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叹气,把周之雅的毫毛都惊炸得竖起来了。
因为,她明白了,颜苿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了解得比麦文舟认为的要多得多。
看着颜苿明亮透彻的眼神,周之雅明白了,颜苿心里什么都明白,明镜一般,麦文舟刚才夸张的表演什么作用也没有。
“颜姐姐……”周之雅软软坐在她的旁边,双手握着颜苿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触感冰凉,能明显感受到这只手臂主人的身体虚弱。
颜苿微微笑道,“小雅,我是真替你们高兴,文舟是个心思敏锐、多愁善感,但是有时候又有些过自我,不太坚定的人。那一年,他离开秦威,我知道,他是对秦威的现状十分失望,看不到方向和前途,也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有那样的好机会,他能不走吗?”
周之雅知道她在说麦文舟早年第一次离开秦威的事情,有些细节,她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当时,麦文舟得到一个机会,被借调到机关上班,结果得到赏识一直留了下去,而与此同时,本来和颜苿正情意浓密,却因这一次调动分手了。但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看着周之雅怔怔的表情,颜苿笑道,“小雅,你们都结婚了,我聊这些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要让你们过不好!”
周之雅讪讪地笑道,“怎么会?”
颜苿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他那时候和我聊过,我才知道,他是个悲观主义者,他觉得以秦威的现状,以中国的技术实力,根本没办法在新桥或者车辆技术方面超越国外,他想换行。我于是愤怒了,和他吵架,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周之雅到了这一刻,终于,才知道两人分手的真实原因。
“但或者是我看错了,文舟又选择回到秦威,不管他有什么隐密的想法,他终归是带着秦威走出一番新天地。但是,他从始至终,就应该没有想过要做中国人自己设计的新桥,如果不是我们用尽了一切方法挽留他,又或者没有发生那些烂事,或者他已经离开了秦威,在省里做事情去了。”
“现在不同了。”周之雅摇头道,“姐姐,他在选择留下秦威的那一刻,我相信,他的梦想和你是一样的。”
“也许我也没读懂他吧,或者,人是会变的。哪怕他带着几分赌气的成份,但现在终归是他带领着秦威开拓了新路。”
“不,姐姐,在他心中,你才是英雄!”周之雅不禁说道,那天晚上,就在急救室外,她亲耳听到了麦文舟对颜苿的推崇。
颜苿闭上了眼睛,好半天,她才睁开眼睛,脸上忽然漾出了一些周之雅都没有读懂的笑容,她在心底里地对自己说道,“和他争论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证明我是对的。”
想着,身体一阵阵不舒服,疼,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周之雅见她面色难看,连忙喊医生过来……
且不说医院里的手忙脚乱,只是麦文舟回到厂里后,就直奔技术中心,这段时间,颜苿不在,他不能让技术中心的人心散了,虽然说现在有人代管,但是越想就越不放心,他过来后,找到了正蒙着头做数据的陈翔,自从颜苿住院后,魏寒抢着要去照顾颜苿,什么都顾不上了,陈翔就憋着一口气,剩下的重要工作,恐怕都要由他完成推动。
被麦文舟拍着肩膀,他还有些发懵,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了麦文舟,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竟然是麦总。
麦总可从来没有这么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过话,他连忙站起身来。
“坐吧,坐吧。”麦文舟按着他坐下。
他上下打量着陈翔,以前有颜苿在,虽然也经常见到陈翔,从来没有认真聊过,但是混了个眼熟,也知道他一直跟在颜苿身边学习工作。
被麦文舟打量得陈翔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麦总,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麦文舟摆了摆手,自已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不着急,就是颜工病了,我有些不放心技术中心的工作,所以过来看看技术中心的同事们。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来检查工作的,也不是来督工的,我就是过来想跟你聊聊天。”他的话说得有些矛盾,听得陈翔有些糊涂。
“不知道麦总想聊些什么?”
“就聊聊颜工吧!这几年,你和魏寒在她身边的时间最是中心里最长的吧?”麦文舟问道。
“嗯,是的,我们已经跟了她,大概快四五年了。”陈翔带着一丝回忆,他和魏寒是差不多前后脚被颜苿招进来的,都是应届毕业生,就跟着颜苿学习工作,一晃时间过去得真快。
“我想问问,在你心中,颜工是个怎样的人?”
