟通得上, 甚至连微信都还没加成功, 沈禾柠本来就想他,现在突然间见面,他又是这样的态度, 等同于给她撒了把火|药。
少女的情感赤诚炽烈, 好不容易不需要再隐藏,可以尽情发泄,他一眼看过来,就足够野火燎原。
何况追他没有诚意什么的,这种质疑沈禾柠简直忍不了。
她哥这意思基本就是,我花时间容忍你,给了你作乱的机会, 你还敢随随便便把我晾一边。
沈禾柠怕骗来的哥哥凭空丢了,必须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咬了咬血色充盈的嘴唇, 软着嗓子颠倒是非:“薄老师, 我都逃学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才来找我,就不怕我在外面被人带坏。”
“而且我要真是你的患者——”她眼睛灵动, 在越来越暗的环境里闪着光,“说不定都要病死了,你还不早点来看看我。”
薄时予扣着轮椅扶手,冷淡抬眼:“倒像是我的问题了,不想住院治疗的患者,可以出去自生自灭。”
沈禾柠轻声说:“你才舍不得,你就算不在意苗苗,也在意柠柠。”
她主动把自己用两个亲密的昵称替代,然后跃跃欲试的,忽然拉了一下腰间那条长飘带。
飘带另一端在薄时予手里,她拉扯的同时,绸缎柔软卷过他的指根,他像出于本能,也像难以抑制,顺手将飘带握住。
沈禾柠跟着这一点拉扯的力道,顺理成章往前踉跄一下,准确无误地撞向薄时予。
她双手扶着他肩膀,晃掉两只丝质的舞鞋,光着脚爬到他轮椅上。
软骨头又擅长撒娇的幼猫一样贴上去,跪坐的姿态,膝盖撑在他两腿边,手臂懒懒缠住他后颈,靠近他,耳语一样说:“老师,我一直言出必行,说了要追你就一定会追,诚意特别大,就看你……愿不愿意接收。”
沈禾柠喉咙轻轻滑了一下,盯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薄唇。
她还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接吻过。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半闭上眼就朝他压过去,几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有些不同寻常的热度,轻微扑在她脸上,蕴着他不变的疏离和克制。
沈禾柠心如擂鼓,不自觉想象着他平常一尘不染的样子,禁欲冷静,如隔云端,那么多人只能远远遥望,而现在就要被她清清醒醒地玷污。
她忍不住舔了下唇,湿润地奔向他,唇边下一秒就要和他相碰,而同一时间,整栋楼的灯光乍然间被统一点亮。
暧昧纠缠的昏黑天色成了一片通明,沈禾柠愣了一下,恍惚看见男人波澜翻涌的双眼,只是极短的片刻就被他冷淡掩盖住,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臆想。
“苗苗……”他不紧不慢地叫,“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禾柠被他这么称呼,满心都是隐秘的甜,她哥是真的信她了,肯把她当另一个人看。
她胸口急促起伏着:“哥,那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头顶的节能灯管格外亮,把他五官映得如同完美数据建模,沈禾柠不甘心地要继续,刚色胆包天覆上去,门外走廊又传来男舞者大嗓门的叫声:“沈禾柠,你在哪呢,导演让我来喊你!”
