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和黑漆漆的人一向合不来。
“不要随便将小六幻乱扔啊……”
接住神田老师当做标枪投掷过来的“六幻”的时候,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伏黑君扶住肩按回椅背,我看到他的表情:目光涣散、面色潮红,喉结上下滚动——
——尽管削弱了【圣餐】的效果,但让人丧失理智、激发内心黑暗面的副作用,还是依然残留了一点么?
一喝下去就要咬我,伏黑君果然很讨厌我呢。
“可怜的小六幻,”我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它的刀脊,贴在脸侧心疼地蹭了蹭,“有摔疼吗?让姐姐来给你吹一吹……”
“不要把六幻也当成你的弟弟啊!!!”
神田老师还在一旁咆哮,但在画像中的马蒂尔德姆姆一声“神的面前不可大声喧哗”后,像是被卡住脖子一样,消音了。
我转过头,前排那些窥伺的目光一下子收了回去——还有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黑发青年没来得及回头,恰好和我目光对上,讪笑一下:“您……你们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他脖子“咔咔咔”地扭了回去——这下倒不是金属结构运作的声音。
“……”
我再次叹了口气。
一手拎着六幻,一手端着只在玻璃杯底剩了一点点的圣餐,我向另一端长椅上坐着的神田老师和那位红西装美少女走过去。
神田老师面部肌肉轻微抽动,腮部显现出发力的颤抖,似乎是在拼尽全力抵抗画像姆姆的压制。
在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起眼,目光犀利地看过来,从喉咙里面挣扎地挤出一点声音:
“别想用那种方式喂我——”
“好久不见,梦子亲!”
我们同时开口了。
“……?”
神田老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空白神情。
“没想到竟然会在日本与你重逢,灰鹫阁下!”坐在神田老师身旁,从入场起脸上就一直泛着楚楚动人微笑的红西装黑长直美少女,梦子亲,合掌并在脸侧、歪过脑袋,对我露出了一个更为可爱的表情。
“其实刚才就一直想打招呼了,但是似乎总没等到机会,因为灰鹫阁下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安娜斯塔西娅,这个是阁下的真名吗?果然是非常动人、与阁下堪配的!”
“那个是和神田老师在一起的时候用的名字,而‘灰鹫’是以前在另一个组织的代号,”我点点头,诚实地说,“现在我在日本的名字是飞鸟(あすか),梦子亲叫我‘飞鸟亲’就可以了,不必像拉斯维加斯时候那样生分的。”
“啊呀啊呀,我真的可以吗?”梦子亲捧住脸,对我露出了脸上泛着红晕的羞涩微笑,“那么,飞~鸟~亲~?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几乎一点儿也没变,和那个时候一样可爱呢!”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吗,梦子亲?”
“结婚戒指我一离开就可以去打,你喜欢铂金钻石款吗,还是珍珠?婚礼你是想要日式的还是西式的?”
在神田老师“等等你们认识吗什么叫‘再追求一次’啊难道你求过婚的就是这个疯女人……”的背景音中,我想了想,真诚地直视着梦子亲红玉般的瞳眸:
“顺带一提哦,梦子亲,现在我在日身份证上的年龄是十六岁,刚好到达了法定结婚年龄!”我本想让寂给我办十八岁身份证的,但被严词拒绝了——真是个混蛋,一米八了不起啊!
“‘再追求一次’……是什么意思?”
游魂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微微偏头,是伏黑君像背后灵一样出现了。
“啊,副作用过去了吗?太好了,伏黑君。”
我将小六幻搁在神田老师膝盖上,凑到梦子亲身边,亲昵地环住她的肩,面向伏黑和神田老师投过来的黑洞洞的凝视,宣布道:
“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楚楚动人美丽可爱的黑长直美少女,就是我曾经追求失败的前单恋对象:蛇喰梦子亲!”
“以及梦子亲,请让我也为你介绍一下!坐着的这位高马尾黑漆漆君,是我后来的格斗术指导老师,神田优大人;站着的这位海胆头黑漆漆君,是我新签下的投资对象,伏黑惠弟弟!”
