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霁从茶几底下的药箱里抽出胃药,扔在桌面上,狠狠地瞪了回去。谁他妈要你管?
顾长霁肚子里的酒虫属于假冒伪劣虫。
他爱喝酒,却容易醉,喝醉的第一个特征,就是两只眼睛会像被刚刚清洗过,格外地鲜亮。很快他的话匣子就被潘多拉打开,叽里咕噜讲上一大堆。
贺彰坐在他的对面,他的手早就停下了,只有顾长霁还在一杯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酒。他的脸上两片坨红,额前的头发低低垂着,被汗湿成一绺一绺,眼睫也蒸了雾气,明明近在咫尺,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这样真危险,贺彰想,他觉得这会儿的顾长霁,长得就像块点心。他得说点破坏气氛的话才行。
我听说你把吴圆辞退了?
顾长霁放下酒杯,理直气壮地说:对啊!
为什么?
因为我顾长霁想说讨厌他,但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份关于吴圆的资料,忽然笑了出声。
这一笑就没完没了,他捂着肚子打起了滚,笑得直咳嗽。
你笑什么?贺彰怕他撞到茶几,打算扶着他,却被这疯子绊倒了,双手撑在他的身侧,你别笑!
顾长霁真就不笑了。他对上贺彰的视线,脸颊滚烫,只有两只眼睛闪闪的,像刚摘下来的星星,又像一张紧密的蛛网,随时都能把他吸进去。
你那么在乎干嘛啊,顾长霁呼出的气息宛如燎原的烈火,可声音却前所未有地安静,吴圆高中的时候喜欢我,你知道吗?
贺彰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谁告诉你的?
顾长霁却不愿意回答他想听的,挑衅似的对着贺彰笑:你不相信啊?他那时候还学我写字,学我画画
吴圆告诉你的?
顾长霁没回答,他看见贺彰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更不爽了,突然往旁边一滚:我不说了,我要睡觉!
接下来任贺彰怎么晃他都没用,把他晃烦了,他还猛地一头扎过来,枕在了贺彰的腿上。
贺彰:
他紧绷着,不敢动了。
哎,顾长霁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用手摸了摸撞上了自己额头的东西,这是什么?这么烫,你在裤.裆里藏了灯泡啊。
贺彰倒吸一口凉气,扣住他的手腕:别乱摸。
顾长霁喊他:壮壮。
楼上睡觉的黑猫听见主人叫她,喵了一声。
这下又击中了顾长霁的笑穴,他蜷起身子,疯子似的,笑得整个人都在颤。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像沙砾泼洒在了坚固的大理石地板上,颗粒声穿透了纤维布料,从肌肤传递到了大脑皮层,最后落在心脏里,变成了细细密密的痒。
贺彰忍不下去了,他直起身子,想把顾长霁拖起来。
他醉了,脑袋沉沉,脚下踏在云端。顾长霁则是懒得自己站稳,就像一朵棉花,一缕风,飘飘浮浮被拉进他的臂弯里,晃来晃去。
去哪儿啊?
贺彰也不知道,他看了一圈,拖着顾长霁往主卧的浴室里走。
去让你清醒一点。
夜悄悄地深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透明的玻璃窗上,雨点一滴一滴汇成了线,模糊了内外两边的情形。
贺彰把顾长霁拖进浴缸里,他想动作粗暴一点,可看顾长霁两条腿根本就不打算踩实,他又怕人真的这么摔下去会磕着后脑勺。
浴缸里开始放水,顾长霁身上的衬衣还没脱,他本人也看起来就打算这么泡着。
贺彰打算不管他了,转身要走,忽然被拉了回去。
你饶是贺彰也来脾气了,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醉鬼。
顾长霁趴在浴缸的沿壁上,下巴枕着胳膊,右手拽着他的裤腿,抬起脸对他笑。壮壮。
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彰急着回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再跟这个状态的顾长霁呆在一起,他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你对我还挺好的嘛,顾长霁说着歪了一下头,我好难受,能帮我脱一下衣服吗?
