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流放的罪人皆成了被废右相的棋子,不过他也太过异想天开了,蝼蚁如何能撼动猛虎?即便你不开口,我们也能寻到他们。于我们,不过费些时间,但你若此刻不说,便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钱墨忍受着身上无法被漠视的疼痛,心中亦是纠结不已,说和不说,于他而言似乎都是一样的结局,却又似乎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人,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当年,连钱家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如今的他又能讨得什么便宜。
你,你,怎么,怎么认出我的?
钱墨似乎是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而这一句话也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你的声音即便化成灰烬我也认得,且你们的脖颈上都有一个像痣般的红点,光凭这一点,便能将藏在城中的土匪找出来。藏进大雁山,行啊,除非他们永远不下山,否则,迟早是囊中之物罢了。
也是今日见到钱墨,季睿修才猛地想起当初在同洲交手的那些土匪有一样的印记,有了这个线索,即便不能从钱墨口中问道些什么,也定能抓到人。
你,你还是那么,那么让人讨厌,若不是,若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成了这样的境遇。偏偏,我今日还落在你手上,认了,我认了,你们要问什么便问吧。
钱墨的语气憎恶却又无能为力,季睿修却懒得和他分辨一句。
我只想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地。
我不知城中之人藏在何地,但山里的就在,就在清河村西南百里之地的洞穴里。
西南百里,近乎进入大雁山腹地了,即便他们派人进山,也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毕竟,即将开春,饥饿了一个寒冬的野兽将是何等凶残。
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器?
两百多,至于武器,也就为数不多的弓箭和大刀罢了。
你应该不是一个人下山的吧,和你来的同伙呢?
钱墨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似乎是在讥讽不屑,至于是对谁便不得而知了。
一共四个人,约好申时二刻在城外窑道集合。
你没说谎吧?
卫潜知道少有人能扛过严刑峻法,只是钱墨一开始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儿,这一种刑罚就让他认了?莫非是自己高看了他?
哈哈哈,我用得着说谎吗?我只求,只求你们给我个全尸,别将我丢到乱葬岗,魂魄无依,不能轮回。
卫潜翻了个大白眼,如今这样的情形,钱墨想的居然是这种事,也是奇人。
把他关到牢里。
吩咐好后,两人出了大牢,卫潜去安排兵力,准备活捉那三人。
季睿修一路到了后院,远远地便瞧见绿梅下那抹纤细的身影,他直直地盯着梅花,似是透过此回忆着什么。
季睿修几步走近,将少年搂进怀中,多一份力,怕弄痛了怀中的人,少一分力,却又怕怀中的人感受不到他炙热的爱。
问到了吗?
林慕嗅着季睿修身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方才那些胡思乱想也如过眼云烟般,没了踪影。
嗯,你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这绿梅开得甚好,我只是想起了五岁生辰时,娘亲亦曾在木府满院的梅花中吟诗。一心一意,却得不到一份理想中的爱情,不争不抢,却架不住别人的暗害,娘这一生,实在是太苦了。
所以,你要牢牢抓紧我,陪我看遍世间万物,感受你娘未曾得到过的刻骨铭心的爱,弥补你娘的遗憾。
嗯,谢谢你,我爱你。
季睿修不再言语,只是将林慕抱得更紧,仿佛想将眼前之人融入自己的骨血,刻在心尖上,让怀中的人不再有忧愁,只有满心的爱和欢愉。
寒风吹来,梅花洋洋洒洒,像春日里的柳絮直痒到人心里,却是如此勃勃生机,充满希望。
林慕看着这漫天的绿梅,嘴角扬起一抹笑。
过往之事,不可追也,即便他娘痛过、伤过,至少刻骨铭心地爱过,欢喜过。此生已了,若有来生,盼他娘也能寻得属于她的季睿修,爱她、护她、伴她,给予她这世间最纯粹深刻的爱恋。
卫潜看着梅花下相拥的身影,停住了脚步,这样静谧美好的画面,他实在不忍打扰。
此刻,心中却想念起林自安淡雅从容的样子。
四月,他家后院的杏花开的正好,便是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他被杏花下一身白衣的少年深深吸引。
第一眼,或许只是惊叹,却在短短几日的相处后,将自己的心都交付了出去。安抚了他那颗下了战场后躁动却又找不到方向的心,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余生又可有哪些期待。
第96章 剿匪(二)
临近申时,卫潜亲自带着十来个功夫不错的士兵,佯装成城外百姓出了城。
申时一刻,一个壮硕的汉子赶着装满粮食的马车停在道上,久久不动。两盏茶的功夫后,又有一个汉子慢吞吞走来,两人便坐在道上天南地北地胡吹起来。
这钱墨还没到呢,可别是想念起他从前贵公子的生活,赖着不走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正是第三个下山的土匪。
卫潜给几个士兵使了眼神,十来个士兵便一股脑冲了出去,那三个土匪显然还没弄清是何情况,便被捉拿了。
又从这三个土匪口中问出些东西,这剿匪的事也该做个计划了。
他们既是约好了这个时辰,过时未归,那些土匪便会怀疑了,已经将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上山了,让他们无从准备。
在清河村的西南百里,若从静安县最近的山口出发,估摸着也要三四个时辰。那是人们最易疲倦的时辰,来个措手不及,便能一网打尽。
我正就去调派人手,你,去吗?
