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地方,管制的嬷嬷就是祖宗,别想对她说半个不字,否则下场就是个凄惨。
每到深夜,只闻各种抽泣的哭声,一声声一道道,把人的耳膜都给刺穿了。
她每晚每晚睡不好觉,每晚每晚做噩梦,梦回醒转,发觉自己依然在这个鬼地方。
她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手指冰凉,力道挺重的掐着。
皇上,臣妾就不信你可以这么狠心……
心中一片寒意。
门扉轻响,一名小宫女拎着食盒进来,放在她桌上,转身就走。
对门的冯贵人拖长调子唱戏,一身破败肮脏的白衣,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周身发着霉味,长袖飘摇旋到她门口,给一名老嬷,耳光招呼了两下,押着返回对门屋子,落了锁。
“整天鬼吼鬼叫的烦死了!跟淑妃一样死在外面就让人省心了!”嬷嬷恶毒地吼了一声,冯贵人屋子里便没了声音,传来低低的泣声。
嬷嬷一双恁般狠毒的眼睛利剑似的射来。
宁妃缩在床边抖了一下,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自己揉到床的最里边。
“看什么看?再看就打死你!”嬷嬷骂骂咧咧地朝她这屋子走来,“整天跟你们这群鬼在一起,怎么不让人输钱呢,浑身都染了你们这些贱人的霉运!”
“啪!”鞭子一抽一甩的,吓得宁妃面色刷白,再往里缩了缩。
“吴嬷嬷,又在教训新来的?”一道柔和甜美的声音从门口轻轻飘来。
吴嬷嬷立刻赔上笑脸转回头去,“肖美人,您怎么来了?”
“我听到隔壁动静好大,特地过来看看的。”这叫肖美人的,是个美人胚子,一双丹凤眼勾魂似的瞟了瞟,身上衣衫还算的上是体面,看来跟这里的嬷嬷处的不错,估摸着也塞了不少钱疏通过了。
“这是几日前才被贬来的宁妃娘娘。人家高床软枕惯了,一时间耐不住这鬼地方,逃了两次,幸好给捉回来了。嬷嬷我也没办法,嬷嬷我受上头指示,可得好好管制管制这批人,万一有了什么闪失,谁都担当不起。”
宁妃小脸惨白地捂着肚腹,“你,你别乱来!本宫,本宫腹中有皇上的骨肉,你们,你们要是敢乱来,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总有一天,我爹会疏通一切,请皇上把我放出去的。很快,一定很快,皇上之前这么疼我,怎么可能忍心把我扔在这种鬼地方受苦受难?我肚子里的,是大楚第一个皇嗣子,你们别乱来!”
吴嬷嬷与肖美人对视一眼,两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快直不起。
“你,你们笑什么?”宁妃底气不足地抓着衣襟,小脸惨白如纸。
“笑你无知喽。你怎么还不知道呀,皇上连李氏门阀都连根拔起了,你宁国公府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你父亲因为贪赃枉法、治理宁郡不力,被皇上派人抓了,昨儿个连同那办事不力的李大人一起,都被推出去斩了。”
“不,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的!”宁妃身子接连颤抖,浑身都冒着丝丝寒气,“我爹不会被皇上杀了的。我爹是朝中三公,赫赫威名远播,皇上怎么可能会杀了他呢?”
