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在早上用早膳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主角倒没有指明阮奉先,而是模糊说某个去上早朝的官员,与附近的混混起了冲突,被打了一顿后混混立马跑得没影了,那位官员也因为被揍得一脸包,不得不告假回家。
翠莺今早都没有出阮家,却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可见传得有多快。
依着阮奉先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估计这会儿心里已经恨死阮珏了,哪儿还分得出心神去想别的事情。
阮觅拿着包子狠狠咬了几口。
阮奉先回来的时候,竟然悄悄避开了旁人。所以到现在府里都没人清楚,那个被打的一脸包连早朝都上不了的人就是自家老爷,这样阮奉先还算抓住了最后一张遮羞布。
真是可惜……
阮觅几不可闻啧了一声。
不过想了想,阮觅还是没能克制住心里的好奇。两三口吃完一个包子,然后站起身往阮奉先的住处走去。翠莺跟在后边只觉得奇怪,老爷不是上完早朝后就去办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阮觅走到房外,有人拦住了她。
想必阮奉先这会儿是不想见任何人了,也是,丢了这么大的脸,怎么有脸见人?
她笑眯眯的,“你去里头说一声,说我想同他谈谈阮珏的事情。”
门口小厮犹豫一会儿,他是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自家老爷今日为何会是这个样子,所以很快就进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瓷器砸在地上“哗”地一声全碎了。
接着又是将桌上东西尽数挥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里面越闹腾,阮觅听在耳朵里就越觉得好听,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她毫不遮掩地咧开嘴笑,满满当当的幸灾乐祸。小厮正巧打开两扇门,阮奉先坐在那儿气喘吁吁,一转头就看到阮觅那一脸笑,顿时间连手都在抖。
阮觅瞧着,还以为会他会直接气得晕过去。可等了一会儿,见阮奉先抖归抖,还是没有任何晕过去的征兆,不由得有点失望。
不过想到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阮觅心情又好了。兴致颇浓地打量着阮奉先的脸。
原先,阮奉先留着两缕胡须,脸颊瘦削且长。就那样看着尚且算是个正常的士族老爷。
但现在那张脸实在恐怖,一边的眼眶全被打红了,嘴角青紫,连故意留着的胡须都被扯掉大半。
两边都不对称了。
阮觅没忍住,也没有忍,直接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等阮奉先气急败坏做出什么事来之前,她就慢悠悠走进去,“父亲怎的这一脸狼狈?”
阮奉先算是看清楚阮觅的看热闹的目的了,冷着脸不说话。
阮觅也不在意,又说道:“听闻兄长从家里出去后就一直待在聚潜赌场,同那些人混在一起也是为了报复父亲您。还听说,聚潜赌场身后站着的人可来头不小,要是真让兄长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呢。”
当初阮奉先将阮珏赶出家门,就是因为他觉得阮珏在觊觎家产,想害死他然后上位。现在阮珏搭上了聚潜赌场,相当于有个靠山,想做的恐怕不仅仅是像今日这样找找麻烦。
阮奉先经阮觅这么一说,脸色更难看了。
他这人疑心重,这会儿恐怕已经想出了一场权力争夺的大戏。面容因为所想之事逐渐狰狞起来,看向阮觅,“那你说怎么办?”
“福安县主那儿倒是给了些消息给我,说聚潜赌场后面那位,虽然权势极盛,但也不是没有对手的。父亲您只需要拿着他的把柄,借此登上那位的对手的门,一些问题自然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兄长也可以在您的劝导下改邪归正。”
让阮奉先忙于对付阮珏,看他还有没有功夫做别的事情。
至于阮觅口中的聚潜赌场靠山的对手,不过是随便编出来的。倒是聚潜赌场把柄不少,光是曹雪冉那边稍微透露出来的一点,就够阮奉先查许久了。
而阮奉先以后会不会因为查清楚这件事,趁机升职?这阮觅也想过。
不过聚潜赌场既然开了这么些年,那些把柄也不是什么秘辛,这么些年查的人多了去了。在阮珏和聚潜赌场那些人的阻挠下,要是阮奉先真有手段查出来,那他就不会现在还待在这个位置,看不到晋升的希望了。
阮觅笑着,低声说了几个消息,阮奉先便捋着那残缺不全的胡子,欣慰看向阮觅,“那么多个儿女里,还是觅儿你最有出息,放心,若是为父这回能顺利,好处少不了你的。”
自从上回中秋,阮奉先见识了阮觅的本性后就一直避着阮觅走,现在倒是打算友好相处了,还抛出诱饵,想要安抚阮觅。阮觅想看好戏,自然应得很好,“那便祝父亲马到功成。”
之后几天,阮奉先脸上的肿块好歹消下去一点儿,他为了尽快找到聚潜赌场的把柄,遮掩着脸就出去了。忙得早出晚归,还真忘了之前的打算,也没有再去找那个“檀姑娘”。
接下来就还剩下阮珍珍的事要解决一下。
阮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突然想到了梓宁大公主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句,“我还回来找你的。”
不由得捂着脸哀叹一声。
翠莺正在整理房间,看见个小盒子,也想起来自己先前忘记同阮觅说的事情。
“中秋那日晚上,你回来得有些晚了。这东西我便忘了同你说,你打开看看吧,送的人说你打开自然就会知晓是谁送的。”
闻言,阮觅张开手指,从手指缝隙里瞄了瞄这小盒子。
看起来精致得很。
显然里面的东西价值不凡。
财迷附体,阮觅很快就放下盖在脸上的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手,免得弄脏里面的东西,很是郑重地打开盒子。
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偶娃娃,雕刻得很是精巧。
从眉眼上看非常熟悉。
阮觅指尖轻轻从那头顶的发髻摸到小小的下巴,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木偶像谁了。
就是缩小般的她啊!
