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驿蔺见他这样,又道。
“原伯父,你难道身体不行?要不还是辞去山长一职吧。您看现在那些先生个个能干,您就算再喜爱临山书院,也不能待着这里一辈子啊。要是您是真的想为临山书院好,我建议您最好尽早回去修养,让新的山长上任。新的山长,新的风气,书院也将迎来新的生机。这还是您以前同我说的,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极有道理?”
少年说话时嗓音温和,一口气连说了这么多也都保持了语气的淡定,丝毫不见急促。
甚至那话中“为您好”的关怀意味也极为浓厚。
浓厚得山长花白的胡子忍不住抖动,看着魏驿蔺眼神越来越阴沉。
魏驿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嘴角噙着笑看向山坡处。视线落在某处,眼睛忽地眯起来。
唇边的笑也凝固住了。
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山长缓了口气,再次变成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年轻气盛,不计后果。自以为走上了一条好道,实则死路一条。纵然旁人劝阻,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魏驿蔺看着楼外山坡好一会儿,慢慢收回视线。
他惯来温雅的面上笑得有些冷。
“那便祝原伯父在这条康庄大道上,畅通无阻。”
这还是他来云海楼后第一次正面回答山长的话。
话语里透着少年锐气。
那山长也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看着不懂事的黄口小儿一般,露出个略带轻蔑的神情。
两人不欢而散。
魏驿蔺走下云海楼,然后在山坡不远处站了会儿。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找过去,而是去书院外面等着。
毕竟如今,他不能给阮姑娘惹麻烦。
不过想到楼上那位对女子的轻蔑,魏驿蔺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一个正巧从旁边经过的学子,随手将自己的衣袖撕下来一块,然后打了个结,请他帮忙送上去给山长。
至于山长拿到那片打了个结的碎布后从上面脑补出了什么东西,魏驿蔺半点都不关心,脚步雀跃地走往书院门口,准备等着阮觅出来。
————
另一边。
阮觅同阮祈初步达成合作关系,说完那些后,天色也有些晚了,阮祈便送她出去。
只是出去的时候经过书阁,发现洪杰真的还在那儿等着。
他一看到阮觅眼睛便亮了亮,高兴了一会儿后又不知道说什么,白净的圆脸一下子全涨红了。
当他终于准备好说辞,正准备同阮觅说话时,山长却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方才在云海楼上对着魏驿蔺留的那块碎布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想不出来。
至于魏驿蔺随便拿点东西糊弄他这件事,山长是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
魏驿蔺年少成名。昔年他与魏驿蔺一同在殿下麾下共事时,就见识过了他的本事。从不做无意义之事,甚得殿下欣赏。
他总觉得这是魏驿蔺给他留下的线索,要是解开了,说不定就能将人劝回来,自己也能在殿下那儿立下一功。
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三急便到,一刻都等不了。于是只能连忙下了楼。然后一拐角就遇见了阮觅。
他看着阮觅,眼中轻蔑之色显露无疑。
“谁允许你进来的?书院这等地方,岂是区区低贱女子能够涉足的?”说着,就要叫人把阮觅扔出去。
阮祈皱起眉,挡在阮觅身前。
谁都没想到洪杰站了出来,他手上还捧着自己那一堆零嘴,同样皱眉看向山长。
“我叫这位姑娘进来的,不行?”
一看到他的脸,山长方才的气势顿时消失不见,连脸上的怒火都显得不尴不尬的,最后干巴巴笑了声。
“这、这当然是可以的。”
有了洪杰开路,之后便没有再遇上什么波折。阮觅也没问洪杰的身份,三人安静走到书院门口。
在门口时,洪杰红着脸从自己那堆零嘴里挑出他最喜欢的递过去。
“……这个,是方才你扶我的谢礼。还有这个,是你帮我捡东西的谢礼。今日真的,非、非常感谢你。”
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洪杰松了口气。
阮觅觉得他挺有趣的,便收下了那两盒饼。
“方才也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当作谢礼的。等过几日,我让兄长带些府中我觉着滋味挺不错的糕点于你,可好?”
