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吧,你刚才站在这里这么久,眼神从没移开过。按下咖啡机上的按钮,tina随意道,不过很正常,谁会不喜欢他呢?
陈奥文第一次转过头看tina,短暂地皱了一下眉,问道:你,和他是?
别误会,我和你不是同一种喜欢。我们大一的时候一起上过课而已。在咖啡豆被不断搅拌的声音中,tina问道,你想听吗?
大一时期课堂上的宋轩,是陈奥文完全陌生的样子,
而且在陈奥文的印象里,那段时间,宋轩似乎对这里的学习和生活无法迅速适应,情绪上有些熬的挣扎在其中,常常早出晚归。
于是他点了点头。
tina说:我们上的是一节公选课,阶梯大教室里,上课的学生足有六十多个,其实上这种课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课上有些什么同学,但我对宋轩有印象是因为一次公开讨论,有个学生嗯怎么说呢?他很喜欢贬损中国。
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但我记得宋轩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驳他的人,而且我至今还记得宋轩说过的话。
他问那个人是否读过马克思主义的书籍,有没有了解过他所批判的共产主义的纲领,又是否前往过社会主义国家去尝试看看他们的生活。那个人说没有,然后宋轩说
没有读过相关的书、没有涉足过那片土地,你连你反对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说对抗的只是媒体塞给你的一个名词,你真的觉得你的反对和批判是有力量的吗?
陈奥文默默听着。
明明没有见过这个场景,却觉得眼前好像浮现出宋轩说话时的样子,气势刚强、无比生动。
你真不知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以后的心情,太让人震撼了,我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过这些话,后来一直到下课,我都在思考宋轩所说的,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说动我了。tina继续说,他说动的不止我一个,那边的john和e也是,他们是和我一起上课的朋友。后来我们三个选了一个长假期,一起去了一次中国,回来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宋轩是对的。
陈奥文说: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嗯,我们主动找到的他,想和他交朋友。tina说道,他实在是一个内在力量很强的人。
陈奥文:是啊。
身处一个周围都在否定的环境里,能够不被外界的声音影响、敢于站出来,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很多人都做不到。
陈奥文小时候同样有很长一段时间做不到,因混血的身份短暂地迷失在身份认同里,他应对的方式是对外筑起一道高墙,不让别人靠近。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陈奥文才会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这么喜欢他吧。
在宋轩身边,可以让人源源不断地获得积极的能量。
宋轩的人缘也一直都很好,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就能自动吸引很多朋友主动靠近。
谁会不喜欢他呢?
咖啡制作好了,tina端在手里,即将转身离开前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哦。
陈奥文问:试什么?
试试和他再近一点。tina说,他刚才好像等你很久,你来了才开心起来。
陈奥文愣在原地。
是这样吗?
这个时候,餐厅里的灯暗了两盏,有服务生远远推出一个蛋糕,上面插着很多已经点燃的蜡烛。
晚上七点,酒过三巡,可以唱生日歌了。
所有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到主桌边。
宋轩也走了回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览一圈,定格到陈奥文身上时,看似随意却径直走来,站到了陈奥文的身边。
这里并不算是中心位置。
陈奥文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酥麻感。
周围的灯彻底暗了下来,烛光映在宋轩的脸上,陈奥文站在他旁边近距离盯着,和身边的人一起同唱生日歌。
宋轩双手合十许愿,闭着眼睛时,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风中的羽翼。
再睁眼吹灭了蜡烛,四周掌声雷动,陈奥文和所有人齐声对宋轩说生日快乐,宋轩谢了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回陈奥文身上。
宋轩也有可能喜欢自己吗?
晚餐的后半程,陈奥文一直在思索,内心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到了散场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和朋友们一一道别后,陈奥文帮宋轩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起往家走。
饭桌上喝了好几杯梅子酒,宋轩的整张脸通红,但意识还算清醒,说话的思路和口齿都很清晰,只有从他略微虚浮的脚步中能看出他的一丝丝醉态。
沿街走了十分钟,走入中心花园的区域时。
原本落后陈奥文一步的宋轩,突然低声呜咽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把额头搁在陈奥文的肩上。
额角的碎发有些长了,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翘起,落在陈奥文颈边,又刺又痒。
陈奥文想伸手去摸宋轩的脸,但手上提着好几只礼物袋,有心无力,最后手指只落在宋轩的肩上。
怎么了?难受吗?