季睿修思索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我先将慕儿送回去,半个时辰后咱们窑道集合。
季睿修跟着去,卫潜心中更为放心,便也点了点头。
季睿修和林慕将此事一说,林慕虽有些担忧,终究没有拦季睿修。想必,林生的受伤亦让季睿修心中后怕,只有亲自确认那些土匪被剿灭,才能放心。
季睿修虽归于乡野了,却实实在在是一只雄鹰,雄鹰偶尔需要翱翔天际,却还是会很快回到他的身边,他不愿自己的担忧束缚了他的翱翔。
回到清河村,将此事一说,白君炎和大宝都想跟着去,季睿修终究没让大宝跟去,家中没有一个有功夫的,他现下是如何也放心不下。
季睿修和白君炎到的时候,卫潜已经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此行,他只带了五十来个人,皆是巡检司身手最好的。更有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加上他自己、季睿修和白君炎,足够将那些土匪制服。
有下午抓获的土匪带路,他们行进很顺利,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离那个洞口很近了。
夜间的森林是危险的,幸好是寒冬时节,否则,若遇上凶兽,又需费一番功夫。
就、就在前头了。
其实,眼力耳力极佳的三人已经看到了隐隐的火光,听见的细碎的声音,最多二里地,便是这群土匪的窝了。
卫潜吩咐身后的人打起精神,一行人缓缓前进,唯恐闹出大动静,让山中的土匪察觉。
这四个兔崽子还不回来,别是被抓去了。
巨大的洞穴前,燃着明亮的火把,将这百十来步的地界儿照的亮亮堂堂。
妈的,逼急了老子,放火将附近的村子烧个干干净净,看他们多能耐。
一个披着虎皮、蓄着大胡子的壮汉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左脸上爬满了如蜈蚣般的伤疤,眼中全是狠厉,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尤其渗人。
今晚,叫兄弟们警醒点,二十人一组,一组半刻钟,不停巡视方圆五里之地,直到那四人回来为止。
不同于方才粗声粗气,满脸戾气的壮汉,此刻开口的人却有几分儒雅,不像土匪,更像是读书人。
就你心思多又怂,偏偏老大就听你的,真是没劲。
那壮汉似是无法忍受那男子,提着酒迈着步子往山洞里去。
吴先生,老大说夜深了,叫你进去呢。
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站起身往山洞里去。季睿修在树上将一切瞧了个清楚,片刻间,却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如何?
卫潜见季睿修回来,有些急切地询问。
他们这群人里怕是有军师,眼见他们几人未归,组织人开始巡逻了。
卫潜满眼兴致,季睿修的话完全成立。流放宁远的人,可不都是野蛮的汉子,也有文官,那些人,可都是些嘴巴厉害又有脑子的人。
事不宜迟,趁着他们松懈,解决了外面的人,再将里面的人逼出来。
三人合计一番,便按着计划加速前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山洞外面。
火把还是燃的很旺,似是先将这冬日里的寒气都驱逐掉一般。
十来个汉子来来回回地走着,却在三人如鬼魅般的行动下,未作出什么反应便彻底没了气息。
卫潜吩咐跟来的官兵,举起手中的火把,将洞口死死堵住。又燃放了些臭烟,不过片刻功夫,便能听见山洞里传来的躁动声。
奶奶的,怎么回事?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片刻后,那壮硕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方才口出恶言的那个壮汉。
妈的,咳咳咳,官、官兵,官兵来了,抄家伙。
随着那汉子一声吼,越来越多的土匪从山中涌出来,不过片刻,这方天地便被两方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妈的,兔崽子,居然敢出卖我们,兄弟们,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祭黄泉路上的兄弟。
那汉子显然气急,首当其冲动起了手,白君炎一跃而起,和他来来回回过着招。而那些土匪也个个凶狠,丝毫不畏惧,和士兵打成一团。
就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下,一袭黑衣的高大男子跃出山洞,那双似是沉浸了整个寒潭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奇异的绿光,放佛夜间凶猛的狼王,要将不自量力的猎人吞入腹中。
季睿修眼尖瞧见卫潜愣神的模样,脑中思索着在京都的记忆,却对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眼完全没有印象。
是你?