男舞者跟她跳了大半天混熟了,笑着补充:“别是躲在哪啃面包呢吧,赶紧出来,拍完我带你去吃宵夜。”
沈禾柠被吵到,下意识有点分神,随即被薄时予的手掐住腰。
她腰上天生敏感,反应很大,酸痒的不行,眼泪都要涌出来,当时就回过神湿漉漉瞪着薄时予。
男舞者恰巧经过门外,脚步声清晰,薄时予跟沈禾柠沉沉对视两秒,毫不手软地加重力度,把她掐紧了从腿上提起来,强迫她转过身背对他,有一瞬间的姿势像是从背后拥抱。
沈禾柠下意识小声惊呼,蓦的感觉耳后一热,好像嘴唇的触感,她身体凝固了一下,血液都开始朝那里奔涌。
但她回过头去看薄时予,他丝毫没有波动,从始至终都不曾被她撩拨到。
不是吻……
她的错觉而已。
他怎么可能主动亲她,梦做的太大了。
正想着,薄时予清磁的声音就缓缓响起:“同样的方法用过一次就够了,你需要一点创新,我对小女孩儿的吻确实没什么兴致,今天这次判你不合格。”
话音落下,沈禾柠背上被他很轻地一推:“去吧。”
那男舞者性格热情直白,在楼里飞快绕了一圈没找到沈禾柠,又开始挨个在关门的空房间敲门,誓要把她翻出来不可。
沈禾柠从薄时予腿上滑下去,双脚踩在舞鞋上,慢腾腾低头穿上,然后转过身注视他。
薄时予平稳迎上视线,低淡说:“走。”
沈禾柠出其不意弯下腰,红唇贴在他耳边:“哥,真的完全没兴致吗,你刚才……明明呼吸加快过。”
“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的段位还差得太远了,我一定听老师的话,再接再厉。”
这句话说完,沈禾柠果断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弧度不大,外面的角度看不到里面轮椅上的人,她不耐烦地甩起飘带做打人状,那个男舞者笑嘻嘻道着歉,紧跟上她,不停说着好话。
门渐渐关闭,薄时予看不到沈禾柠在外面站定回头,盯着门有一会儿没动,沈禾柠也看不到薄时予眸底泛滥的阴沉和欲色。
薄时予拨了个号码,漫不经心似的朝对方提问:“那段独舞,男女配合的部分好看么?”
对方怔了怔,小心翼翼问:“您觉得……怎么样。”
他指腹按着观音像:“不太合口味。”
对方恍然,忙说:“我也觉得不好!导演是拍电影的,古典舞和他专业根本不对口,纯属瞎弄,我这就找个更专业的舞指过去片场,替换几个更好的动作!”
薄时予眼帘合上,片刻后又慢慢挑开,压下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从那个晚上开始,到现在五天的时间,沈禾柠打过来的电话屈指可数,微信她来加过,他没有立即通过,她就也不再尝试了,在外面忙着风生水起,被更多人爱慕追逐,连接吻也会临场分神。
小女孩儿哪有心。
玩弄他,大概也不需要多少心。
江原到这时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谨慎地敲门蹭进来,不得不如实说:“时哥,本家那边十分钟之前打过电话,请你明天下午回去一趟,是……老爷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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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淡白色的薄雾袅袅,老人喝了口茶,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视线落在对面人的手腕上。
他衬衫袖口向上微折,露出一双利落腕骨,筋络肌理的走势都无可挑剔,手指修长分明,拿起手术刀来就是能挽救人于生死的神灵。
明明应该无可限量的人生,偏偏要离经叛道,为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毁了一条腿,落得个终生身残。
“时予,”老人对着那枚观音眯了眯眼,随即淡笑,“怎么,到爷爷这儿来就只是坐着,今年的新茶也不尝尝?”
