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了,顾忌着公子的身体,便没有传唤几位,我此番前来是为告知几位此案件的判决。
领头的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张判决书,将它摊平放在桌上,以便几人能够看清又道:这个案子实属恶劣,主谋木献华虽已经身死,但大人还是判决将其尸身丢弃乱葬岗,至于其它从犯,几个亲近情节严重的城门斩首,其余的则一律贬为贱籍,杖责三十流放宁远,对这番判决不知可有异议?
林慕想起自己和林琛这番遭遇,心中涌起强烈的恨意,可想到木献华已死,而那些人不过是依着他的吩咐做事,便也认同了这番判决。
他细细看着这张判决书,眼中闪过几个名字,却在看见王小二时猛然顿住。这两日他彷徨在生死边缘,心中更是思绪纷乱,竟一时没想起此人来。
林慕将手放在王小二这个名字上,有些急切地开口道:官爷,这个人虽是木献华的奴仆,却是个好人,他下了船便去找人救我,不该算在其中。
领头的记忆极好,似是想起王小二的面容,却又对着林慕道:公子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自然。
既是如此,这番判决便不妥,待我将此事向大人禀明,大人有了新的判决,再让公子在判决书上署名。
林慕觉得官府已经够仁性了,想着自己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便对那领头大人道:不用这般麻烦了,我跟着您去一趟府衙。
还未等那领头的开口,林慕余光瞥见几人担忧的目光,忙开口道:我真的已经无碍,他对我有恩,我得亲自过去才能放心。
见林慕执意如此,季睿修也只好应了,至于官府的人,林慕这番行为是给他们减轻负担,哪有不应的道理。
既是如此,咱们即刻便出发吧。。
顾忌着林慕的身子,几人商议一番,白君炎留下照看林琛,魏旬陪两人前去。季睿修和林慕坐在马车里,马车缓缓跟在官兵后头。
修,咱们给他赎身,若他愿意便带着他回去,若不愿便给他置办些产业可好?
都听你的。
虽说刘公子一行人没能赶上最紧要的时候,但难得的是这一份心意,林慕不会忘记,季睿修亦是如此。
从他们住的地方到府衙竟也用了快半个时辰,季睿修扶着林慕走到官兵身后,那领头的将他们带进府衙内,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便向府衙大人去回话了。
不过片刻功夫,府衙大人便跟着来了,他显然知道几人身份,倒也没有拿乔,倒是林慕几人微微作了一礼。
在我洲府内发生如此案件,本官实在惭愧,好在几位都无事。木公子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既是如此,便将王小二的名字划去,这般判决,几位可还有异议?
大人这般判决皆按大瑜朝律法,草民没有半丝疑,还要感谢大人的体恤。
府衙大人听了这番话面上带上了几分喜意,又吩咐将新的判决书呈上来,对林慕道:木公子再细细看看这份判决书,若无异议,便在上方署名,案件也算了了。
林慕接过判决书,又细细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拿起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待林慕署了名,又盖了官府的公章,这份判决书便生了效。
敢问大人,我们是否可以将王小二带走?
无过有功之人自然是可以的,齐捕头,你将人带来。
那捕头得了吩咐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不过片刻功夫,那捕头便带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前来。
不知是不是在狱中的缘故,不过两三日,那王小二竟是更加瘦弱,那双眼却显得更加大,见到林慕闪过一丝神采,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王小二,念你此次行为有功,本官宣布你无罪释放,你即刻便可离开了。
那王小二听了显然有些不敢置信,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有几分滑稽,反应过来却是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口中直道感谢大人,那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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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最后一程
和那府衙大人寒暄了几句话,三人便带着王小二离开了府衙。
王小二和两人坐在马车里,他低着他沉默不语,两只手却交错在一起左右磨蹭,显得很是拘谨。
小二,多谢你。
听到林慕开口道谢,王小二慌忙抬起头,看见林慕和煦真诚的笑容,那颗跳的七上八下的心总算镇定了些。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肤色虽有些黝黑却挡不住这明媚的笑意。
公子说的哪里的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细细品王小二这句话,说对不全是说错亦不全是,显然,若非轩辕御和木康这两个意外,当日,林慕和林琛怕是凶多吉少。可王小二偏偏真的帮着林慕去找了刘公子,这样的善心亦是十分难得。
不知您今年几岁?