“你们大家都是日本人,所以一定要好好相处哦!”
“‘好好相处’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用骄傲的语气来说?”
神田老师和伏黑君对视一瞬,双双露出了死鱼眼,又再次转向我、同时出声:
“‘黑漆漆君’是什么东西,以及别把我和这个小鬼相提并论!”
“‘海胆头’是什么鬼,以及谁要当你弟弟了!”
神田老师和伏黑君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只有温柔可爱的梦子亲捧着脸,对两位黑漆漆的男士露出花朵般鲜红的美丽微笑:
“原来大家都是飞鸟亲的朋友吗?真是太好了!大家一定要好好相处哦,因为之后一定、一定,会玩得非常愉快的!”
*
“所以你们到底要叙旧到什么时候?”
尽管画像姆姆再次下了一重禁言的禁锢,但不愧是神田老师,即使声音不得不压低,以至于显得非常凶狠,也依然顺利地将要表达的话语吐露了出来。
“不是要来逼迫我吃下这所谓——”神田老师向着我手中的圣餐扬了扬下巴,“所谓【圣餐】的吗?我可不信你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喝下后就能恢复自由行动了,”我警惕地回视神田老师墨蓝色的眼睛,不放过他表情的丝毫变化,“因此也请神田老师先与我结下咒缚,喝下后暂时不大吼大叫、不马上打我,也不许咬我……”
“我拒绝。”话还没说完,神田老师干脆利落——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我露出了【发现荞麦面是被我拿去给亚连老师吃的】时候那种狰狞表情,“谁要咬你了!当谁都跟狗一样吗!”这么说着的他还对着我这边极其凶狠地瞪了一下。
噫!好可怕!
“这么说根本没有可信度啊神田老师,”我指责道,“您那个眼神根本就是要咬过来的意思吧!我很担心一给您喝下去,我的喉咙就会再次断掉。”
“你这家伙是会怕喉咙断掉的体质吗!”神田老师看着似乎是想从座位上弹起来,却再次被禁制压了回去——然而他身上宛如修罗的气质,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确实。”后背撞上温度稍高的胸膛,是伏黑君握住了我的肩膀。
他这个时候倒是发出了难得的赞同声音:“别靠近,很危险。”
是因为圣餐副作用过去了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觉得被我冒犯了?伏黑君的声音听起来更消沉,说话好像也更加惜字如金了。
而神田老师,则是死死瞪着我。
然后,他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倒是好奇——你是打算用什么方式,给我把这个灌下去?”他的语气听起来分外不屑,“用除了那种下流的强吻之外的方式?”
“那不过是辅助哺食罢了,以前对伤员这样做不是经常的吗?”我奇怪地看着神田老师,强烈谴责道,“思想太龌龊了,神田老师!请不要用那么下品的形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伏黑君的呼吸和心跳都好像乱了一拍。
“我的思想有你的行为龌龊吗?!”神田老师果然再次炸毛了,脸气得通红,“你对我做……对我们做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回想回想吗?!”他好像咬了一下舌头,看来是气狠了。
“……神田老师,就那么希望把我们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我叹了口气,对伏黑君和梦子亲做出抱歉的手势,“抱歉两位,可以稍微回避一下吗?我有话要和神田老师讲。”
于是梦子亲善解人意地拉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更加消沉的伏黑君。画像姆姆没有提出异议,前排的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间,似乎没有什么人关注我们这边了。
“我可不信你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神田老师并没有看向我,目光直视前方,“而你依然做出这样的选择——阿纳斯塔西娅,你真是令我失望。”
“……神田老师的方式真是太粗暴了,虽然也在意料之中。”
用咒力包裹住这一小块区域,我将嘴凑到神田老师耳边,低声道:“我的建议是先按兵不动——毕竟这一次的话,即使是神田老师,处理起来也会很棘手吧?”