薄时予从烟雾上移开目光,手指慢慢抚过温热的紫砂茶杯,平和开口:“爷爷想必也不是叫我来喝茶的,有什么事,您尽管提,我只要做得到,一定满足。”
老人闻言脸色变了变,杯子落在桌上,“咚”的一声响。
他向来知道,他这个孙子在腿残之后,骨子里天生的那些极端就压不住了,表面上看着温和守礼,芝兰玉树,实则比同辈小辈里任何一个都要决绝心狠,眼里就没装下过什么长辈和孝敬。
刚才这话的意思已经是毫不收敛了,清楚地在提醒他,如今的薄家是他薄时予在掌控,张口叫声爷爷算得上谦和恭谨了,但再提其他的,就是居高临下的“满足要求”。
老人笑了一声:“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清楚,男人年龄到了,就该正常结婚生子,你看看跟你同辈的那些,除了不着调的邵延,各个都定下来了,只剩你——”
他敲敲桌子:“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果是因为腿,”老人眼尾的纹路深邃,“那大可不必,不说别人,任家的丫头等你多少年了,你要是没别的喜欢的就选她,长相家世哪样都不错,就算没感情又能怎么样,婚姻这东西,本来也不是非爱不可。”
他加重语气:“重点是值得。”
薄时予没说话,只是靠在轮椅上,隔着雾,神色不明地盯着老人看,半晌后勾下鼻梁上的眼镜,捏在手里,再抬起头,眼底的锋锐不再掩饰,刺得人心惊。
“爷爷,您不擅长拐弯抹角,”他声音极淡,“直说吧。”
老人没好气地挥散开那些扰人的香雾,沉声道:“沈禾柠又回你身边了是不是。”
“是。”语气斩钉截铁。
满腔的话在这种口吻下只能斟酌着往回咽一些,老人顿了顿说:“当年你没掌薄家的权,我都管不了你,到如今也没打算能把她或者把你怎么样,只是有句话,做爷爷的还是要提醒你。”
“时予,”他放缓语速,“你妈妈再治疗三个月就要回国了,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对吧。”
“的确,她也管不了你,这个家就没有人能左右你的事,但是——”
老人四平八稳转动着佛珠,慢慢道:“她病情可不稳定,作为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看到沈禾柠又出现,她忍了这几年的真相大概都会一股脑告诉她。”
“沈禾柠现在活得很轻松,上学,跳舞,拍电影,听说还有不少人追求,以后不管选哪个,应该都过得不错,”他说,“可如果她有一天突然得知,哥哥的腿之所以废了,面临彻底截肢,都是为了救她……”
“那年中秋夜的大雨里,她高烧着被车撞到河里之前,是你扑过去护在她身后,替她断了腿,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这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出来。”
薄时予微低着眼帘,全身犹如雪封冰塑:“不可能,我不想让沈禾柠知道的事,就没有人能越过我做这个决定。”
老人点点头:“好,就算是这样,你的心理问题呢,沈禾柠在你身边,你真能控制住那些心魔?”
“你妈妈的病情什么样,你的感受是最深的,”他有些残忍地说,“一个控制欲极其旺盛的人,在亲情关系里尚且让人痛苦,如果是你单方面对其有感情的男女关系,你猜对方会受到多少折磨。”
老人笃定道:“时予,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个软肋加在一起,还有这条残腿,你敢真的沾沈禾柠?舍得浪费她一辈子?”他又喝了口茶,叹息道,“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跟她断了,把门当户对的婚事定下来,所有人都安心,也不用那些老头子再天天找我谈什么联姻了。”
薄时予唇边轻扯,指腹在轮椅扶手下压得血色褪尽,字句里却找不出半点七情六欲:“我只把沈禾柠当晚辈,从来没在一起过,以后也不会,谈什么断不断,至于其他的……”
他靠着椅背,散淡又沉冷:“爷爷,我再说一次,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轮胎碾过本家老宅小路上的落叶,从树影间穿行而过,噪音很轻,但在格外冷凝的车里也显得吵闹。
天已经黑透了,江原问:“时哥,今晚住哪。”
薄时予看着窗外,回答:“医院。”
江原祈祷着今天可千万别有急诊脑外伤的病人,让他时哥好好休息一晚,这都连轴转了多少天了。
果然上天看不惯他临时抱佛家,当天晚上突发连环车祸,伤员整个脑袋血糊的一样抬进圣安医院,薄时予紧急上了手术台。
神经外科手术室的灯直到夜里十二点多熄灭,薄时予在无人的楼梯里点了一支烟,捏在手指间,看着它火花灿烂地慢慢烧完,跟身上的血气融在一起,落在轮椅边成了灰烬。
凌晨一点,他回到楼上办公室,里面有可以过夜的套间。
里面没开灯,只有很淡的月光从百叶帘缝隙间透进来。
他转动轮椅到那张简洁的床边,但因为光线实在幽暗,床品又是近于黑的深灰色,一眼望去看不到什么异常。
他在黑暗里起身,吃力地坐在床边,领口纽扣一粒粒向下解开,喉结在隐隐滑动,唇间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很淡地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