林慕对王小二的推辞不置可否,转而却问起他的年岁,王小二一时摸不着头脑,倒也没多想大大方方道:还差两个月到十九。
您比我大些,我便唤您一声小二哥。我与您算是萍水相逢,您却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施以援手,如此恩情,此生不敢忘怀。
见林慕言辞恳切,王小二想起当日的事,他虽慌忙去寻了刘公子,可他们到的时候眼前的林慕不仅已经被救,而且已经昏迷,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忙,听他如此感恩戴德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不知小二哥家中可还有亲人?
不知怎的,王小二面上一僵,林慕唯恐触及他的伤怀事,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询问。
沉默的氛围不过片刻,王小二便开口道:我十岁的时候家里发了大水,父母兄弟都去了,我大伯母便将我卖到木府上,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
虽说血缘是天定的,但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关爱有加,王小二虽生性善良,却也不是什么愚孝之人。他家大伯如此做派,他们之间的血缘便在那日就断了。
林慕心下了然,又觉得触及了王小二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愧疚。
抱歉,小二哥。
王小二连连摆手,面色也正常了几分,林慕又道:此次多谢小二哥帮助,我们已经商量好,给您赎身,不知小二哥往后预备在哪里定居?
王小二听到这样的话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而后又连连摆手,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林慕见此,更是喜欢王小二此人,更是坚定要报答他的心意。
怎会使不得?若非小二哥寻来刘公子,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得到救治,小二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如今这般尚不能偿还万分,小二哥便不要再推拒了,否则,我寝食难安。
这?
王小二显然很是纠结,他一时拿不住主意,左右为难起来。
小二哥不如听听我的打算,若小二哥愿意便赎了身和我们去永安洲,若小二哥想继续留在東洲,我们便给小二哥赎身,再给您置办些田地,也算我们报的一点恩情。
这一次,王小二没有急着开口,思索了片刻道:小公子的好意小二心领了,只是我生于東洲,父母也还在安葬在此,万万舍不得离开,且木府待下人亦还不错,公子实在无须为我操心。
说来说去,王小二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回报,但林慕也已经铁了些,有恩不抱,他心中实在难安,且这些东西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小二哥莫要再推辞了,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这份恩情,且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而当日,您的义举却是豁出了一切,两相比较,我们这点心意却是算不得什么了。
在林慕的坚持下,王小二终究受了这份回报,林慕心中也松快了些。
第二日,惦记着木康的丧事,林慕早早便醒了,又歇了一日,他已经大好,只是精神气比往日还差些。
疫情当口又是出丧,林琛实在不宜前往,魏旬便留了下来照看林琛,好在林琛乖巧,倒也不用担心魏旬照看不来。
三人匆匆用了些饭,便连着王小二往木家去。
大半年过去了,端看这宅子完全看不出木府的万千变化,除了今日那门上挂着的白布。
林慕从马车上下来,愣愣地看着依旧宏伟的木府,世事变迁,人们无法预知未来如何,正如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会再来木家,且是来送木康最后一程。
季睿修轻轻拍了拍林慕的肩,随后便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手中,林慕微微回神,长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上了石阶。
守门的小厮见几人前来表情有些奇怪,虽是时疫泛滥,木府这两日的事还未在東洲传开,但木家的人又岂会不知?
