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主子,您看
慕裎正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忧伤中,闻言缓缓抬眸,敷衍性向窗边一扫。
一只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小东西瞬间跳跃进来。
短腿扑腾不休,雪白长耳高高竖起,黑亮的眼珠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寝殿内寻找同伴。
居然是兔子!
小祖宗微怔,旋即一声闷哼,很是傲娇的不为所动。
蔺衡一张明朗笑脸就在窗外,唤月孩子气重,牙花子一龇便道:主子您快看,好多小兔子呀!一.....二.....三......四.........
嫌离得远数不清,他又跑到窗扇下,想把兔子抱过去给自家主子逗着玩儿。
咦,这是竹筒么?
风旸也捉了一只,顺带把兔脚上绑的筒状硬物取下递予慕裎。那竹筒里夹裹了张揉皱纸条,展开来看是个笔痕清晰的我字,旁边还配有一副两个小人互殴的简笔画。
说是互殴,实则是有龙目宝珠的那个在被另一个坠玉佩的单方面捶打。
慕裎眸光渐软,佯装漫不经心的让风旸展开其余竹筒。
一共八只兔子,连在一起就是我错了,再也不敢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一遭呗。
蔺衡足尖轻点,径直跳到窗椽上坐着。
平素见惯他正儿八经的样子,乍瞧两条腿相勾晃悠,歪头嗪笑,像极爬墙头献殷勤的邻家小哥。
那份掩埋至深的少年感,竟无端让慕裎移不开眼。
须臾,小祖宗盯着恍然放大数倍的眉眼咬唇一瞪:谁准你进来的?!
不是你吗?
蔺衡满脸无辜,无辜之下却暗藏狡黠。
你说滚进来,我哪敢不从国主御令?
慕裎不禁面色浅绯,想借机报复一番,又着实拿心上人没办法。索性往棉被里一裹,瓮声瓮气道:那你待到旁边去反省,不许偷摸上床,不许碰我,更不许离开。
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偏生蔺衡还就吃这套。
国君大人苦笑摇头,认命替小祖宗掖好被角,落下晚安吻,再将追逐打闹的小兔子拎到木笼里放好。
唤月和风旸已经悄声退去,入夜的长明殿寂静无声。
此时此刻在一片晕蒙澄淡的烛光中,仿佛没有了国君、国主、皇帝、太子等等世俗称谓。
只有一位俊朗青年,凝神注视着他沉醉美梦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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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慕裎被暖阳唤醒的时候,寝殿已然是空无一人了。
他下意识昂头观望,看到矮几上摆放的碗碟,面庞立即泛出层薄薄笑意。
蔺衡总会给他备好早膳,从搬到长明殿那日开始。
绵稠爽口的清粥、软滑鲜嫩的奶糕、香甜馥郁的酥酪。偶尔还会摊个鸡蛋饼,洒满芝麻点缀。
这个人啊,真是在平淡生活中,用行动把爱慕深情浸入到了他心底里的每一寸。
慕裎不由心情大好,舒展腰身,唤来侍从端水洗漱,而后叼着温热的豆沙包靠到窗椽边去晒太阳。
那八只小兔子也在,三三两两拱成一团,雪色绒毛经澄澈阳光挥洒,看上去灵动活泼,又不失慵懒惬暇。
嗯?
目光蓦然被一旁的画卷吸引过去,顾不上享用美味,慕裎快步走近书桌,驻足细观。
是一副新完成的画作。
宣纸上一位绝色青年正伏枕安睡,如鸦羽般的长睫轻垂,墨发未绾,勾缠在白皙玉颈和纤细皓腕之间。
唇瓣嫣红,鼻梁秀挺,使人初见一眼便心神缭乱。
慕裎倒没有迷恋到对着自个儿画像发愣的地步。
只是画作中的微末细节无不精巧,连衣裳上的褶皱都刻画得无比写实。
不难想象蔺衡昨晚是怎样就着微弱烛火,一笔一划认真描绘出来的。
让他心下一暖。
隐隐的就为昨儿无理取闹惹得人整夜未眠起了点内疚。
这是好现象。
至少说明一份感情中两者付出的对等。
...........于旁余来说是如此。
若换成旁余眷侣,内疚即代表弥补,弥补即代表有甜头。照趋势发展多半是浓情蜜意,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他是慕裎。
是立志在各个行业发光发热、名垂青史,唯独不好好履行人\\妻(划掉!)职责的国主大人。
是以他的内疚则代表着要搞事情,搞事情则代表着有人即将遭罪。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蔺衡:监、拆、懂?
