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音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文颂靠着柱子短暂地打了个盹儿,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滑,低着头往前一栽,把自己给栽醒了。
醒来时已听不见雨声。空山新雨后,温度变得舒适很多。他想揉眼睛,记起自己还戴着隐形眼镜又不适应地收手,转而伸了个懒腰。
瞥见身旁的人专注地盯着地面,他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秦覃已经观察了一会儿,听见他醒了,指指地上缓慢爬行的蜗牛,有点像你。
还是爬山去吧。
眯了一小会儿精神抖擞,再看那五百多级蜿蜒的台阶,也不再觉得爬上去会有多费劲。文颂喊了句一鼓作气,信誓旦旦能一口气爬上去。
刚爬过一半,这口气就有点衰竭了。
台阶并不平坦,高低不平依山势而建,看起来很有意趣,实际上却很难走。也可能是被秦覃指着小蜗牛说像你的那句气到,他前半程有意加快脚步,平时的节奏被打乱,渐渐的呼吸也变得艰难,喘不上气来。
路过一处小坡,台阶旁种着一棵高大的龙眼树,枝叶参天。树干上挂了名牌,大概是介绍品种习性之类。
旁边的大叔对着牌子念三花三果,是说这颗树每年能开三次花结三次果。
大家纷纷感叹,表示这听起来好神奇。
只有文颂胸闷气短,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听起来好累。
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秦覃冷静判断,找出随身携带的气雾剂塞给他平喘。
他接了药,蹲在大树底下默默地呼吸。过一阵子缓过来劲儿了,怕秦覃觉得自己太弱,又煞有介事地科普,你知道吗,其实每到换季的时候,人的气管都对空气更敏感。
我知道。秦覃很配合,怪秋天来得太是时候,不怪你。
文颂自己都嫌害臊,死撑着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蹲太久不敢贸然起身,怕眼前一黑万一摔了再出丑,但要是慢吞吞地站起来说不定又要被嘲笑。
正想着要怎么帅气地离开这个姿势时,秦覃也蹲了下来,背对着他。
再让你自己走,我怕今晚不是住山里就得去住医院。
动静不大,伤害性极强。
文颂不出所料地被激将法命中,哼了一声,攀到他背上还故意往下压了压,挑衅道:我可是很沉的。
秦覃托着他的大腿,站起身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答,感觉到了。
骨架不大,分量倒是不轻。
文颂被掂得心里一坠,连忙贴紧了背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也忘了互飙垃圾话,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的山上就不能装个电梯吗。
电梯工程暂时是不可能实现了,只能靠人力上山。秦覃说不要乱动,他就真的不敢再动,假装自己是只背包乖乖趴着。
手指微微陷进大腿的软肉里,奇异地像被包围。秦覃又嗅到他身上传来清甜的香水味,这一次更近,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明明是在做苦力,愣是让人生出自己是在占便宜的错觉。
剩下的一百多级台阶走完,秦覃也累得够呛,终于能放下他,撑着膝盖低声喘息。
文颂听得小脸一红:你不要喘得这么动听,让人很容易想歪。
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秦覃猜想大概是沉迷纸片人引发的联想能力,是吗,你喘得也不差。
他去找最近的水龙头,洗脸降温。文颂也跟着去水池漱口,山泉水带着清冽的甜,涮掉嘴里残余的药味。身旁有细小的水珠溅过来。
秦覃正掬了捧清水,闭着眼往脸上泼。
文殊菩萨殿外空地开阔,他们站在半山腰,夕阳从山林里隐现。水珠被扬到空中,被暖色的余晖折射得玻璃般的剔透,像会发光。
文颂在旁边默默地欣赏。
秦覃真的很符合他对漫画本子里男主角形象的幻想,无论是身材样貌性格声音还是行为举止,乃至某种很不寻常的特殊吸引力。
那种一看到就想对他做点什么或者说,觉得他很适合被做点什么的特殊,总让人联想到不能言说的部分。
以至于每次想得太离谱,文颂心里都会有微妙的罪恶感,恨不得往自己脑袋里倒点洗涤剂默默忏悔一番。
他洗完了脸,双臂撑着水池的边缘摇头,晃掉脸上的水珠。