“她?她是一个无私的上级领导,对我们从来没有藏私心,她的所学,所思,所想,我能感觉到,她是倾囊相授。她还是一个心地很好的同事,从来都鼓励我们,从来不苛刻地对待我们,没有污辱过我们的人格,只是工作上,她要求非常严格,从来不允许我们糊弄了事。”
“那一次,魏寒,自己单独历练做一款新桥,出了差错,自己都被罚了款,魏寒感觉在自己在研发部都快抬不起头了,是她亲自给她做了思想工作,完事后,我看到魏寒脸上挂着泪,但却是满面笑容,因为魏寒知道了,颜工没有对她失望,但是又对她提出了更多严格的要求,魏寒跟我说,以后要是再不细心就对不起颜工的苦心了。”
“那个时候,颜工让我去做一套保守方案,准备着新桥各种新颖的设计方案行不通时进行替换,但是一直到最后,其实也没有机会动用我的保守方案,但是却因为这套保守方案,我感觉自己成熟长进太多了,因为做了很多基础的工作,反过头再看新方案,就越能体会到其中的独特性和先进性,而且也能更快地发现其中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改进意见。”
“在我内心,深深地感谢颜工,没有她,没有我和魏寒的今天。”
“只是,颜工最大的问题在于,她对于别人都很好,唯独对自己太苛刻了,她前一段时间反复对我说,时间太紧张了,必须得拼了,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她设定了时间节点,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拼命地熬,比我们年轻人还努力还拼,我们都劝她,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盯着就行,她总是说,不行,有些时候灵感就在一刹那间迸发,也许就在下一刻,她就能找到答案呢?”
“她完全是拼着命找到了目前最优解,我们这里所有人的工作,加起来,都不如她一半重要。那天,她就倒在我的面前,吐着血,但是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我知道,我知道她肯定是累的,累倒了……”
说着,说着,陈翔就哽咽起来,泪流满面。
麦文舟的嘴唇颤抖着,他的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却在翻江倒海,他也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在用力往肚里咽一些情感。
他使劲地拍了拍陈翔的肩膀,说,“知道了,颜工是我们的英雄,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次新桥能够成功,全靠你们的努力。”
陈翔擦着眼泪,但眼泪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麦文舟看着眼前的陈翔,他其实有些像当年的自己,只是自己那个时候满心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如果那个时候翟师傅能够像颜苿一样受到重用,能够主导技术的发展,自己当时会不会仍然留在秦威呢?
他不知道,或许真有可能会留下,发展到现在,成为一个普通的工程技术员,然后与颜苿结婚……
他没有想下去,这一切,都只能想想而已了。
他对陈翔道,“我想告诉你的是,颜工现在一时半会,我是不会再允许她返回工作岗位的,她需要好好休息,静养,调理身体。但是能让她好好休息的前提,不是我的死命令,而是新桥一切都进展顺利。你懂吗?”
陈翔勉强止住了眼泪,抬起头道,“我懂,只有我这里做得越好,颜工才能越安心地在那里养病。放心吧,麦总,我知道该怎么做,颜工住院了,我和魏寒,还有中心的所有人,都会坚决顶上去的,我们不会掉链子的。保证按时完成任务,保证继续推技术革新,我保证。”
麦文舟欣慰,“以前,你总在颜工的身边,我虽然没有和你聊过,但总是感觉到你们还是像个孩子,需要大人的照顾,但现在,我想,你们都成长起来了。秦威将来的顶梁柱,就是你们这批人。”
陈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坚毅,现在就得顶上去,他明白。整个新桥技术,董泽星、魏寒、老丁、余锦图,还有技术中心的众多同事,或了解得多,或了解得少,但论透彻了解,他相信不会有第二个人。
无需麦文舟勉励,他也会努力的。
麦文舟点了点头,他还得去找董泽星、老丁、老余,技术中心的重要骨干,他得一个个聊去,他现在必须要掌握进度,必须得盯着,必须得参与。
为了秦威,他必须要保证新桥成功上市。
为了颜苿,他说什么也要做到这一点。