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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与荆棘 第17节

    不应该有期待的。
    【十班同学注意,谢师宴下午5点开始。】是班长曲哲群发的短信。
    ***
    谢师宴的地点定在东来顺,大热天跑去吃铜火锅,这样的提议也就曲哲能想得出来。
    “班长,你这饭店选的也不行啊。”大家假模假样的抱怨着。
    “你们懂什么,这是咱们班主任挑的地方。”
    大家立刻闭嘴了,生怕被马老师听见,又要像上政治课那样,一套接着一套讲起世界观和方法论。
    不过那天晚上的老马倒是格外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光明顶,开起玩笑来:“终于把你们给送走了,明天我就植发去。这工资挣的都不是钱,是精神损失费!”
    “马老师,不要!您现在这样最帅了!”
    “谁要说您秃,我第一个揍他。”
    “你刚刚就说了。”
    “我没说!”
    东一句、西一句,笑着闹着,热烈又混乱。
    气氛在马老师为了接孩子提前离开之后,到达了顶点。老师不在,乔婕提议要喝啤酒。用她的话说:“都是成年人了,多少得整两盅。”
    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响应——卡在十八九岁的分界线上,每个人身上带着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而酒精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杯两杯下去,催化出很多没有用的情绪。话题从“食堂大叔什么时候能做出橙汁藕片”开始,一路不受控制的跑偏,逐渐变得走心起来。
    曲哲放下杯子,喃喃的说:“下次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再亲密无间的伙伴,也会被时间冲散,走上不同的路。
    “还下次呢,今天人都没来齐。”乔婕开始盘点起包厢里的人头。数来数去,最后说出这么一句感慨:“要是李彦诺也在就好了。”
    温梦手边摆着啤酒杯,一直没碰过。当这个熟悉的名字冒出来时,她突然觉得渴了,端起来试探性的喝了一口。
    麦芽味道艰涩,在舌尖爆开,让人皱起眉头。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酒呢,还说一杯解千愁,明明越喝越苦。
    “咱们是解放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是不是还在上课?”有人好奇。
    原本这是一个没人回答的问题,但曾可欣开口了:“他在申请藤校,之前特别忙,差不多是随时要猝死的节奏。”
    饭桌上炸开了锅:“哇,你和李彦诺还偷偷联系着呢?”
    “不是……”
    没人想听曾可欣辩白,群众们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了:“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知道是空调开的太小,还是光喝啤酒也能让人心里着火。包厢的温度骤升,温梦握着半满的玻璃杯,手心有点出汗了。
    身旁的廖维鸣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准备把饭桌上的讨论岔过去。
    曾可欣抢先了一步。
    “我没有和李彦诺在一起,你们不要瞎说。”
    “都毕业了,老师不会再训人的,别装啦。”同学们继续起哄,“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他在忙什么。”
    曾可欣着了急:“刚刚那些,都是他妈妈来我家做客的时候说的。”
    像是怕其他人不相信一样,她继续解释起来:“他妈妈早先也是文工团的,和我妈是同事。我和李彦诺什么关系都没有,就之前去他家补过一段时间的课。哦对了,有个假期好像是要一起上辅导班来着,但他去洛杉矶找他爸了,就没上成。”
    乔婕不信:“你们两家这么熟,也没见你和李彦诺在学校多说话啊。”
    曾可欣脸上升起些难言的红:“我男朋友会误会的。”
    群众的注意力一向很分散,总是跟着热点跑:“等等,你有男朋友???”
    “对呀,一直都有,比咱们高一个年级。”
    “是谁?”大家立刻不再关心李彦诺,开始追问起曾可欣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了。
    一片混乱中,没人察觉温梦放下了玻璃杯,匆匆起身,离开了包厢。
    ***
    火锅店临街,推门就是热闹的马路。
    温梦只是走着,茫然的走着。那个困扰了她一年多的议题,那个她自以为是的猜测,竟然全部都只是误会而已。
    怎么可能?
    她像发疯一样回忆起之前推断的过程。
    “这件事我们说好了啊,你答应了。”
    “这周六还是一样的时间去你家吗?记得给我留门。”
    “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事和你说。”
    回忆汹涌而来,太多、太乱,涨得温梦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但细细捋下来,她突然发现确实每一点,都对得上曾可欣刚才的陈述。
    人的判断太主观。巴别塔倒塌之后,再没有共通的语言。那些当初在温梦看起来是恋爱中的语气、少女的娇嗔、少年的回应,站在截然不同的角度再去审视,似乎又有了全然不同的答案。
    怎么会这样呢。
    最后一次见到李彦诺的场景又再次浮现。他站在讲台边喊住她,希望她能多留下一分钟。
    可温梦拒绝了。
    李彦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当时有什么话想说?
