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氏与李氏……
阮觅习惯性垂下眼,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几下。
她记得李氏与姜氏是有些关系的……
是什么来着?
脑中灵光一闪,阮觅想起来如今李氏的那位年过八十的郡太夫人,她最小的女儿嫁予齐王为齐王妃,生有三子一女。那位齐王妃的独女,最后嫁给了贺氏长子为妻。
那贺氏长子乃是嫡长子,后边有嫡出的弟弟三个。
而姜氏如今的当家夫人生的第二女,便要在明年嫁给那贺氏的嫡出二公子为妻。
也就是说齐王妃之女,与姜氏第二女,即将成为妯娌。
这么说来,姜氏女与李氏女也得互相称声姐姐妹妹。
且因为那位齐王妃之女早些年便嫁入贺家,早已在府中稳住了地位。姜氏女若是想在嫁入贺家后过得好,怎么也不会得罪日后便是宗妇的齐王妃之女。
所以类推过来,姜氏女不能与齐王妃之女为敌,这也代表着姜氏女不能与李氏女发生龃龉。
就算一时气血上头吵了两句,只要稍加提醒,姜氏女也能冷静下来。而李氏女在想起对方的姐姐要嫁入贺家后,为了齐王妃独女的名声和日后妯娌间和睦相处,也不会再同姜氏女争吵下去。
这样一来这两个人就搞定了。
现在只剩下王氏女。
当三个人里面,另外两个停止争吵的时候,不就代表着她们默认第三个人是对的吗?
谁对谁错这个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认为自己掌握了解决矛盾的精髓后,阮觅眼睛亮晶晶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谢氏认真听完,给了阮觅一个赞赏的眼神,但是还不等阮觅激动,她又温声道。
“王氏中有一女子曾嫁入姜氏,后和离,与姜氏老死不相往来。而那女子正巧便是如今王氏家主的堂妹。若是姜氏女不再争论后,却被王氏女挑衅,你又要如何处理?”
阮觅逐渐从一开始的兴奋,慢慢萎靡下去。
世道艰难,学艺不易。
孩子的脑子不够用了。
谢氏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回去后,且将这书简背下来,明日检查。”
阮觅颤抖着手接过,想了想还是问道:“依伯母看,王氏女与姜氏女的关系,要如何处理?”
窗外树影摇曳,簌簌落叶声似乎染上秋日凉意,听在人耳中,不免让人联想到了秋风拂过的微冷。
谢氏笑着,看向阮觅的眼神是一贯的沉稳柔和。
那是她十几年的少女时光里,在百年望族谢氏熏染而成的气质。
“今日最后一讲,便是让阿觅你明白,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阮觅心中悄然一动。
“所谓世族,有蛀虫祸害,也有风骨高洁者。但不管哪种,都是心有傲气。强撑气势,或是恪守礼节,这些都是他们企图表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方式。阿觅不用将自己变得与这鳞京世族一模一样,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与他们相处时,你需要一件罩在外面的华丽衣裳,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个群体中。如何获得这件衣裳?那便需要先正视自己。”
听着谢氏的话,阮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不是说厌恶鳞京所有的世族,但确实有一些世族的做派令人反感。而且阮觅并不是个纯正的古人,她有着前世的记忆,还有十年的乡野生活。
这些都让阮觅无法理解,也没办法适应如今的身份。
世族,贵女,这些称呼落在自己身上时,阮觅觉得有些别扭。
可从阮家以前的传承与地位来看,阮觅这个六品官员之女确实能够被人称一声“贵女”。
只不过她很少参加世族间的聚会,整日整日的,不是在阮家与阮珍珍等人斗法,就是跑出去寻找贫困学子。每日身处的环境也只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官的女儿罢了。
实则不然,一个世族的六品官员之女,与真正普通的六品官员之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看阮觅一脸若有所思,谢氏继续道:“世族向来看重脸面,就算心中再如何气恼,想要看对方笑话,却也不能落于下乘。”
“阿觅将自己视为王氏女,且想一想,等姜氏女与李氏女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阮觅愣了一下,然后豁然开朗。
她很快答道:“若我是王氏女,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量,我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挑衅姜氏女。这样实在丢脸。”
“很好,”谢氏颔首,“阿觅你且记住,同她们相处,拿捏住‘脸面’二字,你便胜了。”
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是世族的一份子。直接将那些世族所称赞的什么世族风骨傲然立世通通概括成了通俗的两个字。
脸面。
但不得不说,这实在精确到了极致。
阮觅想着,没忍住笑出来。
————
转眼便又过了几日,谢氏要去赴约,阮大学士也有事在身。阮觅便趁着有空去了临山书院。
农夫与蛇的故事浅显易懂,告诉人们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阮觅则觉得后面还得加一句,就算被那条蛇咬伤中毒了,就一定要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将那条蛇扼死在手中,免得它趁你病要你命。等你尸体凉了,说不定还叫上狐朋狗友将你的尸体分吃殆尽。
这实在太过恶心。
之前阮觅是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有那个能力。面对阮奉先的种种恶行,好几次都是以警告为主。
但这回的事情让阮觅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无法做到百分百的成功,也可以自己去创造机会。总好过无所作为,等着那条蛇再回来反咬一口。
虽然阮觅不是那个好心的农夫,但阮奉先绝对是和那条蛇一样的令人恶心。
临山书院今日正巧是休沐日,不少学子都穿梭于书院门口。
有些趁着有空,跑出去买了些零嘴,准备回到学舍后一边吃着零嘴一边与友人畅聊。
也有些是手中抱着好几本书,脚步匆匆,显然是学习好的那类,就算休沐日都不肯落下学习。
阮觅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时,不少人都停下脚步看她。
从飞翘起来的马车篷边的一条挂坠,再到马车窗牖处淡紫色的帷帐,与掀开车帘时那白净纤细的手指,无一不说明了这里边是位有些身份的小姐。
原本停下来的学子纷纷撇开头,移开自己看向马车的视线,甚至慌乱跑走。就怕自己这样被先生瞧见了捉去责罚。
自然也有一些放荡不羁的,拎着被书院先生严令禁止的酒坛,靠在书院门口目光大胆的瞧着车帘,就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酥春先走下去,然后扶着阮觅下了马车。
至于为什么以前一跳就能自己下马车的人,现在还要酥春扶着呢?