不过作为守门小厮反应亦是极快的,似又是得了张姨娘的吩咐,他恭恭敬敬喊了林慕声宸少爷,又上前给几人带路,林慕微微点头,便由季睿修牵着跟在后头,一路往灵堂去。
临近前便传来隐隐的哭声,不知怎的,林慕心中一酸,竟涌起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林慕心绪复杂地进了灵堂,便见木献烨跪在最上方,张姨娘在他身旁,另一个姨娘却是跪在张姨娘对面。
这位姓李的姨娘不过将将三十,她长得娇媚,林慕与她并不相熟,只说过几句话,见她面无表情的跪着,看不出喜忧却是挡不住的死气沉沉。
林慕是木康的亲子,今日前来便是披麻戴孝,穿上那身孝服,跪在李姨娘前方,看着那做工精致的棺材,想着木康躺在其间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林慕胡思乱想着跪了一个多时辰,接近午时,棺材便要抬离木家,抬到木家坟上,郑重下葬。
按理来说,即便办白事也要请人摆上几桌席面,好让故人也跟着悼念一番。只是一来,如今東洲仍受时疫之苦,官府特意贴了告示,一律红白喜事不可大操大办,二来木康死的并不光彩,这東洲不见得目前人人知晓,但凡有些权势的谁又不知?考虑再三,张姨娘决定撤了宴席,就这样安静低调地将丧事办了。
出门的时候,那李姨娘哭的肝肠寸断,木献烨受其影响又还是个孩子,竟也跟着泪流不止,张姨娘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听到李姨娘如此伤怀的哭声,想来对木康很有感情,林慕想起他与木康的种种,又想起木康被刀插入心口时那飞溅的血,总觉得是天意弄人又有几分悲从中来。
虽是没有宴请旁人,但张姨娘还是给足了木康体面,不过人已经死了,这些所谓的体面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在李姨娘断断续续的哭声中,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木家坟地。
林慕不禁想起上次来此的情景,当时他是如何的埋怨决绝,可如今,他不仅为木康披麻戴孝来送他随后一程,甚至心中的沉重让他仿佛以为他和木康相互都有着父子之情。
此次出丧,张姨娘还是请了余家人,按着风水先生的指引,棺材终于缓缓放进坑中。
眼看着那泥土将棺材完全掩去,李姨娘痛哭出声,甚至挣扎着想要去扒拉那棺材,她身边的侍女拼尽全力都有些拉不住疯狂的李姨娘。
老爷,呜呜呜,老爷,带妾走吧,老爷,呜呜呜。。。。。。
张姨娘看着痛哭非常的李姨娘,直到今日她才知晓李姨娘对木康的心意。李姨娘不争不抢,本以为是个安静听话的木偶,又或者是自诩白莲高贵干净之人,却不想竟是情根深种。如今想来,李姨娘够能伪装,够能隐忍。
张姨娘叹了一口气,几步上前拉住了李姨娘,见她仍旧情绪波动便道:妹妹,想来老爷若见到此番情景,也会不忍上路,咱们还是让老爷安安心心地走吧。
那李姨娘愣愣地看着张姨娘,半晌竟痴痴笑起来,几人都以为李姨娘疯魔了,却听她低低道:我就知道,你对老爷没有感情,可他更看重你,呵呵,更看重你。
张姨娘无言以对,因为这是事实她辩无可辩也不愿争辩。
李姨娘见此,似是肯定又似两分嘲笑道:呵,果然如此,你连辩解都不愿辩解了,呵,都不辩解了。
李姨娘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跪坐在地,双手捂住眼睛,低低哭起来,随着那哭声,泥土越覆越多,终于将棺材完全隐没。
几人点了香,按着顺序给木康祭拜上香。
这群人里,林慕是嫡子长子,按理来说都该由他带头,只是他和木康关系非比寻常父子,林慕便示意让木献烨带头。
张姨娘知晓各种缘由,她亦知林慕如今这复杂的心绪,便示意木献烨先去上香。
林慕看着手中烧的正红的香火,在東洲的暖阳下,更一闪一闪尤其亮堂。他缓缓上前,跪在木康的石碑前,他将点燃的香插进香炉中,又磕了三及其缓慢的头。没人知晓那时候林慕在想什么,而他再次站起身时,却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了。
第137章 招待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柔和的月光洒在满目疮痍的東洲城,说不出的静寂和苍凉。
林慕躺在季睿修坚实有力的臂弯里,却见面色苍白,额上更是隐隐沁出汗水,两道清秀的眉紧紧拧在一起,似是在承受极大的恐惧。
不、不,别伤害琛儿,琛儿,爹,爹。。。。。。
林慕口中喃喃自语,忽而间,躺在床前的小兽睁开那双血一般的红眸,它波澜不惊地看向床上的人,却不知,这双红眸在月光下是如此骇人却又神秘。
季睿修一下清醒,见林慕仿佛被噩梦缠身,他摸上林慕的额,却感受到林慕额间湿漉漉的一片。
他一边点燃床边的烛火,一边唤醒沉浸在恐怖梦境中的林慕,唤了几声却发现林慕根本没有醒来,嘴中喊着林琛和爹,不知怎的,眼角却是划过一行清泪。
季睿修担心又自责,忙将林慕搂进怀中,一边轻轻晃动林慕的身躯,一边唤着他的名字。片刻功夫后,他终于听到了林慕那低低的修,林慕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季睿修紧紧将人搂在怀中,左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心下叹气,又弯下身亲了亲林慕微凉的额头。
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别怕。
林慕没有言语,季睿修却能感觉到林慕缠着他腰身的手更加使力,就在季睿修以为林慕不会再开口时,却听林慕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替我挡刀,原本,我们可以是世间最疏远的父子,可他,为何要替我挡刀,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