那些多余的水分使他的眉毛和眼睫的墨色更重,却使他嘴唇的颜色更红。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滑落,甚至悬在他的鼻尖,缓慢凝聚成一颗透明的水珠。
文颂忽然很想摸一下他的鼻梁。
以对秦覃的了解,这应该不是会被拒绝的事。文颂刚要开口,一只蝴蝶飞落水池前,振动黑白相间的翅膀,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他的鼻尖上。
恰在这一刻,殿外屋檐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叮当作响。逆光半透明的翅膀和他的侧脸被笼罩在夕阳柔软的光晕里,定格成惊心动魄的美丽。声色如许,如同超脱者的恩赐,为此人间降下祝福。
文颂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深陷于眼前的场景,并确信自己今后很久都不会忘。
这一幕应该被拍下来珍藏,但他看呆了。秦覃皱一下鼻子,蝴蝶立刻飞远,只留下缥缈的踪迹。
秦师兄。他回过神来,指了指飞远的蝴蝶,半是感慨半是赞叹。
那个像你。
他语气里带着点骄傲。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不计较前面那茬,还拿那么好看的意象来比拟。
秦覃愣了一下,却想起那晚的酒吧里见过一本《蝴蝶效应》。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当他捡起床头滑落的那本漫画书,当他在新歌发布后,察觉某个向来积极反馈的粉丝没有评价,一时冲动冒失地搭话。
不知道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他才会在今天,跟一辈子也就认识这么一个了的网友站在这片落日余晖里,亲密地开着玩笑,彼此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秦覃。他说。
文颂眨了眨眼,没有明白,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秦覃。
这才反应过来,是叫我秦覃的意思。
是还可以变得更加亲密的邀请。
文颂品了品,愉快地接受了,笑着说,你知道吗,其实覃当姓的时候是跟秦一个音,所以你的名字读起来还可以是qn qin。
说完自己又回味一番,唔,和蓝岚好配。
秦覃没说话。
他从这沉默中仿佛悟到什么,震惊道:你父母不会真的是姓秦和覃吧?
第14章
秦师兄家给小孩儿起名的风格略显潦草。
秦覃本人对此不太想发表意见:去逛一圈下山吧,天快黑了。
好歹费这么大劲上来一趟。文颂在菩萨跟前认真参观,但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信仰,心不诚,也就没好意思许愿。参观完后,走另一条路下山。
下山的路更好走些。秦覃配合他放慢步调,不急不缓当作散步。途中遇到一条下坡,景色优美,建了条祈福长廊。
数百米的阶梯步道,两面的栏杆上已经系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绸带,被风一吹飘得很好看。
恰好没有游客,文颂拿出手机拍照。背景是幽绿的松林,走廊是古朴的旧木色,从林中向世外延伸。全靠这得天独厚的构图,他一个摄影小白,感觉一到位都拍出了超水平的照片,换着角度拍得很欢。
秦覃也多看了两眼,像是想到什么,叫他在原地等等,去买了一根红绸带回来。像其他人那样,捋顺了绑在栏杆上。
在那一堆写着xxx和xx一辈子是朋友xxx我永远爱你的红绸带里,文颂猜不出他写了什么,又觉得他更可能什么都没有写。
绸带被穿廊而过的风撩动,眷恋他指尖的余温。他身处这幅优美的构图之中,毫不突兀,而是为画面增色。
文颂没有再错过机会,立刻抓拍了一张,回去的路上炫耀给他看。
可惜相册里都只有下山时拍的照片。上山时只顾着喘了,哪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想起上山途中有过停留的地方,文颂自言自语般嘀咕,你说那棵龙眼树开花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等下次开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秦覃说。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间隔几秒,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秦覃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染着笑意,学我说话?
