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清提着一桶热水进阿弥房的时候,医无能才同阿弥说完话。
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的高凳上相对坐着,都沉默看着言照清进门来。
阿弥手腕上还悬停着医无能的一枚针,搁在床边的碗已经空了,底下一层浅浅的药渣。
言照清将碗取走,搁上桌,敏锐闻出那是同外头的解瘟汤不一样的味道。
跟医无能说的不一样。
两个人一直沉默看着言照清将用脚将医无能连人带凳地往旁沉稳移了一移,将肩上搭着的布巾取下,投到桶里的热水里头,拧干了,给阿弥仔细洗脸,然后——
将布巾丢到水里,看向医无能。
医无能同他大眼瞪小眼,有些疑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言照清道:“医大夫忙了一天,不累吗?”
医无能动了动胳膊和肩膀,“累倒是挺累,但还能——”
被言照清挎着胳膊拎起来,“送”到门外。
医无能看着在眼前紧闭起的房门,将“撑得住”吐完,识趣转身,走了。
言照清给阿弥又搓洗了几次脸,满意看得她面上被热水烫得微微发红,又给她擦洗了那衣不蔽体的舞姬衣服挡不到的地方,随后一展被褥将她一包,去捉她的一双脚,将裤腿往上撸。
阿弥冻僵的脚被烫人的水整个浸泡,言照清又将浸了热水的布巾搭上她的膝盖,舒适的暖意叫她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从头到脚地直窜到天灵盖上。阿弥满意发出一声喟叹:
“公主真是有福气,往后能有言驸马爷这般精心伺候。言驸马爷这位置一定能长久坐下去,公主一定不会想着休夫或是再招几个男宠的。”
言照清一撩衣袍,蹲下身去,将手伸到桶里,揉捏阿弥的脚和小腿,低着头,问阿弥:“这般伺候算是精心了么?”
阿弥敏感缩了一缩脚,但那揉捏的手法实在叫她很是受用,看着言照清的头顶道:“自然是了,精心且周到。”
“嗯,公主喜欢就好。”
阿弥看着言照清的头上的玉冠,听他这般应了一声,眉心皱一皱,但若是反驳好像有些对号入座,不知好歹将将自己抬成公主的意思,便不说话。
将阿弥小腿上僵硬的肌肉都揉得软了,言照清才停了手,问舒服得昏昏欲睡的阿弥,“你觉得我这般精心伺候公主的话,公主要如何报答我。”
阿弥发了困,只想着尽快躺下睡觉,耳听外头的鸡叫,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她跳了一天一夜的舞,手脚都差些废了,现在只想赶快休息。
“自然是金银珠宝地赏赐你。”
“但我不缺金银珠宝。”言照清将阿弥的脚擦干,顺着将她脚推上床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放倒在床,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
阿弥脑后得沾了柔软的枕,更是昏昏欲睡,不甚走心地道:
“那定然是……随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打个哈欠,察觉房中的烛火被人吹熄。阿弥以为言照清要走了,又道:“将门关好了,缝里老有风吹进来,怪烦人的。”
听见言照清应了一声,但还是有风钻到了阿弥的被子来。
阿弥发恼,“啧”了一声,要说话,一具温热的躯体便在被子里靠了过来,将她几个挪腾,手脚都缠上了她的身子。
阿弥一惊,“言照——”
断了。
断在谁的嘴里……
这房中,这被子里头的反正就只有两个人。
“不是说我将公主伺候好了,公主随我想要什么么?”
言照清将声压在喉,十足威胁,又十足魅惑。阿弥承认,他每每隐忍着压低声音的时候,确实挺能撩拨她的小心脏的。
“言照清,你不是人。”
她都要累死了,他还想欺负她?!
嘤咛一声,又被他欺压上来。
“去北游军营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同我说?”
黑暗里,阿弥看不着言照清的眼,但那压抑情绪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她将话里的语气都听得分明。
他在生气,也在担心。
阿弥眼角一热,鼻里有酸涩。
许之还也担心她,但嘴上不会说。
旁的人从来不担心她,因为她也乔装打扮进过几次北游军营,次次都能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
言照清这又气又担忧的,竟然叫她心里头一软,只想抱着人痛哭起来。
她也怕,也知道自己好似游走在刀刃之上,稍不小心就碎尸万段。
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她有北游人的血统,面纱一盖,北游人也看不出她脸上李朝人的痕迹。她这两年将北游话学得滚瓜烂熟,一点儿李朝口音都没有,她还学会了北游的舞蹈,舞姬都夸她有天赋。
她进去了,能更好看出北游军营之中都有多少势力、多少人,怎么分布的,弱点都在哪儿。她是宋沛教出来的,怎会差?
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她不去,谁去?
总不能是许之还。
额头被言照清抵住,气息落在她脸上。
“下次走,同我说一声。我不拘着你,但你得跟我说你要去哪儿。”
京城一别,他多担心?长河县一走,他又多伤心?他还说一天都没见着她,原来她是闯到了狼窝里头。看情形,怕是昨夜从议事厅出去之后,她便趁着夜色去了的。
“同你说做什么?你又不是我谁。”
唇上一痛,唇角都差些被人咬破。
她这是又被狗咬了?
“我已经修书回京城,告知京城定安公主和我都在临北抗敌。等临北的事情结束,我再请许之还大将军告知朝廷我战死在临北了,到时候,随你想留在临北还是回南理,或者是去哪儿。”
阿弥不说话,将言照清推一推,在他怀里翻个身。言照清结实的胸膛立即贴上她后背,她的手和脚都被他仔细地暖着。
“你言家就你一个小孩……”阿弥嘟囔道,心思乱的很,“定安公主——”
身上哪儿被言照清捏了一下,阿弥羞着惊叫了一声,咬了唇没法再说。
言照清道:“我同我爹各过各的,他也没管过我。”
连他两年前重伤被送回言家,他爹也只来看了一眼,生疏寒暄了一两句。对他后头那些疯狂地给阿弥买东西的行径也不置一词。
反正就是从小到大也没管过他。
父慈子孝,在言家只是一个场面上的东西,不重要。
更何况。
“等咱们生了孩子,送一个回去也行。”
他盘算过了,儿子烦人,会分去小狐狸对他的关注,送回去给他爹,就算是他尽孝了。女儿嘛,应当是长得像阿弥的,留在身边也好。
“谁要同你生孩子?”阿弥觉得脸上发热,或许还是染了风寒也说不定,“你同那个定安公主不是郎有情妾——”
又没法说下去。
天亮时,阿弥笃定了两件事情。
一是言照清可能真是属狗的,爱咬人。
二是言照清可能真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