“你真的想要处理这件事吗?”
神田老师忽然转过头来,鬓发扫过我的脸,面容在我面前倏然放大,呼吸相闻,“刚才你甚至呼唤了【mother】——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想阻止这件事情吗?”
“……”我沉默了。
“你的眼睛,”他“哈”地笑了一声,那种熟悉的憎恨之情再次显露在他的神色之中,“那对该死的【魔眼】所能看到的东西,可比我们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多吧?”
“孩子对于母亲的孺慕眷恋之情,果然是非常难以抑制的吧?”
神田老师的话语中所流露出的,是难掩的愤怒与厌恶:“所以也难怪了。没有心的怪物。虽然一早就没有指望你会站在人类这边,但是果然——”
“——那个时候,就应该早早动手杀死你的。”
“……”
前排的人们还在低声交谈。画像姆姆刚刚又重申了关于那位“山村贞子小姐”重金求子对象遴选的要求以及注意事项,并表示“现在大家可以自由行动,如果还有什么疑问,请诸位尽管向我提出”——不再面对神田老师和伏黑君的时候,她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像一个真正虔诚柔和的天.主.信徒一样。
梦子亲和伏黑君亦跑到了前面加入他们的交谈,看起来聊得非常愉快。
“我确实看见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在这个教堂最后一排长椅的角落,挨在神田老师身边坐了下来。
“我看见圣母像流下黑色的眼泪,住入银盘之中剔透的器皿;纯白的神子亦染上那黑色,露出了山羊的角。”
把圣餐放在一边,双手紧握,我将脑袋垂下,额头抵在曲起抱拢的十指上。
“刚开始还有所不明白的,但是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什么都明白了。”
“逆唱的圣母颂,逆读的玫瑰经,逆划的黑十字,”而这也是我刚开始听到赞美诗和诵经声时候感到陌生却又熟悉的缘故,“——如果还不明白这个是母亲大人【mother】降临的仪式的话,那我也……太傻了。”
“孩子就要见到母亲的话,会感到激动,这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神田老师似乎表达出“果不其然”意思的一声冷笑中,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非常珍惜与人类的大家的羁绊,也是真实的情感——毕竟那些……那些是只属于我的全部财产了。”
“你……”“不,神田老师,请您此刻不要说什么‘你这样的存在也会有感情’这样的话,请先听我说完……”
“我……”“我知道!”我打断道,“我知道……我是失败的残次品。”
“母亲大人【mother】有更多更多的比我更优秀的、比我更纯粹、比我高贵得多的孩子——母亲大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
“不属于人类,不属于恶魔,不属于虫,不属于【羊】,不属于梦魇——是杂质的络合物、是拼凑的嵌合体,”我回忆着记忆中他人评价的话语,缓缓倾吐道,“这样的怪物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很理解神田老师和教团的大家。”
“……”神田老师没有说话。
“但是……”
“哪怕人类的部分只占了全身质量的2.5%、人类的器官只有一个,但偶尔也会想得到来自这一边的、稍微多那么一点点的认同。”
“就算是这样的我,被神田老师说成‘没有心的怪物’的话,也果然还是……”会有点寂寞。
然而后面的话语,我没能说出口。
不仅因为喉咙像是忽然有沉重的铅块堵塞住一样,更因为神田老师终于不耐烦地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啧”。
“不就是要我喝这玩意,至于说这么多废话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冷冷的,然而其中似乎夹杂着莫名的烦躁感,“拿过来。”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神田老师:还有一大通腹稿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原来神田老师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吗!
“杯子。”神田老师依然直视着前方,没有看我,“还是说你想让我和你一样,把废话再说第二遍?”