面对卫潜的惊讶,男子却没有丝毫动容,似乎根本不将卫潜放在眼中。
他一语不发,手中的剑却突然出鞘,竟似被人操纵般直挺挺向着卫潜而来。卫潜躲过这凌厉的剑气,也似被激怒般,一跃而起。
两人如鬼魅般,一来一回,毫不让步,瞧的人眼花缭乱。
而这片战场上,山中的土匪和卫潜带来的士兵亦是打作一团,厮杀声、嚎叫声将原本该宁静的夜吵得热闹不凡。
卫潜带来的人都是一个顶两个的厉害,而这些土匪胜在人多,一时之间却是分不出胜负来。
季睿修瞧着那抹诡异的黑影,眼中愈发凝重,这剑法为何与他如此相像,依他所看,最多半盏茶的功夫,卫潜就会败下阵来。
果不其然,卫潜逐渐力不从心,甚至差点被剑刺伤。季睿修不再思索,一跃而起,同那个黑衣男子斗起剑来。
不过十招,季睿修心中的疑惑便越来越大,显然,黑衣男子亦是如此,两人的一招一式,毫无疑问,出自同一个人。
突然间,黑衣男子挡开季睿修的剑,似是受了什么影响,心神不稳,差点被季睿修伤到。
那双宛若狼的绿眸中亦是闪过片刻担忧,他迅速脱离战斗,一眨眼便到了方才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身边。
不是叫你别出来?
和面容一样冷硬的声音,季睿修却听出了里面的担忧,他一瞬间便明白了。
你,你没事吧?
一群蝼蚁,能耐我何?你进去。。。。。。
话音未落,却又转身,剑出,将试图刺进书生男子身上的剑挡开,那瞬间,季睿修似乎看见了这双绿眸掩不去的杀意。果然,不过片刻,那个试图动手的士兵便被男子一剑砍下了头颅。
还有一丝血溅到男子脸上,在夜色中显得恐怖异常。
啊。。。。。。
不过一个不注意,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便被伤到了左臂,瞬间鲜红的血就将他的肩上的衣服染红了。
黑衣男子怒火中烧,又是一剑,一个头颅便又落地。黑衣男子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季睿修,终究将男子抱在怀中,一跃便离开了这混乱的场面。
季睿修亦是跃起跟了上去,两人本就不分伯仲,男子怀中又抱了一个人,不过片刻,便让季睿修追上了。
你很厉害,但我此刻不想同你比试,让开。
一句一字,冷硬不无,可季睿修却还是看出了那双绿眸的不安,是什么,能让一个强大如斯的男人感到担忧暴躁?没有人比季睿修更加了解,亦是如此,他方才才没有出手。
让开,放你走,然后祸害无辜百姓吗?
季睿修一想到林生差一点丧命,终究收起了心中那难得一见的昔昔相惜。此人太过厉害,若轻易放了,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求。
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你放我们走吧。
两个强大的男人都丝毫不让步,却听见怀中的男子有些沙哑的声音,他似乎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脸色都发白了。
黑衣男子见此,终究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我保证,往后归于乡野,放我们走。
不是让,是放,季睿修看见他满是担忧的目光,终究移开了身子。
最好记住今日的话。
多谢。
随着一声近乎听不清的道谢,黑衣男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后,季睿修转过身,往山洞跃去。
第97章 周岁礼
少了那个黑衣男子,剩下的土匪便不足为惧,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都被制住了。
除去死了的,还剩八十来个人,而卫潜带来的五十来个人,也有十来个彻底没了性命。
卫潜吩咐状况尚好的士兵将剩余的土匪都绑起来,休整片刻后,便举着火把,趁着夜色下了山。
如此折腾,回到静安县时,天都有些亮了。
将抓来的土匪关进大牢,又命下人准备些吃食,卫潜换了一身常服,才往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