宋轩摇摇头,额头在陈奥文的后背滚来滚去。
就是脸热,觉得晕晕的。
深吸了一口气,宋轩从后背肩胛骨的位置离开,把下巴搁在陈奥文肩上,说话的声音糯糯的:走吧,先回家。
清甜的酒香随着宋轩说话落在陈奥文耳侧,夹杂着宋轩身上独特的气息,陈奥文觉得自己身上要烧了起来,忍了又忍,他才调整心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宋轩就这么半靠在陈奥文身上,进了家门。
落了锁,察觉到自己肩上的脑袋没有要离开的迹象,陈奥文把礼物袋放到柜面上,终于空出了手去托宋轩的脸。
脸颊温热又柔软,从肩上落到陈奥文手心里,陈奥文终于得空转过身来。
微醺状态的宋轩又乖又迷糊,眼睛半睁半闭,整张脸只有嘴唇尤其殷红。
多看了两眼,陈奥文难耐地吞咽了一下,问道:这些礼物要现在拆吗?
宋轩瞥了眼,摇摇头:明天再说吧。
说话的时候,宋轩的身子骨依旧是软的,陈奥文迟疑了一下,试着伸出一只手去搂宋轩的腰,刚一触到,他就顺势靠了过来。
简直像个小孩子。
陈奥文乐在其中,由着宋轩把头靠在自己身上。
酒气氲开,蒸腾出无限暧昧的气氛。
陈奥文没有喝酒,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灵魂整个浸在了酒库。
搂了一会儿,陈奥文轻声问道:那先到沙发上坐一会儿?
宋轩点头:嗯。
一路后退,陈奥文把宋轩抱到了沙发上,两人一个后仰一个前扑,同时跌下。
伏倒在沙发上,两人一时之间皆是无言,静默的空气蔓延开来,陈奥文低头,看到靠在自己胸口的宋轩睁着眼,盯着某一处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犹豫着,陈奥文的手掌抬起,在宋轩后背上轻轻抚摸。
因他的这个动作,宋轩抬起头。
宋轩的眼睛很圆,卧蚕饱满,眼瞳黑且大,虽说宋轩夸过陈奥文眼睛好看,但其实宋轩的眼睛才是真正的漂亮,有神又明亮。
此刻,他的眼睛微眯,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纯情之余却又带着一丝欲气。
宋轩看了眼陈奥文后就把眼睛闭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脸颊酡红。
他这样,不禁让人很想做点什么。
像是失了魂,陈奥文的手在宋轩的后背自上而下滑动,停在腰边又挪开,悬在空中,想要去捧宋轩的脸。
喉结滚动着,陈奥文盯着宋轩湿润的唇角,脑袋向下缓缓凑近。
宋轩的眼睛始终闭着,似乎没有任何察觉。
直到陈奥文的手先行一步触上了宋轩的脸,冰冷的指尖与滚烫的肌肤相汇,宋轩受凉闷哼了一声,头往另一侧偏去,也唤回了陈奥文的理智。
他在干什么?
陈奥文深吸一口气,把头抬起。
宋轩闭着眼,信任地靠在他的怀里,但他却想趁人不备亲他?
陈奥文在谴责自己,而宋轩睁开了双眼。
即便刚刚有所撤离,他们现在的距离依旧很近。
近到,只要宋轩往上一点点,他的鼻尖就能碰到陈奥文的下巴。
睁开眼后,宋轩没什么动作,瞥了眼陈奥文的手:好冷,你碰我脸干什么?
你陈奥文想不出借口,答非所问道,你的脸很红。
噢。宋轩直愣愣地盯着陈奥文,你的耳朵也很红。
陈奥文摸了摸耳垂,温热的。
是吗?
嗯。用手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撑,宋轩从陈奥文腿上坐起,翻身仰靠沙发上,你紧张的时候,耳朵总是很红。
陈奥文觉得自己的两只耳朵被说得越发烧了起来,嗓音倒是依旧清清冷冷: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宋轩理直气壮,我见过,好几次了。
然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宋轩清醒了点,站起来往收到的那堆礼物走去。
陈奥文以为他改了主意,想现在就拆礼物,但宋轩提起一个又放下,挑挑拣拣,看上去不是在拆包装,而是在找东西。
陈奥文走到他身边:想要找什么?