    为什么她当时不停下来、为什么不多留一分钟、为什么要转头就走?
    后悔是最凶猛的情绪,潜伏在暗处一声不吭。只等猎物经过,咬住喉咙一击毙命。
    活到这么大,温梦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窒息式的后悔。她艰难的喘气,靠着饭店外墙,从兜里掏出手机,想要再次尝试联系那个无法接通的号码。
    可手上全是汗,界面不停调错,屏幕都变得湿乎乎的。
    呼。
    火锅店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冷气从身侧刮出来,凉得温梦胳膊上缩出一粒粒小疙瘩。眼前突然投下一片影子,有人走过来,挡住了路灯。
    温梦抬头,发现是自己的朋友。
    “维鸣。”温梦语调急切,“你知道刚刚曾可欣说的那件事吗?”
    兴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廖维鸣下垂的眼尾略有些发红。
    “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低声说。
    朋友的回答让温梦更沮丧了:“怎么会这样呢,是哪里出了错?”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只能问她的朋友。好像多问其他人一遍,心里的后悔就能减少一分似的。
    可廖维鸣帮不了她。他神情疲惫的按起太阳穴:“先回去吃饭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温梦没有听到他说话。
    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冒出头,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压都压不住。冲动、大胆、荒谬,甚至完全不像是她会做出的决定。但此时此刻,偏偏却又在她的脑海里沉浮。
    “不行,我得去找李彦诺,把话当面说清楚。”
    廖维鸣愣了下,抬起眼睛:“去美国?”
    “对。我之前存了些奖学金,一直没花,本来是想开学买笔记本电脑的。不过那个不着急,暑假还有一个多月,我找点事情干,就能把钱凑出来了。”温梦一笔一笔的认真盘算起来,“签证费先按一千块的话,机票……”
    话还没说完,被廖维鸣突兀的打断了。
    “不要去。”
    “你说什么?”温梦怔住,下意识反问。
    “不要去美国。”廖维鸣重复了一遍,专注的看着温梦。
    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再加上备考辛苦,也瘦了很多。原本面相就是单薄那一挂的,现在少了脸颊上那层嘟嘟肉,漂亮的更具有攻击性了。
    温梦隐约觉出气氛有些异常,想往后退一步。但后背已经抵住墙,再没办法退了。
    酒精烧着了长久以来紧绷着的弦。火光往上爬,啪的一声,弦断了。
    今天晚上的廖维鸣和平时太不一样。少了洒脱和不羁,多了锐利的棱角。让她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维鸣,你别这样看我。”
    但廖维鸣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重复了一遍:“不要走,不要去美国,不要离开我。”
    声音很轻,落在温梦耳朵里,成了轻微的战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廖维鸣没有解释,伸手拉住了她的腕子。温梦被惯性扯得往前一步,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男式衬衫上带着古龙水味,铺天盖地的罩住她,呼吸都变得逼仄起来。而廖维鸣常年握画笔,虎口上有一层薄茧。摩擦在皮肤上时,是尖锐的刺。
    ——但这些和廖维鸣接下来要讲的话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不要喜欢李彦诺了。”他轻声说,“喜欢我吧。”
    语气恳切,甚至带了点哀求。不是恶作剧,不是愚人节,更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随便抓个人告白。
    廖维鸣也许是个随性的人,但这件事上他没有在开玩笑。因为隔着衬衫柔软的面料,温梦真切的听到他杂乱的心跳声。
    敏感、纤细,却又固执的不肯放手。
    突如其来的爱意让夜里蒙起一层滚烫的雾。太烫了,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小心翼翼的事。温梦觉得自己的嘴唇像是被黏住,吐不出一个字。
    焦灼中,手机震动了。
    太平洋阻隔了时间,让温梦的那条【我考上p大了】具有延时效应。
    屏幕亮起,一个失联了快一年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了上面。电话没有接通,于是对方接着温梦先前发送的短信,回了过来。
    李彦诺:【祝贺你。】
    七月的北京街边种满柳树。风刮过时,每一片叶子都在窃窃私语。
    而蝉爬上树梢,冷眼旁观过后,讥讽的拉起长声。
    “知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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