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奉天门,当为历史所铭记。
年仅十七岁的太子赵云圳打马而来,当街横剑,冷冷凝视着御街两边的文武百官,如同奉天之神睁开了久闭的双眼,一声沉喝便拨开了横亘在人们心中的阴翳,让这座巍峨高耸的奉天城门,突然变得神圣而庄严,而众臣一声声“太子殿下”的声音由低到高地响起,仿佛转瞬之间就将邪君想要打造的“新的世界”和“新的秩序”扫入了垃圾堆。
这个皇朝,是姓赵的——意识再次刻在了百姓和百官的骨子里。
“太子殿下。”白马扶舟用了许久才低低笑出声,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却比方才冷冽许多,“你来迟了。大晏需要你时,你不在,如今不需要你了,你却来搅局,当真是小儿行径,胡闹!”
“本宫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赵云圳少年意气,满脸狂傲,“难不成本宫以太子之尊,还得向你一个小小宦官报备不成?”
白马扶舟并不在意赵云圳的语气,淡淡一笑。
“大礼已成,新帝已即位。太子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是在威胁本宫吗?”赵云圳厉色反问。
“殿下,你说呢?”白马扶舟阴凉凉地看着赵云圳,似笑非笑,摆明了是吃定赵云圳年纪小,背后没有倚仗,翻不了天。
他笃定而自信,笑容不变。
赵云圳不是一个人来的。
是两个人。
在他的身后,除了围观的百姓,只有一个小丙。
两个人,两匹马,闯到戒备森严的奉天门前,在数千东厂番役和禁军铁桶般的包围下,无异于羊入虎口。许多中立的大臣心底已在唏嘘,这个太子殿下当真还是年轻了,不知保全实力,实在是鲁莽至极。
然而,赵云圳似乎并不在意白马扶舟的威胁,他的双眼就像看不见四周围上来的禁军,年纪虽小,却有大将之风,端坐马上,唇带讥诮,浑身上下都是龙子凤孙的傲然气质和临威不乱的冷静。
“既然新帝已即位,何时轮到你一个宦官干政了?让我皇叔出来说话。”
白马扶舟哼笑一声,目光扫过祁林抵在赵焕腰上那一把雪亮的匕首,不轻不重地道:“陛下身子不适,微臣正要带他下去休息。太子殿下即已回宫,那就不劳微臣再费心找寻了,请吧。新帝登基,东宫仍是你的东宫……”
“哈哈,鼠辈。你还想装妖做怪多久?本宫这就来揭穿你的真面目。”
赵云圳讥笑一声,突地抖落手上的帛书,将文字一面展现在群臣面前。
“诸位看好了。本宫手上拿着的是东缉事厂白马大人的亲笔密信——”
赵云圳剑指城楼上的白马扶舟,冷声道:“这个畜生,不是白马大人。他是贼人假扮的。”
假扮的?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白马扶舟的脸上。
白马扶舟常在人前行走,眉眼表情,动作行事,众人都再为熟悉不过……这样若是都有人能假扮得了他,那假扮的人也太过高明了吧?
赵云圳看众人不肯相信,又抖了抖帛书。
“白马大人亲笔所写,你们不信。那你们再想一想,我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东宫逃脱的?”
赵云圳用了逃脱二字。
意指当初白马扶舟试图将他囚禁在东宫。
众人噤声,遍体生寒。赵云圳却笑了,得意之下,露出两排白瓷般的牙来。
“没错,是厂督大人救我出去的。并给了我这封密函,要我关键时刻拿出来,通令东缉事厂,为他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四周传来嗡嗡的议论。
赵云圳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也不解释,只咬牙切齿地指着城楼上白马扶舟道:
“是。是他杀了白马大人,再假扮成他,结党夺权,篡位谋反……”
哄!人群炸了锅。
白马扶舟要囚禁赵云圳,白马扶舟要救赵云圳,白马扶舟杀了白马扶舟,白马扶舟又不是白马扶舟,那他是谁?大多数人都不肯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认为赵云圳纯属天方夜谭,只是为拖延时间罢了。
啪啪!
