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样貌并不老,看脸顶多五十出头,甚至还有几分英气。
但脖子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下垂了,在喉咙那里突出了一个肉结。
姜颂看着她和她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大伯,伯母。
吴雅丽手里拿着一条纯黑的压花手帕,很轻地压了一下眼角,你是个仁义孩子,还知道来看老张。
姜颂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连表面上的和平都懒得维持了。
邢策混不吝地看看吴家老两口,有,有些人,一天不找晦气就难受。回家就他/妈批发,柚子叶儿去。
姜颂转身准备走,吴雅丽伸手搭了他一下。
您抬抬贵手,别碰他。邢策把吴雅丽的手扒拉下去,你家也差柚子,柚子叶儿,我过几年托人给您送去。省得吴公子出来都,赶不上新鲜的。
姜正忠的脸色不如吴雅丽绷得好,重重哼了一声,论资排辈,这儿怎么也轮不上你说话。
哦,那这会儿就,轮上你说了?邢策冲着吴雅丽抬抬下巴,这位大妈说,说完了吗?你一个倒插门儿就敢,抢着开口?
这一下就踩中了姜正忠的痛脚,这是什么地方,你小子敢这么造次!
姜颂在邢策面前挡住,礼堂静地,没必要在这里喧哗。吴总如果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
小姜,我们今天来,一来是想送送老张,吴雅丽再次开口了,二来也是想见见你。
姜颂静静地听着。
我想,我们两家过去的关系那么好,这两年的走动却少了。吴雅丽的声音柔柔的,没什么气势,这当然主要怪我们这些长辈。明明你和青山是差不多年岁的弟兄俩,非要搞出一些大误会来。
欸打,打住,邢策忍不了,什,什么意思?你说吴青山现在给逮了,是我们家姜,姜颂误会的?
吴雅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联合体的事儿本来我们就当过家家的,顾氏能源也是用姜家的名义参与的,而不是用他们的集团主体。
您究竟想说什么?姜颂实在不想听见顾长浥的名字从吴雅丽嘴里说出来。
如果吴家真的被泼了脏水,那联合体就像断了一条腿,你的那个小企业,能撑得住吗?吴雅丽慢条斯理的,我们都知道顾长浥其人睚眦必报,被他盯上就不会有好下场,他为什么用姜家的名字接那么大的项目?他身上有很大的麻烦,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
顾长浥身上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了。姜颂干脆地打断她。
你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吴雅丽说话依旧不紧不慢,青山和你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作为长辈不插手。但是如果外人想要把我们当成特洛伊,我不会听任不管。
私人恩怨?姜颂重复着这四个字,你把当年的事,叫做私人恩怨?
吴雅丽并不否认什么,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孩子。
姜颂困惑地看着她,只要没人死,就只是孩子之间的打闹吗?那我父亲呢,他是和谁打闹呢?
吴雅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姜颂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好好想想,我父亲当年是怎么从楼顶摔下去的,监控记录又是怎么消失的?
如果你觉得无端的指控可以让你泄愤,那我也可以容忍你的失态。吴雅丽摇摇头,但是青山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权衡。毕竟如果顾长浥不肯放过你,吴家就是你唯一的后盾了。
她看着姜颂的眼睛,如果你也知道了我刚听说的事,就绝对不会再这么信任顾长浥。
姜颂笑着低下头,既然您觉得姜家已经全落进顾长浥手里了,那我还有什么可被解救呢?我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可失去,不是吗?
姜颂,吴雅丽温婉地笑着,至少你还活着。
那老太婆就,就他妈是个疯子。邢策一边扭头看一边骂,居然威胁你,臭傻,逼。
挺好,他们有进步,至少敢明说出来了。姜颂从礼堂里面出来,看见顾长浥身边还是围着一大群人。
不过你觉得她,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吗?邢策愤愤不平,姓,姓顾的不确实也把你本人盯上了吗?老太婆眼睛还,挺毒。
她说的和你说的是一个意思吗?姜颂松了松肩膀,她就是要挑拨离间,让我出面把吴青山那边的证据撤了。
天色已经暗了,他们沿着湖走出去一截,哀乐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那你,现在跟顾长浥关系怎么样着呢?邢策含糊着问。
姜颂看着湖边飘拂的新柳,我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先这样吧。
吴雅丽的话,我们肯定不能全信,但是有个事儿我觉得你该,知道。邢策顿了顿,他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单纯。
这种话听太多了,姜颂没吭声。
那天我撞见你俩那,那什么我回去仔细一想,不能全,都算是偶然。邢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冒火。
嗯?姜颂脸有点红。
那天是顾,顾长浥约我过去的,还是他那个秘书引着我到了会客室。邢策努了一下嘴,你想想,哪儿就那,那么寸,专叫我撞上?