“哼。”肖美人瞧她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种变态的快感。
宁妃从颤抖中回过神来,愤恨地望着她们二人,死死抱着自己的肚腹,“无论怎么样,本宫现在身怀龙裔,皇上只是吓吓我,不会真得不要我的。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会重新把我放出来的。”
肖美人哼了一声,妒恨交织的眸光在她肚子上转了转,冷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今儿一大早,皇贵妃娘娘有孕的好消息已经传遍了宫里宫外每一个角落。太妃娘娘亲自前去探望了,赏赐一大堆东西。各宫各院都纷纷赶着去送礼了。皇上现在眼睛里,就皇贵妃母子二人,你?呵呵,早就被他遗忘了吧。”
提起这个皇贵妃,肖美人眸中便射出一片恶毒。
她还记得。
五年前她初初入宫的时候,那一天,碧水青天,烈阳当空。
她与众多等候初选的女子站在殿前,怀着忐忑心情候召。
她记得,她们六个一排走上前去,远远地看到帝王之姿,那么年轻那么清俊的一个男子,即将是她的丈夫。
臣妾肖玉蓉,拜见吾皇万岁。
她记得很清楚。他听到她开口所说的这句话后,便迅速来到她身边。衣袂翩然,青丝若许,他伸指勾起她的下颚,望入那双羞怯不已的眼中,淡淡的凤眸中含着不可思议的笑意,那样的美。
足足三个月,她沉醉在他无尽的温柔里,冠宠后宫无人不羡。什么德妃倪妃华妃惠嫔的,这些人见到她,统统要赔上笑脸叫她一声肖娘娘。
皇上最喜欢听她唱歌,一直夸赞她的声音是世上最动听最娇软的声音。那时候,他陪她赏花赏月,饮酒取乐,眼里只有她一个。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长远远就这么继续下去,她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个女子。
然而,就在那一天。她像往常那样驾车出行,在宫里乱转放声高歌。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皇上最宠爱的肖娘娘,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肖娘娘。
马车在拐角之处擦上一个不施粉黛的素衣小姑娘,将她擦倒在地。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恨她挡路,跳下来挥手就要打。
没想到圣驾经过喝止。她见到皇上,正想委屈地过去撒娇告状,没料到他慌得乱了方寸似的,上前就抱起小姑娘,大吼御医。当时的他,眼睛里根本没有她肖美人这个人,眼角都没瞄她一下。
其实只是小小的擦伤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后她才知道,自己冲撞了皇贵妃。原来圣上还有一个这么年幼的妃子。
自从那天之后,皇上便没有再来过她的苑子。
金口一开,便给打入冷宫,从此之后再没回去过。
过了好久好久之后,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她的声音与皇贵妃十分相似。原来她从始至终只是个可怜的替代品。
宁妃有点疯狂。
跳起来揪着她们的袍子连声问是不是真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不迭声的告诉自己。皇贵妃怎么可能会跟她一样幸运,怀上皇上的子嗣了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们骗她的。
宁妃血红的眼睛盯着吴嬷嬷与肖美人。
她二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出了门落上锁。
宁妃冲到厢房门口,使劲拍打着门扉哀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发了疯似的推着屋子里的桌桌椅椅,把所有的东西都摔了个稀巴烂,声嘶力竭地尖叫,“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我要亲自去见皇上,我要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摔了半天,把屋子里能摔的都摔烂了,丝毫没人理会。
宁妃干嚎着蹲了下去,窝在床脚边,蜷起自己的身子,发傻地瞪着前方,连宫女什么时候收走食盒都不知道。
一直从下午坐到夕阳黄昏色,挪都没挪过地方。
不行,她不能这样等死下去!不可以!她是宁国公的女儿,骄傲的宁采儿!她要死也不能是这种死法,害过她的人,她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放过!即使死,也要拖她当个垫背!她不会让她这么舒舒服服,享尽圣宠的活下去!
深夜蛰伏。
宁妃趁人不备打晕了看守嬷嬷,逃出长春宫,顺利地让她雀跃。然而她却不知,这顺利背后还有另一双眼睛,唇角勾着冷笑瞧着她跑出去。
她潜入凤鸾宫小膳房外,见着人进进出出也不动声色。
皇贵妃少食多餐,皇上一直怕饿死她,打小就在这凤鸾宫里给她设了个小膳房,器具一应俱全,派了合她口味的几位师傅掌勺,与大膳房并无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大膳房几十位师傅要伺候几百位娘娘。而小膳房六位师傅却只要伺候一个娘娘即可。
已经差不多过了晚膳时候,厨房里并无其他人。
只有一个看火的小宫女,一边打瞌睡一边守着药炉,上面一只大瓷罐,药味儿溢了出来,想必是皇贵妃的安胎药。
她正愁着怎么进去。
那小宫女突然站了起来,一手捂着肚子,扔掉手里的蒲扇,急匆匆跑了出去,想必是腹痛难忍上茅房去了。
宁妃大喜过望,心想机会难得,老天相助。
她闪进厨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黄色小药包,将事先准好好的打胎药给抖进了瓷罐之中,唇边肆意地放开一朵恶毒的笑花。
想要保住皇上的龙脉,没那么容易!你这个贱人唆使皇上把我打入冷宫,我就要你一尝失去孩子的苦楚!宁妃得意的撒完药,机警地闪出厨房去。
随后进入小膳房的甜儿,瞅着宁妃离去的方向“嗯”了一声,摸摸脑袋走进厨房,笑眯眯地伸手端起药罐。
凤鸾宫寝殿内。
几颗斗大的夜明珠照着四角,将室内照得一片雪亮。
甜儿端来一碗药放在桌上,便让皇帝挥退,捂着嘴笑出门去了。
他抱着她来到桌边坐下,在她苦兮兮的小脸上印上一个吻,不由得失笑,“御医说你身子弱,要好好调理,不准皱眉头,每次让你吃药就像要你小命似的,来,乖乖张嘴,嗯,这就乖了。”
他笑着将一勺药汤喂入她唇中,见她十分乖,眼睛里便皆是柔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