或许是因为我太过惊讶而迟迟不动作,神田老师再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会咬你的。”
于是,我毕恭毕敬地将盛着圣餐的酒杯向神田老师递过去——而他直接凑过来,歪过头一口咬住杯沿上的黑色印记。
我本想提醒他,那里是刚才我饮用圣餐的时候挨到的地方——因为怕神田老师嫌脏,我还特意将杯沿转了转,换干净的地方朝下。然而神田老师已经飞快将它喝完了。
喝东西的神田老师身体微微前倾,本就修长的脖子伸得更长。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连着流畅的颈线,牵着有力的肩脊线没入领口的阴影之中。在他吞咽的时候,山棱般的一团喉结,会缓缓地上下滑动。
他垂着眼睛,睫毛也显得很长——其实,不说话也不瞪人的话,神田老师看起来就会像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然后那双眼睛抬了起来,目光斜睨,发现了我在看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神田老师露出了熟悉的嫌恶神情。
尽管行动禁制应该已经解除了,但他依然端坐——并将目光转了回去,直视前方不再看我。
“我想到了寂讲过的一个笑话。”我老实地回答道。
一个人去餐馆吃饭,用筷子尾端夹菜,因为怕感染传染病;但是有一次他发现另一个人也用筷子尾端吃饭,因为那个人有传染病,怕感染给别人。
不过我理智地选择不把这个笑话说出来——不仅是因为神田老师没有幽默细胞,还因为我预感把这个笑话说出来会被打。
“……”
果然,神田老师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现在,他的神色连冷笑都没有了,只剩冷漠。
已经到了听到“笑话”的字眼都会生气的地步了吗?至今仍在和这样缺乏幽默感的人共事,亚连老师和李娜丽他们还真是辛苦呢!
对此我感到了些许同情。
“不要以为我是被你说动了。”神田老师依然没有看我,冷酷地训斥道,“以前你就总是用刚才那套辞令扮可怜,现在还想继续?你以为谁都会吃你那一套吗!”
咦?刚才的话以前就对神田老师说过吗?我略微呆住。
“……不会吧,难道你已经忘记这种话你对我说过五次了?”神田老师这下转过头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没有觉得自己可怜。”我选择忽略了最后的问题,小声而快速地说明道,“和神田老师你们的相遇,已经足以令我感到幸运了。”毕竟让我那样大赚了一笔。
“……”
神田老师将脸别了过去,这下我一点他的神色都看不见了。
“反正,是你的话,肯定会上保险的吧。”他说,“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判断到。”
不愧是神田老师,这样了解我。
“确实,因为是我刚才喝过了,所以没有问题的,”我继续小声解释道,“请神田老师放心,绝对不会对您产生影响的。”
连出现在伏黑君身上的副作用都没有,果然不愧是精神与肉体双重强悍的神田老师!
“……”神田老师终于转过头来面向我,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那种知道我上险后的安心表情。
然后,我的下巴被他强硬地钳住抬起:“我问你,阿诗娅。”
……很少听到这个称呼从神田老师嘴里喊出来呢。
神田老师深深凝视着我,眸光之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要是我因此而死,你会后悔让我此刻饮下【黑圣母】的眼泪吗?”
我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神田老师怎么会死呢?”我有些无措地争辩着,“您可是我心里最强的、能够跨越生门与死境的神田老师啊。”
“……”神田老师好像凝视了我很久,久得我以为画像姆姆又为他悄悄下了一层禁制,他才撇开我的下巴,将武士刀抱起继续直视前方。
“这种表情不适合你。”他的声音仍是冷酷的,“别笑了。”
“……”
我抚上自己的嘴角——依然是翘起的。是刚才被神田老师评价为恶心的表情。
被讨厌了,我想。
果然,我和黑漆漆的家伙是合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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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喰梦子,《狂赌之渊》女主角——没错这文还综了这个橘里橘气的番。梦子亲,赌界大女主、真正的赌王,心理素质智商野心皆是卓绝,为赌而狂的纯粹愉悦变态,狂赌之渊本身的化身。
但在霓虹那边人气投票竟然在同番人物中意外的低,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道是因为她的心里只有赌博没有男主(男路人)吗?
mother的双关含义,一个是对于女性神职人员的尊称,还有一个就是妈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