长明殿的小厨房离寝殿不远,走完抄手游廊,再穿过一道悬挂花枝的拱形石墙就是。
以往蔺衡在这熬汤煮粥,慕裎不时也会陪着到里间的秋千上坐一坐。
因此洒扫的宫人见国主大人莅临,不敢多言,只垂首礼必,默默退到一侧听候差遣。
没有上赶着央求苦劝。
这委实大大超乎了慕裎的预料。
然而转念一想,许是近来口味让蔺衡惯得有些刁钻,连带着给宫人们产生出错觉会吃的人,手艺应当不会差到哪去。
人嘛,总是容易被谜之自信怂恿。
有那么一瞬,慕裎恍惚觉得做饭其实根本就不难。
无非是烹、炒、炸、煎,等菜变色将葱姜蒜沫往锅里一丢。淡了加盐,咸了加水,蔺衡能做的,他当然也能。
被和心上人共进午膳的幸福感全全包围的小祖宗,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国君大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画面。
于是他自发忽视掉慌张出现的两道惊恐眼神,并在一记深呼吸结束后,毅然决然微笑着点燃了第一支通往贤惠新世界的柴火。
天不假人。
时隔一炷香。
那两道惊恐的眼神逐渐恢复常态,甚至消退恐惧,转而以欣赏和崇拜代替。
时隔两柱香。
除却欣赏和崇拜,那两道眼神更蕴含说不清的复杂意味。可以称之为肃然起敬,亦或是五体投地。
时隔三柱香。
.........怎么做到的呀。
唤月终于忍不住了,一脸瞠目结舌的发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场景。
我想.........
浓雾下慕裎身形朦胧,影影绰绰,为他俏皮耸肩的动作平添一抹傲然。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罢。炸厨房也有天赋?!
风旸瑟瑟发抖,环顾塌毁小半的房屋,在眸子定格到自家主子端着的盘盏上时,浑身剧烈一凛。
陛下,您还是别..........造孽了。
后面的话风旸不敢说,他充分有理由怀疑,若是打击到国主大人的自尊心,搞不好会被抓过去以身试毒。
他才十六岁,朝气蓬勃,青春洋溢。
绝不能冤死在一盘鬼神共泣的菜肴之下!
犹豫再三,风旸艰难道:.........您还是别太辛苦了,这种粗重活计,交给奴来就好。
那可不行。
慕裎咬唇轻笑,宛如一个新婚燕尔中的娇羞小娘子。
这是本君给心上人准备的午膳,怎能让你们代劳?
蔺衡:为什么做心上人还会有生命危险,孤想不通。(qaq)
不是主子,您瞧小厨房塌毁半边,多影响您的发挥啊。依奴看,不如您去寝殿补个回笼觉,等奴备好饭菜,告诉国君大人是您亲手做的,好么?
最后两个字眼带了明显的哀求,可惜石沉大海,非但没有引起慕裎的认同,反而让他紧紧蹙眉。
本君对阿衡是真心的,既然真心相付,自不能欺骗于他。
这菜做得虽说是不如宫里御厨,但充斥着本君一腔爱意。
想来阿衡尝过,一定会倍感欣慰,觉得终生有靠的。
是........吗?
风旸僵硬一笑,礼貌性退后两步,打算趁着慕裎不防先去承乾殿通个风报个信。
不料小祖宗反应迅疾,早看穿了他的意图,当即冷下脸招手:啧!过来,替本君尝尝滋味如何。
横竖一死。
脑袋不保总比掉七窍流血强。
主子息怒!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风旸牙一咬脚一跺,拉过唤月就朝慕裎逼近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路奔的甚是顺利,穿过好几道院墙均无人出面拦阻。
国主大人见状不免悻悻。
那些守在门外听候差遣的宫人都哪里去了呢?
好像.........在他失手砸碎锅碗瓢盆,意外烧塌半边厨房之前,就惊惶推搡着逃走了罢?
风旸和唤月的逃离并未给慕裎带来很大挫败小孩子家家,年岁太轻,不懂欣赏是有的。
宫人们离奇失踪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世面见得太少,一时接受不来新鲜创意相当正常。
但关键是...........
眼下身边没人,这一碟子作品找谁帮忙评鉴呢?
慕裎不禁举菜沉思。
参见陛下。
一道温婉清丽的嗓音在小厨房外响起。
巧了不是!
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想抓替死鬼就有人送上门。
国主大人垂了垂眼睑,掩下唇畔一丝讥诮。露蕊?