洪杰一听是吃的,眼睛都亮了。
“那我等着!”说话都不结巴了。
阮觅让他们进去,自己上了马车。
但刚坐进去,就听到有指尖在车箱上轻轻敲的声音。
阮觅掀开窗牖处的帷帐一看,竟是魏驿蔺站在那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今日提问,是什么让小绿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呢?
[1]是出自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第61章
看着魏驿蔺站在马车下莹莹望向自己的眼,那一瞬间,阮觅诡异地产生了愧疚感。
就像浸润在水中的黑色玉石,你从旁经过时,它朝你发出了欣喜而期待的邀请,可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离开时心里细细密密地涌上来一些愧疚。
人总是无法拒绝美好的事物,就算拒绝,事后也会为自己的无情感到难过。
当然,这种愧疚稍纵即逝。
阮觅眨眨眼,淡定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魏驿蔺却拉了拉自己有些磨损的衣袖,然后看了那些穿得光鲜,出入书院的学子一眼。神情上的失落与艳羡不言而喻。
就算他什么都没说,但光看这些神情与动作,就足以很完美地将他想要说的东西表达出来了。
阮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那些学子,又看了看魏驿蔺身上的衣裳。
心下吐槽。
难道你忘了自己不爱学习的人设?现在这样演,很难收场啊小兄弟。
阮觅这人擅长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项绝对精通。
那就是,不浪费。
不浪费食物,不浪费钱财,也不浪费任何一个可以装得正经逗弄人的机会。
于是很快,她就像是完全读懂了魏驿蔺的意思,神情凝重地看向他,直把魏驿蔺看得眨眼的频率都加快了。
“……阮姑娘?”他浓黑的睫羽颤了颤,似乎有些不习惯阮觅这样长久的注视。
良久之后,阮觅语重心长道:“我很开心你能重新燃起对学习的兴趣。有句话是说,现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当你想做一件事,不要瞻前顾后,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一点儿都不会晚。至于束脩,你不用担心,旁人有的东西,你也有!苦谁也不能苦了你,我一定会满足你想入书院学习的愿望的。”
魏驿蔺震惊。
魏驿蔺僵住。
魏驿蔺沉默了。
“怎么,高兴坏了吗?”阮觅眯着眼笑,眼尾一条清浅勾勒出去的弧线像是挂在枝头的杏花花瓣,要坠不坠。
偶尔闪过一丝故意为难人的恶劣。
但大致上是笑得一脸慈祥,包容且体贴。
本来只是想找借口蹭个马车,与她多待一会儿的魏驿蔺:……
在阮觅包容温和的目光下,魏驿蔺艰难出声。
“我实在……资质愚钝,恐会浪费阮姑娘的一番心意。方才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想要入学了。”阮觅一脸惋惜,还摇了摇头。
魏驿蔺眨眨眼,微笑,干脆直接问道:“可否请阮姑娘载我一程?”
“上来吧。”这回阮觅倒很是痛快。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出师不利,魏驿蔺上了马车后便规矩地坐在那儿,温声与阮觅聊起了寻常的话题。
“阮姑娘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句话本是不好听的,在句式结构与情感理解上带上了质问与不满的色彩。但经魏驿蔺的口说出,便有了春风般的柔和,听在耳中只觉得心中熨帖。
“最近啊,同以前差不多。听听课写写字,就这样了。”
但阮觅自己也很清楚,往日她就算是再忙,也会隔一两日就去找魏驿蔺帮忙辅导功课。这回却足足十日没有过去。
就算等会儿魏驿蔺提出质疑也是正常。
“那我就放心了。”魏驿蔺看着她,轻轻笑了,“原先还担心阮姑娘碰上不开心的事情。同往常一样啊,那便很好。”
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像是水一般的轻缓,带着让人舒服的春风,拂过脸颊。
阮觅指尖动了动,突地想起了段般若掳人的事。
再配合上魏驿蔺这句话,阮觅逐渐觉得他意有所指。
但看过去时,魏驿蔺不闪不躲,眸中柔软,一派小意温柔,堪称鳞京最称职的解语花。
好像刚才那一问,不过是出于对阮觅的关心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阮觅眼中闪过些思索之色。
车厢内也因此陷入寂静,魏驿蔺等着阮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后,很是自然地说起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