谁会不留姓名,在中秋夜里送这样的小玩意儿过来,阮觅心里已经有数。
清水巷那边仅有阮大学士与谢氏带着两姐妹过中秋,鳞京中也没有听到那人从明华寺下来的消息,估计是遣了身边人送过来的。
她想笑,又止住了。
然后挺矜持地把木偶放进盒子里,准备盖上放好。但还没盖上,她就顿住手,拧着眉头纠结一瞬,下一秒又将木偶拿出来左看右看,像是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翠莺还以为另有玄机,稍稍屏住呼吸,等阮觅打量那木偶好一会儿后才问:“看出什么问题了?”
阮觅抬起头,茫然看她。
“啊?”
然后又挠挠头,笑起来,“还别说,刻得挺好看的,难道我长得也同这木偶一样,这般可爱?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说完,还捂着嘴一副害羞的样子,连动作都故意扭捏起来。
翠莺:……
翠莺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有些人,真的不要浪费感情。
等翠莺走了,阮觅得逞一般弯了弯眸子,稍后便恢复正经打量这个木偶。她刚才捧着木偶不撒手,确实是觉得这木偶雕得很用心,很可爱,但看久了之后又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不过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
这一日。
依旧是从阮大学士那里领了作业,然后马不停蹄跑去了魏驿蔺家中。
每回来这儿听魏驿蔺讲课,简直是顶级服务。
他不会因为你没听懂而发脾气,只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每回讲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阮姑娘觉得方才讲得如何?”
这样逐渐养成了阮觅在某方面的“得寸进尺”。
像是之前,若阮觅哪个地方没有听懂,身体里学渣的自卑心理就会开始作祟。
一边想,听不懂肯定是自己的问题。一边在那儿叹气,觉得听不懂也是正常毕竟自己基础这么差。于是到最后连再次问魏驿蔺这个问题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大声问,头也抬不起来。
现在可不一样了,在魏驿蔺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讲解下。阮觅说自己不懂的时候,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不会,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听不懂就再问,直到听懂了为止,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从一个有羞耻心的学渣,蜕变成一个无所畏惧的学渣,啪的一下,很快很容易的。
至于上回的事,魏驿蔺没有再提起过,像是完全忘记了一样。阮觅还真没什么愧疚之心,见他不提,也很自然,自然得想似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她这会儿正捏着毛笔写“龙”字。现代的“龙”字笔画简洁,阮觅写习惯后完全忘记了繁体的“龙”字怎么写,下面随意画了几横又觉得不对劲。
魏驿蔺本是支着头看她,见她写了好几遍都写错了,便食指轻点,在纸上描画了大概的笔顺。
“是这样的。”
但奈何笔画实在太多了,阮觅睁大眼努力记住,最后还是一眨眼就忘了。她面无表情实则懵逼地盯着魏驿蔺,模样有些懵懂。
魏驿蔺脸微侧,手握拳挡住脸上的笑意。
然后伸手想写出来示范给阮觅看,但手离着毛笔还有一指的距离时,他又停住了。
原因无他,只是阮觅的手还捏着笔罢了。
他稍微顿了一下,眨了眨眼,鼻腔里轻轻发出个带着疑问的轻音,像是在问阮觅怎么了?
阮觅脑子里现在还在想“龙”字的繁体到底是多少画?想着刚才魏驿蔺在纸上用手指描绘出来的字又是什么样子的?想着想着,脑子不免慢了一步,等魏驿蔺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歪着头不明所以看过去。
悬在半空中的毛笔因为长时间的悬空,毛尖处已经凝聚起了一颗硕大的墨珠,眼看着就要滴在纸上。魏驿蔺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心里的不适感顿然猛增,也顾不上想别的了,当即包裹住阮觅的手,就借着那颗墨珠在纸上写了个起势锋利收脚圆润的“龍”。
强迫症的危机解除,但停下来的时候,魏驿蔺不免觉得手心开始发热。
他面色自然地收回手,身体也自然而然地往旁边移开。
“龍字下面三横,阮姑娘刚才写得很不错。”
看到这个写得完美的龍字,阮觅顿时豁然开朗,再也不用绞尽脑汁从本就匮乏的回忆里找寻知识,“原来是这样写啊。”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照着魏驿蔺的字连写了七八遍才停,还有些意犹未尽。
而魏驿蔺,笑着坐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看起来泰然自若。一只手却以握成拳头的姿势背在身后,眼帘垂下,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不消一会儿,在魏驿蔺的指导下,阮觅今日的功课就做完了。
她走出门,拍了拍一沓的纸,非常之有成就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现在的她,是有文化的阮·钮钴禄·觅!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文采斐然,这才是真正的她。以前的她,哎,都是被埋没了。
这一刻,阮觅觉着自己呼吸的空气都是由知识组成的,连上马车时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来。
这回她没有让冬叔掉转头假装出去,然后再悄摸摸回来去找柳十令。毕竟依着魏驿蔺的智商,稍微想想,就能想明白她上回为什么会从那个地方回来。
在魏驿蔺已经知晓的情况下,再做这种伪装就有些可笑了。
于是她准备看看魏驿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