叩拜的婢女没想到慕裎会记得自己的名字,霎时面颊浮粉:奴婢方才见风旸拉着唤月急冲冲跑了,生恐陛下有恙,便到小厨房来瞧。无意出言搅扰清幽,还望陛下恕罪。
清幽?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两个小侍从是被他活活吓跑的罢。
言语留情,举止有状,倒是张会说话的嘴。
无妨。
慕裎莞尔,似是没察觉她几次蓄谋靠近的意图。
来的正好,本君新做了道菜,难为你一番忠心护主,就许你第一个品尝。
品、品尝?!
露蕊脸色陡变。
她是没亲眼目睹小祖宗炸厨房的过程不错,但就从那种钻进鼻息的诡异味道来看,等待她的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这.....奴婢一介粗鄙丫头,怎可越过陛下先品。
换句话说,你做的玩意儿连自己都不敢吃,我哪有胆子随便尝试。
慕裎拧眉,不是为她婉拒的态度,而是想起宋乾递来的密信内容。
露蕊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哪知她的出身早已被暗卫扒得一干二净。
说穿了就是朝臣们对劝谏国君扩充后宫一事还不死心,清楚上折子施压无用,便另辟巧蹊让女儿扮成宫女,好在蔺衡面前制造两场偶然邂逅。
那些老古板总想着陛下之所以一门心思扑在淮北太子身上,应当是此人容貌卓世的缘故。
加之不少人曾在宴席中见过慕裎的样子,便对这一猜想深以为然。
帝王凡多疑,若是一开始就打着纳妃的旗号挑选未必能让国君上心。
毕竟前朝后宫双向牵制,蔺衡要想选妃不得不慎重考虑其母族的权势轻重。
但宫女就没这么多的顾虑了,一个大美人成日在眼前晃悠,没准儿哪一日就被看中宠幸了呢。
那时可是陛下自愿的。
即便日后要问欺君之罪,普天之下莫不非臣。
宫婢也好,大家闺秀也罢。只要陛下喜欢,能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慕裎本可以向蔺衡吹吹枕边风,旁敲侧击提醒一下朝臣的僭越作为。
不过宋乾在密信里提了,从露蕊出现的那一刻起,她背后势力和周德的勾结于国君大人来说就不再是秘密。
反正省不了有人争相效仿,与其自找麻烦一批批撵走,不如就留她当个传声筒。
既能稳住蠢蠢欲动的朝臣,又能借她的口秀一波恩爱。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呢。
显然按下不提的蔺衡也有此意。
慕裎笑了笑,余尊降贵扶露蕊起来。
本君并非生长在南憧,所作菜式多少与国君大人喜好不合,自己品味难免有失偏颇。这里没有旁人,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尝就是。
说着,还给她递了双银箸。
露蕊一脸藏不住的抗拒,尤其是盘盏递到面前的瞬间,几欲直接干呕出来。
国、国主陛下......奴婢实在........实在是.....
呀!这是怎么啦。慕裎假意惊呼。只是赐你一道菜而已,用不着如此感激涕零罢。你要是喜欢,本君多做几道赐你可好?
言辞间俨然一副真心关照的做派。
露蕊叫苦不迭,那长箸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与此同时,慕裎将盘盏往前递近一步,一条两面焦黑,散发腥味的死鱼就挨到了她唇上。
露蕊本能的后仰躲避:国主陛下..........
怎么,是嫌本君做的菜难吃吗?
奴婢不敢!请陛下恕罪!
露蕊强忍住干呕的冲动,一张艳美的脸惨无血色。
天知道她此刻有多后悔,本以为小厨房烧了蔺衡会立刻赶过来探望,这样就能不动声色在国君面前刷刷存在感。
哪晓得想等的人没等着,反被慕裎按着喂了顿断魂饭。
就算是从未下过厨的人,手艺也不至于烂到这个份儿上罢?!
慕裎薄唇微勾,一扫先前屡屡被嫌弃的郁闷,专心找她的不痛快。
你既说不敢,吃完这道菜,本君便恕你不尊之罪,如何?
露蕊简直欲哭无泪。
要真吃完倒也不必恕罪了,直接派人来收尸岂不更方便?
可慕裎的国主身份是陛下钦点的,对方非咬定不放,她着实不敢不从。
一双银箸犹如千斤铁,露蕊泪眼婆娑,下了死劲才勉强往嘴里送了一口。
唉............
慕裎看看焦黑似炭、死不瞑目的鱼,又看看口吐白沫、晕厥不醒的宫婢,突然发出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