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宣兆唇角轻轻一勾。
    岑柏言在他脸颊上弹了一下,为他掖了掖被角,压着嗓子说:赶紧睡。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宣兆在音乐会上听过的低音大提琴。
    宣兆残存的理智在说不要在岑柏言面前真的睡着,人在睡眠状态下是最没有防备的,他不能让岑柏言看见真的他。但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尤其是岑柏言的外衣就围在他脖颈间,混杂着洗衣液和淡淡的酒气,属于岑柏言的味道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宣兆脑袋里那根名叫 理智 的弦 嘣 一下断了。
    宣兆这一觉睡得很沉,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
    能在医院睡得这么熟,对宣兆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体验。
    他自打车祸后身体就垮了,体质一直很差,进医院的次数比进饭店还多。他在市里的私家医院有个 vip 病房,条件不比星级酒店差,在那张柔软的病床上,宣兆没有一次不被噩梦惊醒。
    然而这个下着雨的冬天夜晚,他窝在公立医院急诊室的一张躺椅上,却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安稳觉。
    他今天破的例太多了。
    宣兆其实是一个对自己非常狠得下心的人,他可以为了增加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把甜食戒了个彻底。一场高烧于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头疼嗓子疼算得了什么,腿疾发作的时候疼到冷汗能把床单浸湿,他都能拿条毛巾咬着硬扛下来。
    为了博取岑柏言的怜惜,他装作浑身乏力、神志不清,但岑柏言竟然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娇贵的花瓶,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在他抽血的时候给他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喂他吃药前先给他试水温。
    宣兆有些恍惚,在母亲出事之后,宣兆再也没有被人如此仔细地对待过,这十多年被他刻意忽略的痛楚忽然冒出了头。
    怪不得有个成语叫 恃宠而骄,人这种动物就是贱,一旦知道了有人照顾呵护就会变得脆弱。宣兆才发现原来发烧是这么难受的,甚至难以想象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怎么捱过来的?
    有岑柏言在身边,宣兆生了病可以不用忍着,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宣兆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他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敢细想。
    这期间他被岑柏言叫醒过一次,岑柏言好像喂他喝了几口粥,又哄他喝了一杯药水。具体的宣兆记不太清了,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每根手指头都沉甸甸的,岑柏言叫他张嘴他就张嘴,问他头还疼不疼他就摇头,让他接着睡他立即就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热汗彻底发出来后,这场高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脑袋和十指没有那么沉了,就是觉着人有点儿虚。宣兆眨了眨眼,对着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十多秒,才后知后觉哦对了,我这是在医院。
    天花板上墙皮有些残破,白炽灯也很简陋,不是他熟悉的那家私立医院。
    一场难得的酣眠让宣兆变得有些迟钝,他皱了皱眉,心想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的?
    大脑旋上发条,缓慢地运作了一会儿,宣兆才想起来怎么回事。
    他泡了两天冷水澡把自己弄病,借着看球赛让岑柏言知道他发着高烧,预料到了岑柏言不放心他会去酒吧,故意在岑柏言面前装醉,安排了手下人扮流氓煽风点火惹恼岑柏言所有一切都是他计算好的。
    宣兆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看见了他身边的岑柏言。
    岑柏言窝在一张折叠小马扎上,头靠着宣兆的躺椅扶手,已经睡着了。
    宣兆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这家伙人高马大、长手长脚的,缩成这样一团竟然也能睡着,一只手还搭着被角,似乎是担心宣兆会踹被子。
    傻。 宣兆在心里无声地说。
    急诊大厅即使是凌晨也不怎么安静,但宣兆却觉得岑柏言的每一次呼吸他都能听见。
    岑柏言肯定睡得不舒服,英挺的眉峰稍稍皱着,宣兆看着他的脸,沉静的眼眸里逐渐浮起了一层不分明的柔软。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揉开岑柏言眉心的褶皱
    岑柏言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一震。
    宣兆的手停在了空气中,他转眼看去,屏幕显示是来信人是 小情。
    哥你睡了没,老妈晚上和我说了个事情,我兴奋的睡不着怎么办?