贺彰:
他猛地把顾长霁捞出来,打开了头顶的花洒。
一瞬间,温热的水流朝着他们灌下来,顾长霁一个激灵,扶住了贺彰的肩膀。
这样有意思吗?贺彰把他推在冰凉的墙壁上,扣着他的脸,对着他一双雾蒙蒙的眼,有点咬牙切齿,顾长霁,你到底醉了没有?
细绵绵的水柱还在包围着他们,热度不仅没有降下去,反而开始升温了。
顾长霁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眼睛一眨一眨,脸颊上的水珠慢慢地集结,挂在下巴上,喉结动了动,水滴就坠落下来,打在浸透了的衬衣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鼻息慢慢接近,贺彰双手撑着墙壁,心脏剧烈地起伏着。
顾长霁抬手,搭在了他的脸上。
贺彰以为这是拒绝,心凉了半截。
他要离开,却听见顾长霁开口说。
你真漂亮。
贺彰真漂亮啊,是他喜欢的长相。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这么觉得了。
后来他也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贺彰不是女孩呢?
为什么贺彰这么厌恶他呢?
在他们都不那么懂事的时候,他们都做错了些什么呢。
贺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晋说,省略号里的内容未满七十岁的小朋友是不能看的,来跟我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夏天来敲门之前,先下了这场打招呼的雷雨。雨声交杂着,贺彰直起身子,急促地问:我可以吗?
在得到回答之前,窗外忽然打了个亮闪,照亮了这片昏暗的空间。
顾长霁的表情渐渐陷入了迷惑。
贺彰耐着心又问了一次。可以吗?
紧跟着一道巨雷降下,轰隆隆的声音让两人都是一震。
顾长霁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猛地睁大了眼睛,推开了他。
第37章
41
用当事人的话讲就是很尴尬, 非常尴尬。
最尴尬的不是喝断片之后干了些什么,而是干了些什么之后,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有记忆擦除器这种东西, 他绝对要第一个入手。
真要说起来,酒后乱那个什么这种事,不管是在小说漫画还是影视剧里,都是十分俗套常见的情节。这些主角都是怎么处理应对的呢?
顾长霁不知道,所以他当了缩头乌龟。
刘曦那套用来藏手办的房子再次派上了用场, 顾长霁在这儿躲了整整两天,连上班都是从这儿出发,办公用的文件和电脑也靠吴小姐寄出来, 就是为了不和贺彰见面。
他死要面子不肯说发生了什么,刘曦这边倒是接到过几个贺彰的电话,就是傻子也该猜得到是发生什么了。
不过他没说破,表示很能理解。
本来么, 俊男俊男,独处一室的,又是合法夫夫, 擦个什么枪走个什么火的太正常了。
唧唧哥还是太放不开啊, 没开窍。刘曦深沉地想。
除了躲在刘曦家里睡几个小时, 其他的时候他都窝在公司。本来他是连公司都不想过来的,可这段时间累积下来的工作太多了, 不来又处理不完。他好不容易过了实习期,不想被打回原形。
公司最近的气压也比较低,越是待在大公司,社畜们的危机感就越严重。
因此顾长霁的低气压在一堆社畜里倒是不显得稀奇了。
他变得更喜欢抽烟了,有时候躲在吸烟室里, 在一堆裹着烟臭味的男人堆里思考着,在维也纳发生意外时,自己第一次冒出来的想法。
贺彰回头看向他的那个时刻,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宿命感的错觉。
受这种感觉影响,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和贺彰继续形婚下去,他觉得他们是可以很合拍的。
互不干涉,互相理解。
这是比较理想也比较舒适的,一种介于友情和合作之间的关系。
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也从来没做过什么过火的设想。
但现在这种状态崩塌了。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贺彰是个会对男人起反应的男人。
即便这小子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对他顾少爷这种纯正直男下手,可那天晚上的事该怎么解释?
虽然按照他模糊的记忆,那种事好像也是他先撩起来的苗头,可是贺彰怎么就这么上当了?
那小子就这么上当了啊!