姜颂愣了一下,掐了掐太阳穴,我现在真有点儿乱。
嗐算了算了,邢策挥挥手,上我家,吃饭去,吃饱再说。
不了,我不太饿。姜颂在湖边找了个石凳坐下,我在外面吹会儿风。
祖宗,你这身子骨儿,还吹风。邢策叹了口气,起来,我得,接小宋去了,赶紧。
你先走吧。姜颂一想到要回家,不管顾长浥在不在都是一阵头疼。
邢策陪他待了一会儿,看见四周挺多消食遛狗的人,应该也没什么危险,把外套留给他就走了。
姜颂一个人坐在湖边,身上披着俩外套。
不停有小孩从他身边跑过去。
他想起来好多过去的事儿。
那时候姜正国和张如森都还在,顾长浥也还是个孩子。
一个卖气球的人在他旁边坐下。
挤挤挨挨的气球上面缀满了led灯,在夜色中像是斑斓的星星。
以前顾长浥小时候,姜颂经常给他买这些小玩意儿。
与其说是送给顾长浥,不如说是弥补他自己小时候没人给买这种街边玩具的缺憾。
顾长浥看着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每次都和他一起摆弄了。
一上弦就敲着鼓走的小猴子,能从玻璃上翻跟斗的橡皮人。
每次都是姜颂玩的劲最大。
但是好时光大概也就像装在led灯串里面那种小电池,闪一闪就没电了。
一转眼,就剩他自己了。
姜颂放下自己准备去买一个气球的手,安静地靠回石头长椅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
现在明明是春天了,应该要振作。
气球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挤过来的,姜颂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被夹在一群气球里,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在赫一岚的车里闻见过的味道。
但他身边的人不可能是赫一岚。
他仍然听见有人在四周散步和跑动。
但是他被气球挡住了,连挣扎都好像只是气球在风中摆动。
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收紧,像是气球的线。
喉咙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模糊的意识却不足以让他发出呼救的声音。
他极力挣扎着。
他不能死。
顾长浥还活着。
他只说让顾长浥等他,但没说让顾长浥白等一辈子。
他用脚踢用手抓。
四周却似乎只有飘浮的气球,无处施力。
然后人群尖叫了起来。
隐约有打斗声。
喉咙上的线松了。
他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
姜颂!
顾长浥的声音穿过一层一层的气球。
姜颂!
顾长浥的脸在led中间出现了,被照得花花绿绿的。
姜颂捂着喉咙,努力发出声音,没事儿。
吸入式麻醉剂的味道慢慢散去了。
他伸手到处抓。
顾长浥的手是冰凉潮湿的。
顾长浥把他从气球里扒出来,上上下下的检查,伤着哪儿了?他碰你哪儿了?
他勒我。姜颂的嗓子就像被砂纸磨过,脖子。
顾长浥蹲在他面前,声音和缓了很多,你松开手,我看看。
姜颂盯着他,重复,他勒我脖子。
顾长浥轻轻拿开他的手,底下捂着一条很深的红线。
半天顾长浥才恢复了动作,不停地顺他的背,不害怕,我在这儿,没事儿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颂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你一直在这儿吗?
顾长浥似乎没听懂,什么?
你一直在看着吗看着我?姜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划花的磁带。
顾长浥蹲在他身前,仰视着他。
他的头发全乱了,领结也歪到了一边,脸上的汗就像是淋过雨,眼睛里面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姜颂的声音越来越轻,办公室里,桌子下面的药片,你是放在那里,故意让我看见的吗?
他最后几乎只勉强撑着一口气,真的全都是你算好了,装出来的吗?
路灯昏黄,四周围满了不明情况的人。
直到一个女孩子倒吸了一口气,地上那是那是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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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没看见正脸, 姜颂低声说:也没有听见那个人说话。
警察在笔录上写了两笔,谢谢您配合,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 我们会通知您。
姜颂拧开询问室的门, 邢策和顾长浥都迎上来。
还,还好吗?邢策朝着询问室往里望,能找着是, 谁吗?
姜颂疲惫地摇摇头,监控被气球挡着,没拍到脸,那人直接跳进湖里了。
顾长浥一条胳膊上草草裹了条毛巾,用西服外套吊着。
他用剩下的好手去拉姜颂, 回家吗?
姜颂微微向后退了一下, 把他的手让开,你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一下。
顾长浥的手就在空中僵着,什么意思。
你当时是硬挨的吧?现在还在渗血。姜颂低着头没看他, 到了医院可能要缝针,你弄好了直接回你自己家。
为什么。顾长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睛里露出鹰一样的目光,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我之前说需要时间考虑,我现在考虑好了。姜颂稍微抬起头, 露出脖子上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勒痕。
顾长浥看着他,一张坚实的背绷起来,像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在等待审判。
我们不合适。姜颂无视他眼睛里的猩红,说得干脆利落。
你要是跨不过去你自己心里那道坎儿,顾长浥的声音变轻了,也变得危险了, 不必非从我身上找理由。
他一句话把姜颂点着了,我从你身上找理由?顾长浥,你回想一下,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姜颂昂着头,半长卷发散在脑后微微发颤,当初你故意让人把手捅了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我很在意你,不喜欢你伤害自己?你为什么不听?
他的眼梢也红了,我当初跟我爸争,不想走从商这条路是为什么?因为我讨厌算计别人,也讨厌别人算计我!
姜颂邢策看姜颂的脸慢慢涨红了,在一边小声劝,有话,好好说,不,不上火啊
姜颂甩开邢策的手,依旧仰头看着顾长浥,我承认我一开始考虑得不对,我承认我确实想死了解脱了没顾全你,这是我的错。但是至少我一直信任你,我想说什么就会直接告诉你。
而不是变相地利用你。他忍住牙关的颤抖,你让人捅你,故意放广播让我听,你在会客室亲我故意让邢策看见。今天也是,难道会有这么多巧合吗?等我快被人勒死了,你又刚好出现了来
我没有。顾长浥打断他,我没有等着那个人伤害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一堆气球里呢?姜颂很难过地看着他,你也解释不了,对吗?
如果我说我就是知道,你会相信吗?顾长浥轻声问他。
姜颂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我甚至不知道,你当时摆下那粒药片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顾总希望我留下,甚至不惜装疯卖傻,是吗?其实大可不必。
我没有。顾长浥的手攥成了拳,鲜红的液体从旧毛巾里大片地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