这又不得不提到谢氏了,她让阮觅装一装那些世族贵女的样子,免得日后被视为异类。人在世上,独特也是珍贵,但有些时候这也是一种阻碍。
阮觅今日穿了身新的衣裙,颇有些臭美,连带着下车的动作都优雅了不少。
一袭流宫制式的青白长袍宽袖,腰间碧绿丝绦,一块白玉直直落下,压着一层叠一层的裙摆。走动间宛若青莲盛开。
一身久不见日光的细白肌肤,看着虽然不是很健康,可也很符合时下的审美。
一些匆匆跑走的学子还是没忍住,又回头偷偷瞧了她几眼,登时脸就红了,脚下跑得更快了。
至于之前大大咧咧看着阮觅的那些学子,这会儿将手中已经喝空的酒坛晃了晃,倒是守礼地移开眼。
书院门口还敢拿着酒坛子逛的人还是极少数的。
毕竟是书院,这类心不在学习上的学子若是没别的能耐,早就被书院退回去了。
能留在书院,只能说明这些人还有什么别的长处,或者说那些人身后有着书院开罪不起的人,故而只能让人留下。
不过这些与阮觅也没有关系。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要是在平日里,书院的先生绝对不会允许阮觅在书院门口停下来的。
读书人文雅,却也清高固执,认为书院不是女子能来的地方。还好今日休沐,那些先生都不在此处,只剩下些学子,虽然绕着阮觅走,却也总回头偷偷看她。
阮觅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她一看到书生就想着上前去跟人家唠唠嗑,还好忍住了,这儿可不是一个唠嗑的好地方。
她是来找阮祈的。
阮祈是阮奉先第三个儿子,可以说是之前在阮家与阮觅境遇最为相像的人了。
他母亲本是阮奉先顶头上司的嫡女,后来那顶头上司犯了事,被撤销官职成为寻常百姓。因着那上司在职的时候曾训斥过阮奉先,说他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还不如回家吃白饭去。
阮奉先因为那一句话记恨上了对方,后来上司被贬官,又因为出身贫寒,身后并无势力支持,很快就一家老小不得不迁到乡下地方去生活。
可阮奉先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叫人找上元静,也就是那上司的嫡女。说是若她愿意来给他做妾,那阮奉先就愿意饶她家中父亲一命,若是不愿……
就算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元静也能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自古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元静之父在任期间言语耿直,得罪了不少人。
而阮奉先又向元静保证,若是她愿意来给自己做妾,那他也可以考虑考虑帮一帮自己的老丈人。
没办法,元静最后只能在家中双亲即兄弟姐妹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去了阮家给阮奉先做妾。
但是最后阮奉先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他不仅没有帮一把,还暗中掺了一脚。
元静之父移居乡下后,很快就遭到了以前政敌的报复,再加上阮奉先从中做手脚,那一家人便以杀人夺财的罪名下狱,后来在狱中病故。
那时候元静刚怀孕。
次年,在元静生产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听说了自己父亲母亲惨死的事情,当场晕过去,差点一尸两命。
虽说后来成功生下孩子,却从此疯癫,再也没清醒过。
阮奉先本就不是什么深情的人,之后没再去看过元静一次,就像是忘记了后院还有这么个人。至于阮祈,因为是他的血脉,他还挑了个奶娘去养着。
不过因为那些往事,还有已经疯了的元静,阮奉先并不耐烦看到阮祈,连带着阮家那群仆人也跟着给阮祈使绊子。
反正就阮觅来阮家这四年,阮祈在阮家的存在感就低得跟她这个隐形人差不多。
他平日里住在书院,每个月回来一两次,去后院看他母亲。
阮奉先偶尔良心发作,也会把他喊去训一顿话,无非就是些什么把你养这么大,要心存感念,孝敬父亲的废话。
阮觅知道这件事,也在是霞姨娘被阮奉先一脚踢飞,送去了尼姑庵后。
当年霞姨娘是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的人,与阮奉先亲密无比,也知晓一点他做过的事,但是并不是很清楚。
可不久后看着阮奉先领回来的那个女人越来越受宠,霞姨娘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便差人暗中调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