宋轩:找你送我的礼物。
陈奥文精准地从这堆礼物里抓出一个深蓝的袋子递给宋轩,说道:这个。
宋轩便只抱着这一个礼袋,坐回到沙发上。
包装并不复杂,陈奥文的礼物高高窄窄的一个,放在立方体厚纸盒里,宋轩边拆边问:这是什么?八音盒吗?
陈奥文不答,只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最后一层包装被拆开,露出了内里的玻璃球体,但如陈奥文所说,这并不是八音盒。
宋轩:这是灯?
陈奥文点头:嗯,是灯。
灯里提前装了电池,陈奥文按下木盒底的开关按钮,霎时,玻璃球体内凭空出现了一场烟花。
各色光线交织,黄雾如瀑、紫线如丝,顶部最盛的花火璀璨、火烽冲天,烟花尾际却朦胧飘渺,直如细雨坠落。
厚玻璃隔出一个别样的世界,球体内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我记得过年的时候,你说过你想买烟花。陈奥文说,所以我就想送你这个。
那天陈奥文发现,宋轩好像很喜欢这种绚丽的东西,但是烟花消逝之后,夜幕突然寂静下来的时候,他又会有些失落。
陈奥文说:把这个放在你身边,只要你想,烟花就永远都在为你绽放。
宋轩看着陈奥文,眸光微动,陈奥文又说了一次:生日快乐。
把烟花玻璃球抱着,宋轩的指尖在玻璃表面画着圈:之前吃饭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
陈奥文:那次是我跟着大家一起说的,现在这次是我个人要说的。
祝福跟着众人共同道出的时候,他的声音再真诚也会被淹没,变成了前来庆贺的其中之一而已。
但他想做独特的那一个。
宋轩十指捧着玻璃球,目光灼灼不移分毫,眼里的不知道是烟花反射出的光,还是他确实在动情。
陈奥文:喜欢这个礼物吗?
宋轩点头:嗯,喜欢。
陈奥文:那是要收起来,还是放在房间里?
宋轩:放在房间里吧,就放在床边。
陈奥文嗯了声,伸手去收桌上被拆开的纸盒,打算拿去扔了,宋轩却突然伸手抓了一下他的手臂,把他拦了下来:等会儿,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奥文转过头看他,宋轩却躲开目光:想问你上学期的事就是你生日的那天,我记得你中午背了个包坐在客厅里?
见陈奥文点头确认后,宋轩才继续问道:可以告诉我,你那天在等谁吗?
不知道为什么宋轩会突然问这个,陈奥文顿了一下才回答道:等我妈妈。
显然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宋轩瞬间清醒了很多:你妈妈?但是后来
嗯,她没来。陈奥文语气平淡,本来是要来给我庆祝二十岁生日的。
事情的始末说来其实简单。
陈奥文生日的这天,他妈妈原本订了机票要来北卡,但是即将出发的时候,她所负责的实验室却在最近一次的观测中有了突破进展。
十分巧合的撞期,偏偏这项发现对陈奥文的妈妈来说十分重要,是她多年心血。
一边是远在重洋的孩子的生日。
一边是触手可及、她为之奉献了小半生的事业,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挣扎,她选择去实验室。
宋轩问道:那你爸爸呢?
陈奥文:他也是,因为工作,一早就和我说过不能来。
从事航空航天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专注和精力,年底对于他们来说总是很关键,无法离开。
后来我爸爸听说我妈妈也没过来,第二天的时候还给我打过电话安慰我。陈奥文无奈道,其实我都已经习惯了。
陈奥文从小每一次见证他的父母面临人生抉择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在追逐天上星辰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事业在永远的第一位,然后才是爱人,再之后才会是他。
否则,他妈妈也不会在陈奥文十五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事业选择回到巴黎。
宋轩定定地看着陈奥文,嘴边低喃道:那两天是这样啊
他之前的疑惑纠结根本毫无道理,陈奥文喜欢的人,确实是自己。
本该豁然开朗,宋轩却觉得很心疼。
如何才能坦然地说出习惯两个字呢?宋轩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他逢年过节总是一个人面对冷清又空旷的家,屋外的鞭炮声与团聚都不属于他,即便体谅父母为了生计白手起家的辛苦,他也无法完全坦然地习惯和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