白马扶舟轻轻地击掌两下,淡淡地笑道:
“太子殿下竟然学会编戏文了。当真是精彩!只可惜,今日不是听戏的好时候。改日吧,等登基大典结束,微臣必请诸位大人一同到东宫,洗耳恭听……来人!”
白马扶舟沉下语气:“带太子殿下回宫。”
东厂番役和禁军们早已等候多时,听白马扶舟示下,当即持刀上前,要拿下赵云圳。
“退下!”赵云圳一声厉喝,铮的一声拔出长剑,指向最前的禁军,冷然而笑。
“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随本宫捉拿逆首者,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与逆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者,格杀勿论,全家连坐。若有大胆犯禁,对本宫行凶者……”
他咬紧牙槽,厉目而视:“本宫必将你千刀万剐,九族、不,十族,不论男女老少,一律诛杀!”
少年的声音杀气腾腾,如冰刺骨,说话间,他手指已抚上长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指,猩红的血液顺着长剑滑下来,滴在马背上、滴在青砖石上,少年却眼睛都不眨,冷冷地扫视着走向他的禁军,一字一顿。
“本宫以血起誓,以上所言,字字当真。”
杀气是一种会蔓延的恐惧,赵云圳话音未落,禁军的脚步已然停下,他们不是想要背叛白马扶舟,而是惧怕赵云圳眼睛里的冷光。
在他们面前的是天子之子,是国之储君,是他们不敢亵渎的权威……
“怕什么?怕,有用吗?”白马扶舟扫视着城楼下的禁军,轻轻一笑,如和风细雨一般说道:
“何人不知太子殿下骄纵跋扈,睚眦必报?你们迈出这一步,已然是太子殿下的死敌,你们以为你们将刀口对准本督和新帝,太子殿下就能饶过你们吗?”
将自己和赵焕捆绑在一起,白马扶舟又是一声淡定地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秋后算账的典故,你们身处宫中,见得少吗?”
不得不说,白马扶舟深谙人心。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不论是禁军还是臣众,瞬间就从赵云圳带来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从站队的那一刻起,背上就有了一个属性——白马扶舟的人。
回不了头了。
白马扶舟朗声一哼。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子殿下回宫。”
禁军齐喝,“是!”
说时迟那时快,短暂的言词交锋根本不足以描述奉天门城楼下的凶险,赵云圳和小丙两个人站在群臣的后面,大批的禁军和东厂番役蚂蚁般围上去,仿佛只要白马扶舟跺一跺脚,就能将他二人踩成肉酱……
顺势而为是人的本性,方才还有好些人在赵云圳的鼓动下产生动摇,一看白马扶舟已然大局在握,便都沉默了下来。
眼前的局面,谁输谁赢,一目了然,没有人会去做出头鸟,无畏牺牲……
赵焕见状双眼都红了,顾不得腰上的匕首已然入肉,挣扎着扑向城楼,大声喊道:
“云圳,你快跑!快跑啊。”
“不要再幻想能说动这些畜生,他们都投靠了白马扶舟,他们不会回头了,快跑,出城去京畿大营……”
噗!
一口鲜血突然从赵焕嘴里溢了出来。
赵焕低头,看看刺入腰腹的匕首,又回头看看白马扶舟冷若冰霜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杀了我。”
他的声音逐渐加大,如同嘶吼。
“杀了我啊!大晏百姓可都看着呢!白马扶舟,你谋害皇嗣,图谋篡位,必遭天谴。”
“天谴不谴我,你是看不到了,你再不闭嘴……”白马扶舟垂下眼帘,看着匕首上的鲜血,如同一个带笑的阎王,连死亡都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你却要去见天了。”
赵焕张嘴大笑,两排白牙染成了血红,“我死了,你岂能如愿?你不会让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