文颂嘿嘿哈哈地含糊过去,也没反驳。
只是觉得他说起那句话时,舌尖卷起抑扬顿挫的韵律很好听。
等下次开花,再一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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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小师弟回家,秦覃与往常一样去了酒吧。
今晚陈老板说要搞摇滚专场,带了自己好几个朋友过来。刚过十点场地就燥得不行,一群人挪开酒桌蹦迪,音箱开得震天响。
熟人专场,不断有人蹦上台献唱带头蹦迪,自己玩氛围就已经足够。秦覃便省了力气,大部分时间躲在吧台后偷懒,听到音准在线的还给人鼓鼓掌。
他喜欢的音乐类型很杂,电子乐是其中一种。从前兼职时零零散散在几家夜场做过dj,气氛好的时候玩得很尽兴。现在有意识地远离了刺激性强的场景,偶尔还会感到怀念。
秦覃想,他还没有带文颂来过这里。
文颂一般不会在外面停留到很晚,不爱熬夜,不热衷音乐,也不怎么愿意去吵闹的地方。彼此的喜好印象在相处中初步成型,他知道,这样的地方文颂不会太喜欢。但心里总觉得会有一天,他要把人带过来看看。
因为这是他喜欢的地方。
现在可能还太早。文颂不一定愿意迁就他的爱好,他也不喜欢被人拒绝倒是经常拒绝别人。
秦覃忽然感到诧异。
他们喜欢的东西似乎相距甚远想想那些精彩的漫画书,再看看眼前热闹的舞池。他们甚至无法理解彼此的爱好,却仍旧感到跟对方很聊得来。
那他们每天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文颂的微信消息就在这时传来。
【我找不到隐形眼镜了qaq难道掉在半路上了】
秦覃随手回复,不假思索。
【不就在你眼睛里吗】
半分钟后,又发来一条。
【找到了!还好还在我眼睛里!】
秦覃:
是这样的日常吗。
秦覃拉动聊天记录往上看。熟络之后,文颂对他的依赖日益加重,微信里的聊天记录越来越长,除了出去玩,许多都是上课摸鱼时的闲聊,有的没的,不太要紧的小事也会跟他说。
就还挺可爱的。秦覃回了句早点睡觉,心想明天上课还得戴隐形眼镜,那可不会比摘掉更简单,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哭丧着脸发微信问他怎么办。
明天一整天,他只有下午的两节选修课要上,原本是打算翘掉去找文颂吃晚饭的。
但文颂有别的安排了。本来应该跟他在湖边吹着风吃小吃,却要去参加社团的无聊聚会。
多出的时间居然不知道干什么,他便又从拍摄邀约里拣出个小项目,用来消磨明天。
这晚大家乘兴而来,折腾到后半夜才尽兴归去。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隔天一大早,文颂果然发来微信。叮叮咚咚好几条,还挺着急。
不出所料,大早上起来折腾隐形眼镜,二十分钟都没戴进去,问他记不记得那个店员是怎么一下就弄好的,还要他描述一下那个动作。
描述有什么用。
秦覃看笑了,问他自己能不能出门,让他避着人和车慢点到教室去。
今天思修课排在早课第一节 ,再在家里折腾就要迟到了。文颂带着隐形眼镜先赶到教室,趁还没上课对着手机继续尝试。
路上倒是没什么,但没有眼镜是看不清黑板的。秦覃过来时,他正眼泪汪汪地对着指尖上薄薄的镜片生闷气。
明明昨天那个姐姐就戴得很轻松。
是因为她戴得很熟练。秦覃重新打开一盒,捏起他的下巴,别动。
文颂僵着姿势不敢乱动,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球上有淡红色的血丝,我试了好久了,戳得眼睛疼。
秦覃看了几秒,忽然又把镜片放回小盒子里,我下不去手。
那这课可怎么上。
下午还有专业课,难道要去坐第一排?文颂向来是在最后一排默默学习和摸鱼的那种学生,就不爱去老师眼皮底下待着。
正纠结时,后门有人进来,跟他打招呼:
文颂!早啊。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秦覃起初背对着门口,一回头,郑西阁的表情稍微僵硬,但还是保持着笑,礼貌招呼,师兄好。
早。文颂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师兄?
嗨呀秦师兄嘛。郑西阁语气莫名,很有名的。
他走近了,坐在文颂另一边,看到桌上的隐形眼镜,戴这个?要我帮忙吗。
同样是被近视困扰的人,他戴隐形眼镜的经验比文颂丰富多了,上手动作也很熟练,我都是偶尔有活动才戴,显得帅一点嘛。平时在学校没事还是戴框架,方便。
文颂被他按住后脑勺,紧张地睁大眼睛,我是不小心把旧眼镜弄丢了新的还没做好。
自己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闭眼。郑西阁动作很快,趁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麻利地一贴,凉凉的镜片已经覆在眼球上,好厉害!
嘿,戴多了就熟练啦。
秦覃默不作声地看着。
文颂不喜欢离人太近,出去玩稍微多点就不想往上凑热闹了。这种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就能跟人接个吻的距离还能聊天说笑,这两个人关系应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