    岑情,万千山和那个女人私通生下的女儿,也许很快就会改名叫 万情。
    宣兆前一秒还显得朦胧的双眼骤然变得清明,眼神迅速冷了下来。
    兴奋的睡不着吗?好巧,我也开始兴奋了。
    宣兆淡淡一笑,平静的大脑飞快地开始运转。
    他收回刚才想要触碰岑柏言的那只手,五指在自己咽喉的位置缓缓摩挲着,差一点就忘记了正经事。
    第23章 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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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兆翻了个身,弄出了些动静,岑柏言睁开眼,问他:醒了?
    嗯,刚醒, 宣兆半眯着眼,迷迷瞪瞪的,确实是刚睁眼的样子,柏言,几点了?
    两三点吧, 岑柏言倾身,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好像退了。
    宣兆 嗯 了一声,眉目低垂,小半响才说:谢谢。
    你是得谢谢我, 岑柏言哼了一声,要不是我,你就烧傻了。
    我会
    宣兆要说些什么,话没说完又戛然而止。
    岑柏言打量宣兆片刻:想说什么?
    宣兆轻轻呼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本来想说我会报答你的,想了想又觉得你估计不需要,我也给不起你什么。
    需要啊, 岑柏言眉梢一挑,痞里痞气地说,怎么不需要,我可不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傻 | 逼。
    宣兆紧绷的肩背放松下来,轻笑着看着岑柏言:那你要什么?
    岑柏言说:要什么你都能给?
    嗯, 宣兆很认真,你要的我都给。
    岑柏言微微一怔。
    宣兆才意识到这句过分亲密的话已经越界了,于是慌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真的。
    . 岑柏言拧着眉心,生硬地打断,我知道。
    他那么急着解释干什么,他现在只想和我做普通的好朋友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岑柏言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火烧火燎的焦躁。
    宣兆抿了抿嘴唇:哦。
    气氛因为暧昧的一句话而变得紧绷,宣兆沉默片刻,率先开口道:你不是早上的飞机,回家给你爸爸过生日吗,你快回学校吧,我自己可以。
    岑柏言看了眼岑情发来的消息,把手机扔到一边:天亮了再走,等会儿回寝室拿上钢笔,直接打车去机场。
    那你不睡觉啦? 宣兆坐起身,你上来躺一会儿吧,我好了。
    刚才睡过了, 岑柏言按下他的肩膀,你安分点儿,再瞎动弹,天一亮我就把你拎古董市场卖了。
    宣兆 扑哧 笑了出来:我又不是真的花瓶。
    岑柏言斜睨着他:是,你不是花瓶,谁家花瓶长了一张嘴两条腿啊,下午在厕所里小嘴叭叭的和我吵架,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结果出门一下楼梯就摔跤。
    你怎么知道? 宣兆流露出了些窘状,讷讷地说,那是因为下雨,你们体育馆楼梯太滑了,是很容易滑倒的。
    原来是这样, 岑柏言觉得宣兆难得吃瘪的样子还挺有意思,于是痞笑着逗弄他,我还以为有的人口是心非,嘴上叫我别再管他,其实是故意摔倒,好让我接着助人为乐多管闲事。
    不是的, 宣兆舔了舔嘴唇,真的是地太滑了,所以我才. 算了,我摔了一跤,都这么惨了,你能不能不和我生气了?
    我和你生什么气, 岑柏言斜觑着宣兆,阴阳怪气地说,你都叫我别管你了,我还和你生气,我闲的么我?
    哎你怎么又来了, 宣兆无奈地叹了口气,两根手指轻轻拽了拽岑柏言的毛衣袖口,我错了,我口不择言,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行不行?
    道歉就得拿出点儿诚意, 岑柏言下巴一抬,忽然提出了要求,扮个小狗我看看。
    宣兆张着嘴:啊?
    啊什么啊,你不是狗咬吕洞宾吗, 岑柏言眼睛里带着戏谑,宣小狗,给本吕洞宾汪一个。
    宣兆哭笑不得,小声说:你都十九岁了,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是小朋友。 岑柏言回答的理直气壮。
    这会儿肯承认自己是小朋友了?
    宣兆忍俊不禁,眼神往左右瞥了瞥,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迅速把两只手掌抬起来放到耳朵边,对着岑柏言皱了皱鼻子,悄声说:是这样吗?汪汪?
    岑柏言闷头哼笑出声,肩膀上下耸动的厉害。
    宣兆被他笑得面上挂不住,又羞又恼地说:喂,别笑了。
    岑柏言笑得停不下来:原来宣兆是小狗. 哈哈哈哈哈哈.