顾长霁回忆起那些,又是一阵抓狂,恨不得画个时空门钻进去回两天前把那个要跟贺彰拼酒的傻逼当场掐死。
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搞得泾渭两边的水都一个含沙量了。
他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太岁,先是招惹上了肖胥容,又是招惹上了贺彰。
但贺彰和肖胥容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儿不一样?
贺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不明白。
如果吴英秀知道了他们假结婚的事,那他们就不得不分开了吧。
唉,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他妈的,都什么事啊!
贺彰就在顾长霁所在的写字楼下。
两天了。
整整两天,顾长霁都没给过他任何回应。
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刚发生了这种事,正常人都无法接受。
但在情感上,他才是陷入困境的那个人,顾长霁这样躲他,几乎就是变相用行为对他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躲了今天,躲得过明天吗?
顾长霁不可能这么一直躲下去,两个人总是需要见面的。
他觉得两个人需要好好谈一谈,具体谈些什么,他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还没想好,但他觉得应该谈谈。
至少不要停留在这种无法沟通、不上不下的状态。
这让他很难受。
所以他今天来了这里,据刘曦透露的情报,顾长霁这两天都是十点多到十一点才下班,骑机车回家。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以防万一,他来得早了些,坐在一楼的接待大厅里,盯着偶尔来往的挂着工作牌的职工。
如果看见了他,顾长霁一定会拔腿就跑,所以他需要在第一时间喊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好像还是最近才互相了解。这样短短的时间里,曾经那个非常讨厌的人,忽然就变得熟悉又可爱了,还有一点可恨。
前台过来给他送了几次水,送到他终于看出来了蹊跷,于是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这个年轻女孩的脸马上红了一片,讪讪离开。她的背影充满了怨念,肯定在心里抱怨这个男人太过直接。
贺彰低头看向自己的戒指。那个女孩也许没有认出来,这和他们集团的小少爷是同款的对戒。心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十点钟的时候,顾长霁还没下来,贺彰却看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熟人。
这人拿了一个装关东煮的杯子,晃晃悠悠从便利店过来,看起来是刚下了班。
他猛地一瞅见贺彰,也愣在了原地。贺彰以为他会因为尴尬而离开,没想到他竟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贺彰:
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吧?肖胥容说。
记得。
贺彰觉得不太自在,这个氛围简直就像是情敌相见,他不喜欢,也不想多费唇舌。我和这家伙算哪门子的情敌?顾长霁心里明明不把这小子当回事。
总感觉我还挺久没出场了。肖胥容挺突兀地笑了一声,你难道是来找顾长霁?
贺彰礼貌地微笑:什么叫难道?我来找他,不是天经地义吗?
可别装了吧,你们是不是快玩完了?
贺彰:?
像他这种花花公子,得到了,久了,就腻了,也很正常。
贺彰:???
还不等他回答,肖胥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在那边买了套房子同居。但是最近他都在公司加班,这些人都猜他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躲老婆。我看不是躲老婆,是躲你吧。他本来就不把自己老婆当回事。
贺彰:?????
顾长霁这个人呢,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肖胥容说到这里,语气里有不甘,也有幸灾乐祸,翘着二郎腿,对你好的时候吧,能把你捧到天上去。真不要你了,你就是跪下来求他,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你看你一直姿态挺高的吧,现在不也是主动来找他,低声下气了?
贺彰觉得自己该反驳一句,但肖胥容对顾长霁的分析却让他失去了底气。
是啊,他再清楚不过,顾长霁一直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你还是走吧,没必要挽留他,反正他开始躲你了,就是不想理你了。
肖胥容长叹一声,拿起自己的关东煮,低头看着他:当然了,你要是就愿意跟他低声下气,就当我没说。
我和你不一样。贺彰说。
肖胥容回头,有些怨恨地看着他。
是不一样,听说你们从高中开始认识的?他讽刺地笑着,当初那副天真的面孔好像从没有存在过,那又怎么了,他现在不还是在躲你?
这还是贺彰第一次找不到一句反击的话。他的神情略微有些衰败,额前的长发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一缕。
肖胥容走了。他没把顾长霁找自己放过狠话的事告诉贺彰。
顾长霁对这个人,一定是不一样的。他才不会去做那个好人,给他们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