    宣兆面红耳赤,一把抓起岑柏言的手,作势要咬他。
    操! 岑柏言笑骂了一句,姓宣的,我发现你真是个白眼狼啊你,还想咬我是吧,来来来你咬你咬。
    他把手掌伸到宣兆面前晃了晃,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充满着坚实的力量感。
    宣兆眼皮倏的一烫,刚才还虚张声势地说要咬岑柏言,这会儿人家真把手送到嘴边了,他反而慌乱了。
    岑柏言成心要作弄他,嘴里 啧啧 两声:小狗宣兆,来咬我啊.
    宣兆撇开脑袋,嘴硬说:你不是说你再管我就跟我姓吗,宣兆是小狗,那宣柏言也是小狗。
    你这是什么逻辑。 岑柏言嗤笑。
    宣兆脱口而出:因为你跟了我的姓,就是我的人了。
    岑柏言怔了怔,脸色瞬间有些微妙。
    宣兆也是一愣,紧接着懊恼地甩了甩头:对不起啊,我可能烧坏脑子了,我乱说的,你别.
    岑柏言接过他的话:别误会是吧?
    . 宣兆语塞,俊秀的脸颊有些紧绷,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坦诚道,柏言,你.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已经整理好对你的感觉了,也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们是朋友,朋友间偶尔开这样的玩笑也是正常的,我们相处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对不对?
    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听出他的声音正在细微的颤抖,语气里也有种克制的隐忍,但岑柏言心头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以致于他没有发现这一点。
    对, 岑柏言扯开嘴角,笑得不怎么好看,陈威那傻 | 逼还经常说要扒了我的裤子干 | 死我呢,开玩笑嘛,有什么的。
    是啊, 宣兆讷讷地点了下头,不仅是在附和岑柏言,更是在自我说服,低喃道,没什么的。
    行,没什么, 岑柏言看了眼手机,我七点的飞机,四点半就得从学校出发,你再歇会儿,我出去抽根烟我们就走。
    你去吧, 宣兆说,衣服穿上,外面冷。
    岑柏言单手拎起外套,宣兆看着他大步走出急诊室,脸上复杂难堪的神情瞬间褪去,侧脸在白炽灯下清晰且冰冷。
    他拿出手机,给龚叔发过去讯息:现在可以打电话了。
    龚叔应该是一直守着等他的消息,立即回话道:好的,少爷。
    急诊大楼外的吸烟区,岑柏言肩上披着外套,低头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宣兆说已经摆正对他的态度了,可以和他像朋友那样自然的相处了,他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可他却感到莫名的烦躁,胸膛就和一块铁板似的,宣兆的话在上面泼了一壶油,烧红的铁板发出焦灼的 嘶嘶 声。
    宣兆对他来说只是哥朋友吗,像是陈威那样的朋友?
    岑柏言吐出一口烟圈,立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宣兆对他而言. 似乎更特别一些,但他到底特别在哪儿?
    岑柏言越想越烦,暴躁地在一边的垃圾桶上踹了一脚:操!
    他抬手撸了一把头发,对着烟屁股猛吸了一口,把烟头按灭了,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在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掏出手机,找了个问答网站,提问道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一个男的从小到大都喜欢女生,也谈过恋爱,那他的性取向会改变吗?
    手指刚犹豫地点下 发送,电话就进来了。
    来电显示是 姓王的,岑柏言回想了下,应该是万叔叔的朋友。
    家里有时会来些客人,都是万千山生意场上认识的,岑静香会拉着岑柏言一起去应酬,岑柏言最不耐烦这种场合,但禁不住母亲三令五申要他提前 拓展人脉。
    喂,王叔叔? 岑柏言接起电话,您这个点儿怎么给我打电话?
    柏言啊, 电话那头,王叔叔的声音难掩喜悦,你妈妈说你一大早要赶飞机,叔叔知道你肯定醒着,提前打电话恭喜你。
    岑柏言不明所以:恭喜我?
    是啊,今天不是你爸爸生日吗?在五星酒店摆了可大的排场
    岑柏言打断他:是我叔叔。
    过了今天就是爸爸啦! 王叔叔笑得很精明,你爸妈要给你改姓,你以后就正式进老万家族谱啦,你爸那么大的产业以后总有你的份,你以后可别忘了王叔的好啊,这次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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